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那是鍋爐沸響的聲音，仿佛大地深處沉睡的巨獸在蘇醒，發出陣陣低吼；

看，那是活塞抽動的幻影，像一條條巨大的手臂，在地底深處緩緩移動，推動著什么龐然大物。

深埋地下的管道變得熾熱，無盡的蒸汽洪流從城市中心，向四面八方涌出去。它們如同白色巨龍，在地下肆虐。

上城區石板路的間隙，下城區下水道的柵欄……無一不冒著白色蒸汽，整座城市籠罩在這股熾熱的氣息中。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從地底傳來，仿佛是末日的審判之音。

房屋在搖曳、磚瓦在滑動。市民與家畜在吠叫，他們驚恐的躲在床下，祈禱圣光的保佑。

維勒弗瑞的天空在轟鳴聲中被點亮，原本閃耀的漫天星辰退至深空。

子夜鐘聲陣陣，震蕩云層。一座巨大的人造花園震顫著，掙脫大地束縛，再次出現在世人眼前。

十二座鋒利的塔尖率先刺破霧靄，飛扶壁上盤踞的石像鬼的瑪瑙眼閃爍紅光。它們的羽翼抖落世紀以來的青苔，露出原本猙獰的輪廓。

地底深處，齒輪傳來沉悶的撕咬聲。猶如深淵里的惡魔咆哮，震顫著每個人的心靈。

纏繞著青銅荊棘的拱門在升騰中扭曲，圣徒噴泉潑灑飛雨，在夜晚營造出夢幻虹光。

整座花園脫離大地的剎那，花園頂部的彩繪玻璃應聲碎裂，凝滯成漂浮的寶石雨。

塵封的機械人偶集體仰首，吟唱著贊頌帝王的史詩。被魔法永固的玫瑰花，鋪滿連接大地的汞銀色石橋。

花園深處，升起一團溫暖的光芒。它如同人造月亮，懸浮在花園中央。

它明亮而不刺眼，柔和地壓制了路燈的光芒，將整座城市籠罩在平和的氛圍中。

在這光芒的照耀下，大地停止了震顫，鍋爐恢復了寧靜，仿佛一切都回歸了平靜。

多余的蒸汽順著閥門，從沸騰井中排泄出去。它們源源不斷，猶如凝固的果凍，塞滿地下管道的每一寸空隙，將一切都封閉起來。

8713名流浪漢和乞丐，此刻被溫暖的蒸汽包裹，無聲的回歸圣光的懷抱。

贖罪者們走出房間，虔誠的向空中花園跪拜。他們嘴里念念有詞，最后凝聚成一句話：“贊美圣光。”

“是啊，贊美圣光。”維克托特捧著《圣典》，誦讀里面的篇章。

他原以為，市政廳會派出訓練有素的軍隊，讓他們進入地下管道執行安置。

然而，空中花園升起的邊角料，便足以對地下管道進行干凈徹底的殺菌消毒。

沒有人是殺人兇手，沒有人執行安置計劃。要怪，就怪湯姆他們運氣不好，住在蒸汽排泄的通道里。

“至少，我還活著。”維克托特心中喃喃，握緊手里的名單，“這些人猜到的太多，必須被清理掉。”

行宮已經出現，皇帝即將駕臨。整個維勒弗瑞猶如一臺機器，高效而精準的忙碌起來。

卷宗被一車車地推進大會議室，神父和調查員正在重新核查邪教徒案件。

從一百年前的萬民奧修教，到這個月的天啟秘社；從維勒弗瑞北部的阿洛爾山脈，到南部的凱爾特淚海……每一個文字都要接受圣光的檢測，每一本卷宗都要被重新翻閱。

維克托特握著銅環，站在調查科外。他足足等了半小時，也沒人理會自己。

“那個……”

“別擋路。”

“我是焚爐凈化所……”

“贖罪者去D3-2辦公室。”

“瓦格納所長已經約了人。”

“那就等他找你。”

……

走廊里腳步匆匆，每個人都忙得不可開交，維克托特只好耐心等待。

“維克托特·羅蘭？”懷特曼發現拐角的他，說：“你不是在凈化所服刑嗎？”

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也沒通過水晶球，監視維克托特的一舉一動。

“巫師先生。”維克托特連忙起身行禮，“所長讓我來調查科找人。”

他亮了亮手里的銅環，“好像大家都很忙。”

懷特曼笑了笑，打趣道：“不是好像，而是真的。”

