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判官喉結滾動，突然撲向木匣嘶喊：“賬本每一頁都摁了周胥的指印！他道火漆文書萬無一失，卻不知我早將印泥混了蜂蠟。”

話音未落，周胥瞳孔驟縮，傘柄“咔”地裂開一道細紋，心中暗忖：“果然，沒有誰真的靠得住！”

凌云翼不急不慢的拿起木匣中的賬本看了起來，上面清晰的記載了分贓明細。

幾成歸宋判官，幾成歸戶部，利益輸送如何進行等，都明文在冊。

凌云翼拿著賬本的手，逐漸顫抖起來，實在是牽連太廣了，就連他治下的漕運衙門，也有官員牽連其中，為他們行方便之事。

宋判官見狀，也顧不得污水浸入膝蓋的冰冷，爬到凌云翼面前。

“總督大人，賬本上一切記載，皆為真實，下官沒有絲毫隱瞞。”

說完，又指著周胥，惡狠狠控訴起來。

“周胥以我幼子性命相脅，逼我簽字畫押！我忍辱多年，只為今日！”

凌云翼沒有說話，拿出木匣中另一本州府文書，文書是拓印版本，上面詳細記載了州府對周家軍糧的查驗情況，加蓋官印的文書上，赫然寫著“合格”二字。

他沒有理會跪在地上的宋判官，而是負手走到陸光祖面前，將賬本和文書遞給對方，“陸大人，以你常年斷案的經驗，這些證據，可齊全？”

凌云翼仔細打量著這位當年連皇室宗親侵占民田都敢一人南下的刑部侍郎，十分好奇如今的他會作何選擇。

陸光祖顯然沒想到這件事會涉及自己，更沒料到凌云翼會突然詢問自己的意見。

短暫的遲疑之后，還是接過了賬冊。

看完賬冊之后，陸光祖似乎明白了凌云翼為何要將自己牽涉進來。

實在是賬冊上涉及的官員數量龐大，若證據為真，這起漕運貪污案，受牽連的官員不在少數。

若真要查，查這樣的案子，單靠凌云翼一人，恐怕有些難度，所以才要拉刑部下水。

陸光祖目光掃過凌云翼，只見對方正笑吟吟的盯著自己，心中不由得一陣唏噓，“這凌云翼還真是個老狐貍！”

短暫的遲疑之后，沉聲道：“總督大人，漕運體系作為國家經濟命脈，容不得半分馬虎，本官以為，理應徹查到底，無論涉及哪位官員，都應稟明朝廷審理！”

凌云翼點點頭，目光逐漸陰沉起來，雙拳緊握，“陸大人的想法與本督一致，此次軍糧運輸，關乎邊關和京師穩定，本官定會一糾到底。”

言罷，兩人對視一眼，已經有了決定。

陸光祖又細細看了眼手中的證據，用手撫摸著上面記錄的“損耗”數據，說道：“總督大人，《大明律·漕運》規定，損耗超一成，便為貪墨，這命人校驗周家糧船軍糧總數！”

陸光祖并沒有根據賬本記載直接下論斷，而是事實說話。

賬本無論真假，周家糧船上的軍糧總數騙不了人。

只要查明現有軍糧總數，再與州府賬冊進行核對，差值自然浮現。

這正是他的為官之道，從不以私人情感斷案，一切只講證據。

凌云翼點點頭，便命令手下漕兵行動起來。

在旗牌官的指揮下，漕兵們行動迅速，一時間，周家糧船上一片繁忙。

漕兵持官制竹篩濾糧，去除摻雜的細沙。

等全部篩完之后，漕兵們拿出官定漕斛。

漕兵們先是將漕糧裝入漕斛，漕糧堆出斛口形成尖角，隨后用腳踢斛。

這個過程，凌云翼一直在旁邊監督，甚至看到有操作不規范的，還會親自上手。

漕兵們看到總督大人對此事的重視程度后，也是絲毫不敢馬虎。

驗糧接近尾聲的時候，趙宇才在周家管家的帶領下，急匆匆趕到。

大老遠便看到了碼頭的陣仗，漕兵將碼頭團團圍住，周家糧船上正人來人往忙碌著，一時間他心生不安。

跟在他身后的其他兩家糧商的家主，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們將自家糙米移交給周家之后，周胥便明言，后續的事情不用他們再操心，只需要等著鹽引便可。

所以他們三人便在青樓尋歡作樂，沒想到周家管家突然找到他們，這才耽誤了些時間。

意識到情況不對后，三人連忙跑到周胥面前，看到周胥此刻臉色鐵青，正目不轉睛的盯著糧船上漕兵的一舉一動。

“周家主，如今…這是什么情況？”

見周胥臉色不好，其他兩家家主都不敢上前，只有趙宇顫顫巍巍的指著江面，磕巴的開口詢問。

周胥看到趙宇后，先前臉上的陰霾消失不見，再次恢復了笑容，“趙家主，無事，不過是總督大人親自帶人驗糧罷了！”

“總督大人？”

趙宇順著周胥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糧船上，一個身穿甲胄的老者，正指揮著手下漕兵忙前忙后，直覺警鈴大作。

趙宇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衣角，嗓音發顫：“周家主，真的僅僅是查驗？”

周胥將手中青竹傘輕輕抬起，露出自己那雙貪婪的眼睛，冷聲道：“怎么？趙家主不信我？”

趙宇被突然這么一盯，只感覺后背冷汗直冒。

周胥那雙眼睛，此刻有些嚇人，似乎是在看待宰的羔羊。

趙宇微微彎腰，諂媚道：“周家主這是哪里話，我等身家性命早系于周家船舷，豈有不信之理？”

周胥沒有再理會趙宇，而是將目光再次看向糧船。

申時末，陰沉了幾天的揚州，天氣大晴，黑云終于散去，陽光灑在江面，波光粼粼，大有撥云見日的感覺。

驗糧工作也已全部完成。

凌云翼拿著旗牌官記錄的賬冊，臉色鐵青的走下糧船。

“陸大人，看看吧！”

凌云翼將賬冊遞給陸光祖，惡狠狠的看向一旁面帶笑容的周胥。

“原本六十萬石的軍糧，如今核查后，僅僅只有五十五萬石！”

陸光祖的雙手顫抖的險些將賬冊掉在地上，賬冊上記錄的缺口，足足有五萬石！

“足足差了五萬石！遠超一成，總督大人，是該提審周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