沃爾夫點頭致謝,然后跟隨施泰因離開會議室。
走在回去的路上,他試圖從施泰因那里獲取一些反饋:“會議進行得如何?他們對我的回應滿意嗎?”
施泰因保持著慣常的平靜表情:“評估過程是保密的,教授。但我可以說的是,你的表現非常……真實。委員會欣賞真誠,即使是與我們觀點相左的真誠。”
他們再次經過那些神秘的發射井,這次沃爾夫有了全新的理解:“這些是為火星移民準備的發射設施?”他問道。
施泰因看了沃爾夫一眼,表情中有一絲沃爾夫無法解讀的微妙變化:“是的,這些是我們發射計劃的一部分。”
當他們經過一個特別大的發射井時,沃爾夫看到有一支技術團隊正在對一個大型圓柱體進行最后的調整。那個裝置看上去像某種彈道導彈,但又有些不同。
“那些是什么?”沃爾夫忍不住問道。
“那是我們的EMP干擾器,”施泰因回答,語氣平淡,“它通過干擾軌道衛星監控網,避免地表世界在計劃早期干預‘新曙光號’的發射。”
回到住所時,沃爾夫發現其他三人已經返回,正在中央區域熱烈討論各自的委員會經歷。
“教授!”馬庫斯興奮地迎上來,“你不會相信我經歷了什么。他們不僅詢問了媒體和傳播技術,還討論了互聯網文化、社交媒體影響甚至網絡梗的傳播模式!他們連《高堡奇人》都看過!”
“我的會議更偏技術性,”佩德森說,表情難以解讀,“他們詳細詢問了可持續發展、氣候模型、極地研究方法和資源管理策略。他們的氣候科學知識相當驚人,有些模型甚至超出了現有的理論框架。”
“我主要談了航海和領導學,”船長簡略地總結,“但也包括一些關于資源分配和危機決策的哲學問題。有趣的是,他們似乎特別關注我對‘在有限條件下維持團隊和諧’的看法。”
沃爾夫點點頭,將自己的經歷也簡要分享了,包括關于風暴被人為制造的驚人發現,以及新柏林的火星移民計劃。
“火星殖民?這簡直瘋狂,”佩德森搖頭,“即使以現有最先進的技術,大規模火星移民仍然面臨無數難題——輻射防護、重力問題、長期生命支持……”
“但你必須考慮到,他們的技術水平顯然遠超外界,”沃爾夫提醒道,“而且他們的社會結構使他們能夠完全專注于這一目標,沒有任何政治或經濟障礙。”
“那么我們呢?”船長問道,直截了當地指向問題核心,“他們提出了哪些選擇?”
沃爾夫解釋了三種方案——加入火星移民計劃、留在新柏林直到移民完成、或接受記憶調整后返回地表。
“記憶調整?”馬庫斯驚恐地重復,“他們能入侵我們的大腦,重寫我們的記憶?這太可怕了!”
“可怕但高效,”佩德森冷靜地評論,“從他們的角度看,這是處理我們的最合理方式。不需要殺害我們,卻能確保我們不會泄露信息。”
“我更關心他們的太空計劃是否真實,”船長說,眉頭緊鎖,“我在技術部門看到的某些設備……不太像是載人飛船。”
“他們說那是為了阻止外界干擾而準備的自衛武器。”沃爾夫回想起那些發射井中的圓柱體裝置,對船長解釋道。
在他能進一步思考前,門鈴響起。
施泰因站在門口,面色嚴肅:“沃爾夫教授,委員會希望再次與你單獨會面。他們已經做出了初步決定。”
“這么快?”沃爾夫有些驚訝,看了看表——距離他們的第一次會議結束才過了四小時。
“如我所說,效率是我們的核心價值之一,”施泰因回答,“請跟我來。”
沃爾夫向同伴們致意,然后跟隨施泰因再次前往委員會所在地。這次他們選擇了一條不同的路線,穿過一個沃爾夫此前未見過的區域——似乎是某種高級研究設施,墻上掛滿了復雜的圖表和技術規范。沃爾夫注意到,許多圖紙上標注著“新曙光計劃”和一系列日期,最近的日期顯示為下個月。
“計劃即將啟動?”沃爾夫問道。
“是的,我們已進入最后準備階段,”施泰因簡短回答,“委員會將向你解釋更多細節。”
他們進入一個比先前小得多的會議室,只有維爾納主席和安全協調員穆勒在場。
“請坐,教授,”維爾納示意,“我們有重要事項需要討論。”
沃爾夫坐下,注意到房間氣氛略微有點緊張。
“委員會已經完成了對你和你同伴們的全面評估,”維爾納開門見山,“我們已經就你們的處理方案達成了一致決定。”
“什么樣的決定?”沃爾夫謹慎地問道。
“如施泰因博士已經告訴你的,我們考慮了幾種可能的安排,”維爾納平靜地回答,“在權衡各種因素后,委員會認為最合理的方案是:允許你們在新柏林作為貴賓停留五天,目睹我們的‘新曙光號’宇宙飛船發射,之后你們將被送回地表世界,帶著你們的全部記憶。”
沃爾夫驚訝地眨了眨眼。這個決定與他所預期的完全不同:“允許我們保留記憶?這不會對新柏林的安全構成風險嗎?”