“空中花園已經升起，宮里的人很快就會抵達維勒弗瑞，檢查準備情況。”

“城衛隊換新裝備的錢不夠，正在和財政局爭論；文化局早上發布命令，要求各個學校的學生購買新制服，否則不予畢業。”

“還有商會，他們必須出資翻新街道，要不然重新核查稅務……”

“前幾天，公共科剛把下城區的外墻刷成灰色，但廳長辦公室指明要換成白色。”

“他們說，只有這樣才能體現帝國官員的公正廉潔。”懷特曼的語氣中透著一絲嘲弄。

“公正廉潔？”維克托特想起昨晚消失的八千人，不由得笑出聲，“他們還不如用布。把整個下城區包起來。這樣，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就會永遠消失。”

“如果能找到這么大的布，他們一定會的。”懷特曼點點頭，問：“我剛好去找戈爾，你要不要一起？一直在這里等，也不是辦法。”

“戈爾？”

聽到這個名字，維克托特感到一股寒意鉆進胸口。他再次想起，那雙充滿懷疑的眼睛。

“我……”維克托特很想拒絕懷特曼，但是，當他發現對方臉上若有若無的笑容，勉強點點頭。

D7-1，文件堆滿辦公室兩側，只有一條狹窄的過道通向深處的辦公桌。

昏黃的燈光里，戈爾坐在后面翻閱著檔案，猶如審判官等待下一位受害者。

“天啟秘社的檔案在這里。”懷特曼將文件夾放到桌子上，說：“看看誰來了。”

戈爾抬起頭，目光慢慢聚焦在維克托特臉上，“羅蘭？”

他遲疑片刻，不解的看向懷特曼，“你怎么把他帶來了？”

“他來調查科找人，我看沒人搭理他，順路帶來了。”

懷特曼遞給維克托特一個眼神，后者連忙將名單放到戈爾的桌子上。

“什么事情？”他問。

“這些流浪漢和乞丐不接受圣光的收容，瓦格納請調查科派人，清理掉他們。”

“收容？”戈爾瞇起眼睛，狐疑的盯著他。

圣光教會把火刑稱為凈化，這個“收容”聽起來也不像什么好詞。

“你先出去。”他命令道。

“是。”維克托特小心翼翼的退出房間，帶上了門。

“怎么回事？”戈爾看向懷特曼，見對方有些不理解，補充道：“他說的‘收容’是怎么回事？”

“辦公室的羅伊斯下達了一份命令，讓瓦格納安置城里的流浪漢和乞丐。”

懷特曼一直監視著維克托特，自然知道其中的細節。

“這小子做的不錯，用圣光收容所當名頭。城里的大部分乞丐和流浪漢，都接受了收容。”

“懷特曼，我問的不是這個。”戈爾搖搖頭，追問道：“我是問，收容的實質是什么？”

“丟進焚燒爐里……”

“什么！”戈爾拍著桌子，眼中閃爍著憤怒的火光，“這跟邪教獻祭有什么區別？”

“別激動，戈爾。”懷特曼按著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坐下，“好消息是，這種安置方法凈化所沒用上。”

“壞消息是什么？”

“昨晚，他們都被空中花園的蒸汽淹死了。”

“你……”戈爾咬著牙，一字一頓：“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戈爾，不要意氣用事。”懷特曼的語氣十分嚴肅，“一個小小的瓦格納，他憑什么敢這樣做？”

“誰給他做的掩護，又是誰告訴他空中花園昨晚升空？”

“你不是一直說，流浪漢和乞丐是維勒弗瑞的老鼠和垃圾嗎？”

“不一樣，這不一樣！”戈爾激烈的搖動腦袋，“他們雖然是垃圾、老鼠，但也是圣光的信徒。市政廳如此處理，跟邪教徒有何區別？”

衣領下，圣骸骨熠熠生輝，仿佛在控訴市政廳的罪行。

“你去做什么？”

“找到他們，救他們出城。”

“戈爾，不要給自己找麻煩。”懷特曼連忙勸告，“這些人不值得你救，你也救不了他們。”

“已經死了這么多人，也不必在乎名單上的一兩百人。”

“不，我在乎。”戈爾舉起名單，指著上面的名字說：“他們也在乎。”

“你讓羅蘭回去，告訴他調查科會處理的。”

“你……”

戈爾頭也不回的離開房間，猶如一位逆行者，離開了市政廳。

在D7-1昏暗的光暈里，沒人看到，懷特曼嘴角上揚的弧度。

那是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