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上,船靠岸之后,漕幫的兄弟們便開始搬運蕉葉。
漕幫兄弟脖頸暴起的青筋突突跳動,蕉葉特有的青澀氣息裹著汗酸味在人群中蒸騰。
一旁賬房先生正躲在油紙傘下,細心的記錄著到達的蕉葉數量。
一直忙碌到午時三刻,全部蕉葉都被卸運到煙柳巷沈硯盤下的房子內。
“辛苦了,帶兄弟們去喝一杯。”
沈硯將一些碎銀子隨手塞進其中一個漕幫兄弟手中,拍了拍他的肩膀。
赤膊壯漢露出靦腆的笑容,看了眼站在沈硯身后的曹蟒,擺擺手,連忙拒絕,“沈老板,曹幫主吩咐了,您的事,不收銀子。”
“哎。”
沈硯不由分說的將銀子塞進他的懷中,“都說了是給兄弟們吃酒的。”
說完看了眼曹蟒,曹蟒也從懷中取出一些銀子丟給赤膊壯漢,“沈公子賞的,你就拿著,去吧,帶兄弟們去吃酒。”
“哎,多謝沈公子,多謝曹幫主!”
赤膊壯漢將銀子塞進嘴里搖了搖,笑著轉身離開。
轉過兩道掛著褪色酒旗的巷口,蒸騰的汗酸味被一陣桐油香取代,沈硯抬眼便見兄長站在廠坊的青磚院墻下。
沈鈞一把拉過沈硯,激動的說道:“二郎,你讓打造的器物已經全部完成了,工匠們已經在里面安裝了,稍后便好。”
“太好了。”
兄弟二人并肩走進院落內,看到工匠們正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附近幾個村落的農戶們也已經有十幾人在院中等待了,沈硯滿意的點點頭。
沈鈞沖著沈硯點點頭,示意他講幾句。
在農戶們期待的目光中,沈硯登上高處,清了清嗓子,“大家好,我們先前已見過面,答應過大家的沈家紡織廠,今日便可開始工作。”
“由于我們剛剛起步,所以需要的工人不多,但大家放心,要不了多久,我們便會擴大規模,屆時,農閑時,讓大家都有活添補嚼谷。”
“由于大家是農閑時來做工,所以我決定按照日結的形式為大家支付銀子,每人每三十文工錢,若沒有異議,便可以簽訂契約。”
“三十文?”
“多謝沈老板!”
農戶們聽到沈硯給出的工錢之后,頓時興奮起來。
三十文可足夠他們購買半布袋糙米,一家三口吃上兩三日。
而且這還是他們農閑時的額外收入,只要沈家紡織廠不倒,他們便不必為生計發愁了。
念及此處,部分農戶已經爭先恐后的簽訂契約。
“大家別擠,一個個來,我們二公子發話了,今日來的,都會與大家簽訂契約的。”
看著騷亂的人群,申由甲由衷的替兩位公子開心,露出兩顆泛黃的牙齒,大聲維持著秩序。
“沈老板,我們何時開始做工?”
一位四十多歲的婦女在簽訂完契約之后,便已經迫不及待了,每日三十文,她當然不想放過任何賺銀子的時間。
沈硯還未來得及說話,另一名農婦便站了出來。
那農婦高喊:“口說無憑!俺家漢子去年給趙家干活,到頭來半個銅板沒見著!”
沈硯聞言,命人抬出一箱銅錢:“今日簽約者,先領五文定錢!”
看到銅線后,人群再次沸騰起來,先前猶豫的農戶們,紛紛擠上前簽訂契約。
沈硯看著眾人七嘴八舌的模樣,嘴角微翹。當年老師張居正那句“民力即國本”忽在耳畔響起。
沈硯招招手,人群這才安靜下來,“今日我先帶大家熟悉一下工具的使用。”
沈硯說完便跳下高臺,帶著眾人來到院落北側。
眾人便看到三個階梯式分布的石制的蓄水池,每個蓄水池皆是長六尺,寬四尺,深二尺半,每個水池底部還鋪有鵝卵石層,正是沈硯改進后的階梯式聯排漚池。
沈硯敲了敲竹制濾網:“這池子像梯田,臟水能一層層濾干凈,省得大家來回挑水!”