“風險已經計算在內,”穆勒干脆地說,“根據我們的分析,等你們回到地表并報告你們的發現時,新柏林的移民計劃已經完成,我們的全部人口將在前往火星的途中。你們的證詞在那時幾乎沒有實際影響。”
“此外,”維爾納補充道,“你作為一個尋找南極納粹數十年卻一直被嘲笑的學者,突然聲稱發現了一個地下文明并目睹了他們乘坐宇宙飛船前往火星,這樣的證詞很可能會被視為精神崩潰的產物,而不是可信的報告。”
沃爾夫不得不承認這一點的合理性。即使有船長、佩德森和馬庫斯的佐證,這個故事對大多數人來說依然會顯得荒謬不堪。
“為什么要讓我們見證發射?”他問道,“這似乎是個不必要的風險。”
“有幾個原因,”維爾納解釋,“首先,這是我們歷史上的關鍵事件,有外界觀察者將增加其歷史價值;其次,我們希望通過你們的見證,確保外界世界最終會了解到我們的去向,理解我們選擇和平分離而非沖突的決定;最后,”他略微停頓,“這也是對你個人的某種尊重,教授。你是少數幾個通過純粹學術努力而非偶然發現我們存在的外界人士之一。你值得看到你的理論得到最終驗證。”
沃爾夫感到一種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一方面,他對能夠見證這個歷史性時刻感到某種學術性的興奮;另一方面,他對這種文明分裂、人類走向兩條截然不同發展道路的前景感到深深的遺憾。
“那么,關于火星移民,”他轉移話題,“你們真的有能力將三十萬人安全運送到火星并在那里建立自給自足的棲息地?”
墻上的屏幕亮起,顯示了一系列復雜的技術圖表和模擬場景——巨大的飛船編隊、火星表面的地下設施、生態系統模型。
“這是近八十年研究的成果,”賴希的聲音通過通訊系統加入對話,“我們已經解決了常規航天技術面臨的大多數問題——輻射防護、自轉人工重力、閉環生命支持系統、地外建造技術。火星前哨基地已經在運行,自動化系統已經完成了主要居住區的準備工作。”
沃爾夫看著這些圖像,內心充滿敬畏。新柏林的技術成就遠超外界世界的想象。如果這一切屬實,他們確實有能力實現這個看似不可能的目標。
“整個移民過程將持續多久?”他問道。
“初始階段將在五天后開始,只持續兩個小時。”維爾納回答,“第一批150艘‘新曙光’級運載艦就可以承載約30萬人口,地表大國將根本來不及阻止我們的行動,也沒法攔截我們的飛船。”
“這確實是人類歷史上最重大的分離之一,”沃爾夫輕聲說,目光仍然停留在那些壯觀的技術圖像上,“一個文明的分支將完全脫離地球,在另一個星球開始全新的發展道路。”
“你聽起來有些遺憾,教授,”維爾納觀察道,“你認為還有其他可能的解決方案嗎?”
