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字路口的科學
- (蘇聯(lián))尼古拉·伊萬諾維奇·布哈林 亞伯拉罕·費多爾維奇·約費 鮑里斯·米哈伊洛維奇·赫森
- 2380字
- 2025-03-17 20:02:56
序言
李約瑟(Joseph Needham),英國皇家學會會員
劍橋大學凱斯學院教師
本文集使以布哈林為首的蘇聯(lián)代表團提交給第二屆國際科學技術史大會的一組論文得以再次面世。當年,蘇聯(lián)外文出版社克尼加(Kniga)以《十字路口的科學》為名將論文結集出版,曾以文集的形式流傳了一段時間,但該文集很快就絕版了且長期以來都十分稀少。作為那次大會參加者中為數(shù)不多的健在者,我很高興為這本再版書作序。
這次大會召開的時間,于我而言特別重要。1931年,我的三卷本《化學胚胎學》(Chemical Embryology)出版,書的第一卷包含了從古代到19世紀初的胚胎學史研究。這是我研究生物化學如何影響形態(tài)學和發(fā)育學的開端。在著手這一歷史研究時,我結識了查爾斯·辛格(Charles Singer)和多蘿西婭·辛格(Dorothea Singer),我和妻子與辛格夫婦保持了長久的友誼,直到前幾年他們去世。我們經常一起在倫敦——后來在康沃爾的基爾馬斯小鎮(zhèn)度過周末或整個星期。
這樣,我有幸可以使用查爾斯·辛格那美妙的個人圖書館,圖書館在優(yōu)美的環(huán)境中俯瞰著圣奧斯特爾灣,對此我一直想要答謝他的恩惠,比如把1934年出版的《胚胎學史》(A History of Embryology)單行本獻給他。因此,我很自然地參加了1931年在倫敦召開的國際大會;在政治上我已經處于左翼陣營很長時間了,已經準備好了同情地聽取蘇聯(lián)代表團的發(fā)言,他們都是人們意料之外的重量級人物。我對大多參會人員的情況已記不清了,但歷歷在目的一個情節(jié)是,當蘇聯(lián)人的發(fā)言超過了規(guī)定的20分鐘時,作為會議主席的查爾斯·辛格不斷地搖一個大船鈴以設法打斷他們。他們當然希望可以講上幾個小時。
蘇聯(lián)人的論文中最杰出的一篇恐怕就是鮑里斯·赫森的了,他以艾薩克·牛頓為分析對象,對馬克思主義科學編史學做出了充分而經典的陳述。傳統(tǒng)科學史的范式認為,如此偉大的天才不可能受到外界環(huán)境的影響,當然也不可能下意識地迎合17世紀新興資產階級的社會需要。按照傳統(tǒng)的思想,提出這樣一種想法幾乎是一種褻瀆神靈的行為,無論如何是應該受到譴責的。然而,赫森通過對牛頓案例的全面研究,發(fā)表了名副其實的馬克思主義科學外史論宣言,盡管說錯了一些名字,搞錯了一些細節(jié)。似乎牛頓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他已經認識到他所處的早期資本主義社會的實際需要,那些他所感興趣的恰恰是應用數(shù)學、流體力學、航海、彈道學、力學、冶金等領域里亟須找到解決方案和新開端的地方,不論它們把他帶向遙遠的天體,還是將他囿于神學思想的桎梏。這篇論文雖略顯粗糙生硬,但在隨后的40年內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這種影響也許至今仍未消退,因此它的再版將受到歡迎。我已經記不清楚當赫森演講時我是否在聽眾席上,盡管我認為我在場;無論怎樣,在他與他的劃時代演講稿揚名之前,他肯定受到了鈴聲的限制。
毫無疑問,外史論和內史論的爭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仍將繼續(xù),外史論覺得他們可以發(fā)現(xiàn)社會結構和社會變遷對科學和科學思想的深刻影響,而與此相反,內史論則僅喜歡按照一種由來源神秘的智力巨人推動的內在邏輯進行思考。隨著大量對數(shù)學、科學、技術和醫(yī)學的深入研究出現(xiàn)在偉大的非歐文明中,爭論似乎更加尖銳了,因為需要就前14個世紀里一直領先于歐洲的中國和印度為什么沒有產生出獨特的現(xiàn)代科學的問題做出解釋。在過去的30年里我本人一直從事這些領域的研究,我認為內史論的教條將遭遇重大挫折,其原因是“意識形態(tài)上層建筑”,或者用普通的英語來說,亞洲文明的智識體系、哲學體系、神學體系和文化體系不能承擔起給予充分解釋的重任。事實上,一些這樣的思想體系,如道教和理學,看起來比任何歐洲思想,特別是基督教神學更加適合現(xiàn)代科學。因此研究中國文明、印度文明、阿拉伯文明和歐洲文明的所有社會和經濟特征,并且看看,比如說禁止商人階層進入國家權力機構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解釋伽利略的科學為何誕生在比薩(Pisa)[1]而不是巴特那(Patna)[2]或北京——這個任務將落在外史論的肩頭。因此,赫森的號角聲或許還具有引導年輕學者進行更豐富的歷史分析的巨大價值,并且最終帶來一種對東方和西方科學發(fā)展的主要動力和阻礙的更深入的理解,比他自己希望得更加精細和深奧。
除了赫森的論文,還有很多論文值得關注,現(xiàn)在也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布哈林的文章[3]也是馬克思主義立場的一個經典陳述,偉大的瓦維洛夫的那篇關于古代農業(yè)起源的令人難忘的論文依舊引人入勝。扎瓦多夫斯基那篇反對“還原論”,支持非蒙昧主義有機論——將之應用于生物的連續(xù)整合層面的論文對30年代的理論生物學家也影響甚大。他寫道:“科學研究的真正任務不是對生物因素和物理因素進行粗暴識別,而是發(fā)現(xiàn)具有定性特征的控制原則(這些控制原則是描述每個特定現(xiàn)象的主要特征)和找到適合于研究對象的研究方法的能力?!?span id="32ejndo" class="math-super">[4]換言之,復雜體和組織,無論是物理的、化學的、生物的還是社會的,其每一個層次都必須在相關的層次上進行研究,并在那里找到適當?shù)囊?guī)律性——然后只有通過研究這些層次之間的關系,才能將意義引入整體。例如,我們關于孟德爾遺傳法則的知識不必等到核蛋白分子機制的闡釋,盡管后者會極大地增加我們對整體的理解。最后,科爾曼的討論也引起了數(shù)學家們的廣泛興趣。
在這樣的一篇序言中,很難忽略的一個悲慘事實是這些代表中的大多數(shù)在會后幾年內就銷聲匿跡了,正如可怕的法則所言的那樣:“一切革命都吞噬它們自己的孩子”。且不說著名的政治領袖布哈林,據我們所知,就連哈姆雷特式的人物——赫森,在倫敦會議之后也幾乎再沒發(fā)表過任何東西,有人猜測他成了斯大林“不法行為”的受害者。我們知道這樣的事情曾經發(fā)生在遺傳學家瓦維洛夫身上,他在李森科主義大行其道時慘遭殺害。因此,當1965年我在華沙和克拉科夫召開的第十一屆國際科學技術史大會上再一次遇見科爾曼教授時,真是倍感欣喜——他安然無恙,雖然他也經受了多年的危險和監(jiān)禁。
因此,在這篇簡短的序言中我向我們今天所有的蘇聯(lián)同事致意,并且深切懷念他們的前輩對第二屆國際科學技術史大會所做的所有貢獻,以此來結束我這寥寥數(shù)語,并向讀者推薦此重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