一位跛腳老漢摸著竹網嘟囔:“這網眼比柳家紡坊細得多,怕是用不久...”
沈硯聞言一笑:“老丈眼力毒,不過這是用桐油浸過的毛竹,保用三年!”
介紹完聯排漚池之后,沈硯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中,走向下一個工具前。
待全部介紹完之后,眾人皆是露出敬佩的目光。
農戶中也不乏有在其他紡織廠做過工的,皆驚訝于沈家器具的高效便捷。
甚至有許多農戶已經迫不及待的上手嘗試了。
頓時,紡坊內不時傳出器具摩擦的聲音,特別是那腳踏式雙槌打絲機,腳踏聲如悶雷。
“二郎,你是如何想出這些的?”
一直默默跟在沈硯身后的沈鈞,在聽完全部介紹之后,也是震驚不已。
“兄長,這些皆是當年老師的傳授,我不過是將它們變成了現實。”
沈硯摸摸腦袋,將這一切的“功勞”推到了老師張居正身上。
他總不能告訴兄長,這些是他在《天工開物》中學到的吧?畢竟這個時候,宋應星都還尚未出生。
“張太岳學究天人,昔年《陳六事疏》言及實務革新,不意竟精工巧技若斯!”
沈鈞不疑有他的點點頭,“有了這些器物幫助,相信十五日后,我們沈家的第一批絲綢便可橫空出世,屆時定能驚艷整個揚州城,引得達官貴婦們爭相購買。”
沈鈞不停搓著手,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
看著兄長激動的樣子,沈硯只是不停在心中盤算著接下來的計劃,想要讓沈家的絲綢一炮而紅,還需要費些功夫。
他沒敢告訴兄長太小看這些器物了,有了這些,恐怕不到十日,便可以產出第一批絲綢。
這其中,還是因為漚漬需要花費的時間太長,已經占了總工期的三分之一左右。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個時代,采用底部鋪設鵝卵石,然后加熱的方式,已經是最優的方案了。
正當兄弟二人交談的間隙,兩個熟悉的面孔朝他們走了過來。
只見前堂村村長王勇,正推搡著比自己看上去壯實許多的王志,口中還念念有詞,“過去和沈老板打個招呼,又要不了你的命!”
注意到二人后,沈硯率先上前一步開口道:“村長。”
“哎,沈老板。”
王勇拍了一把弟弟,恨鐵不成鋼的瞥了他一眼,對著沈硯恭敬開口:“我這個弟弟,脾氣就是這樣,在家中多次說起您的大恩大德,眼下人到了跟前,卻又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
“無妨,村長消消氣。”
沈硯擺擺手,完全不在意,“不知弟妹如今身體可有好轉?”
“問你話呢!”
王勇一腳踢在王志屁股上,王志吃痛后,這才開口:“多謝沈老板掛念,賤內吃藥之后,已經有所好轉了。”
說完之后,扭過頭,不敢直視沈硯的眼睛,又被兄長踢了一腳,這才突然挺起腰板,大聲吼道:“沈老板對不住,先前與沈家作對是在下不對,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與在下一般見識!”
“哈哈哈。”
沈硯上前一步,拍拍王志的肩膀,“男子漢大丈夫,知錯能改,便是難得,今后在這里好好干!”
“沈老板放心,在下一定盡心盡力,別的沒有,有的是力氣!”
沈硯話音未落,一聲銅鑼驟響。
兩名皂衣差役踹開院門,為首者抖開一卷黃紙:“沈氏紡織廠擾民,著即刻捉拿!”
為首者腰間鐵尺叮當,抖開的黃麻紙上一方猩紅官印刺得人眼疼,那墨跡還未干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