沃爾夫思考了片刻:“我理解你們的邏輯——兩個價值觀如此不同的社會,很難想象真正的融合或和平共存。但我仍然認為,對話和相互學習本可以創造一些我們現在無法想象的可能性。演化通常發生在不同系統相互交流的邊界處,而非完全隔離的環境中。”
“一個有趣的觀點,”維爾納承認,“但我們的分析表明,這種交流的風險遠大于潛在收益,甚至在長期發展下最后不可逆地爆發戰爭。外界世界的核心價值觀與新柏林的基本運作原則存在根本性沖突。共存將不可避免地導向沖突,而分離則提供了兩種發展模式各自延續的空間。”
“也許吧,”沃爾夫輕嘆,“但作為一個歷史學者,我不禁想到所有那些原本可能發生的交流、融合與共同進步的可能性,現在都將消失在星際的距離中。”
“這是變革的代價,教授,”穆勒平靜地說,“每一個重大歷史決策都必然關閉一些可能性,同時開啟另一些。我們選擇了我們認為最有可能確保長期生存和發展的道路。”
談話接近尾聲,維爾納向沃爾夫解釋了接下來五天的安排——他和同伴們將獲得更大的活動自由,可以參觀新柏林的更多區域,了解發射準備工作,甚至與一些即將移民的居民交流。
“我希望這段時間能讓你更全面地了解我們的社會,”維爾納說,“也希望你能帶著對兩種文明模式的深入思考返回地表世界。”
沃爾夫點頭致謝。盡管他對新柏林的價值觀和決策有諸多保留,但他不得不承認這種理性、透明的處理方式至少比他所擔心的強制手段要文明得多。
“施泰因博士會送你回住所,”維爾納結束談話,“請與你的同伴分享這個決定。明天開始,你們將有機會參觀發射準備區并了解更多關于火星移民計劃的細節。”
返回住所的路上,沃爾夫和施泰因再次經過那些神秘的發射井。這次,沃爾夫以全新的理解觀察著這些設施——它們不再是抽象的科技奇觀,而是即將載人前往火星的偉大運輸工具。
“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有意識的文明分裂,”沃爾夫輕聲說,“我們曾有過帝國崩解、大眾移民、文化隔離,但從未有過一個整體社會完整地遷移至另一個星球的例子。”
“每個重要轉折點都始于前所未有的一步,”施泰因回應,“這是新柏林存在的核心意義——我們已經適應了南極極端環境,現在將把這種能力擴展到更廣闊的太空。”
回到住所后,沃爾夫發現其他三人正焦急地等待著。他向他們詳細解釋了委員會的決定——他們將在新柏林停留五天,見證火星移民發射,然后帶著完整記憶返回地表世界。
“他們真的要去火星?”馬庫斯難以置信地問道,“這聽起來像科幻電影!”
“我看到了部分技術細節,”沃爾夫回答,“雖然無法完全評估其可行性,但他們確實顯示了遠超我們想象的技術能力。”
“從科學角度看,這是一個令人著迷的實驗,”佩德森評論道,語氣中混合著專業興趣和個人擔憂,“一個完全基于功能性和系統效率的人類社會,將在一個全新環境中重建。結果將如何?這會是人類演化的一個新分支,還是一個最終失敗的嘗試?”
“我更關心我們回去后該怎么說,”船長實際地指出,“誰會相信我們發現了一個擁有星際旅行能力的地下納粹文明?最好的情況是被當作瘋子,最壞的情況是被政府秘密機構無限期扣留。”
沃爾夫嘆了口氣:“別忘了,他們的大規模軌道發射會被各國政府的監測系統發現,這正是他們允許我們保留記憶的原因之一——讓我們負責對地表世界講述這個關于遺存、變革和分別的偉大故事。哪怕相信的人可能還是有限。”
他走向窗戶,望著新柏林的燈光。明天,他們將開始更深入地了解這個即將離開地球的文明。作為一名歷史學者,他意識到自己正處于一個獨特的位置——見證并記錄一個可能改變人類歷史走向的關鍵時刻。
盡管新柏林的價值觀與他自己的存在深刻分歧,盡管他對這種文明分裂感到本能的遺憾,但沃爾夫仍然決心盡可能客觀地觀察和記錄這一切。
因為最終,無論他個人如何看待這個決定,人類文明似乎確實即將走向一個分岔路口,一部分將留在地球,繼續其混亂而充滿活力的發展道路;另一部分則將前往火星,追求一種完全不同的存在方式。
他拿起一支筆和一本筆記本,開始寫下自己的觀察和思考,仿佛在向未來的歷史學家訴說著這個他親眼目睹的非凡轉折點。
而此時,他尚不知道,人類的命運即將走向一個他無法想象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