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的揚州,酷熱難耐,驕陽似火,遠處瘦西湖波光粼粼。
茶肆酒館內,高朋滿座,食客們茶余飯后,都在談論一件事。
沈家米行余糧不多,再不想辦法購入新米,恐怕要倒閉。
在沈硯的授意下,沈家米行已經接連五日提前關門,許多排隊買米的客人,皆被告知售罄。
而且這五日來,關門的時辰越來越早,每日售出的糙米數量也越來越少。
百姓們一致認為,沈家恐怕真如流言所說,要倒閉了。
“沈家先前和周家作對,拋出保價木籌,看似略勝一籌,如今還不是敗下陣來。”
“沈家兄弟雖然有幾分聰明,但如今周家聯合其他幾家糧商,切斷了他們購米的通道,恐怕這次,沈家扛不過去嘍……”
“要我說,沈家就不應該得罪周家,在揚州城,誰人不知周家的手段?我可聽說沈家要納糧換鹽引,如今看來,也沒戲了。”
“換鹽引?周家已經放出話了,只要朝廷頒布開中榜文,他們便全部吃下,不可能給沈家機會的……”
沈硯坐在茶館的一角,聽著茶客們的交談,嘴角露出笑容。
他要的便是所有人都認為沈家米倉已經無米,即將倒閉。
只有這樣,周家才會下定決心,不給沈家絲毫翻身的機會。
聽到周家準備全部吃下今年揚州開中榜文的需求,他便知道,周胥已經落入了他的圈套。
現在看來,自己的謀劃,已經初步見了成效,接下來,便是甕中捉鱉了。
“沈公子。”
曹蟒跨過茶館門檻,蒸騰暑氣中目光如電,瞬間鎖定臨窗的沈硯。抓起茶碗仰脖灌下,壓低嗓音道:“已經調查清楚了。”
“先前在前堂村行為異常的那個魁梧漢子名叫王志,是村長王勇的弟弟。”
曹蟒調整了一下坐姿,解下腰間的鏈鏢,“王志十日前在周家賭場欠下了十兩銀子。”
“按照周家賭場的規矩,欠下十兩銀子,三日內無力償還的,要斷手斷腳,如今王志仍舊安然無恙,我們進一步調查,發現了其中的貓膩。”
“周家人威脅王志說服自己的兄長,讓村長將前堂村的糙米全部賣給周家,一粒米也不許給沈家。”
“除此之外,還要充當周家的眼線,時刻匯報前堂村的動向。”
“曹將軍辛苦了。”
沈硯為曹蟒倒了杯茶,隨后目光看向窗外。
自己前些日子去的所有村子,只有前堂村有行為異常的人,或者說是周家的細作。
所以沈硯懷疑,前堂村的細作,與周家絕不是簡單的利益關系。
若是利益關系,以周家的資產,每個村莊都應該有才對。
這才讓曹蟒去調查,調查的結果也沒有出乎他的意料。
沈硯收回目光看向曹蟒,“周家情況如何了?”
曹蟒連忙放下茶杯,回道:“周家聯合其他三家米行已經籌集了七十萬石糙米,眼下就等朝廷的開中榜文了。”
“朝廷的開中榜文,按驛站腳程,明日當抵揚州。”
沈硯在心中盤算著時間,“我們得去前堂村一趟,把最后一步棋走完。”
“好。”
曹蟒半起的身子忽然頓住,左手按著桌沿又緩緩落座,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沈公子,京城的飛鴿傳書,刑部侍郎三日后抵達揚州。”
“來的是哪位侍郎,知道嗎?”
“回公子,來的是陸光祖—陸侍郎。”
“陸光祖嗎?”沈硯心中默念這個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在他的印象中,陸光祖這位侍郎,可是出了名的清廉剛直,也正因為清廉剛直,他和自己老師的牽連并不深,甚至在老師被清算后,憑借突出的能力,一路升遷。
沈硯在得知揚州知府動用六百里加急后,就知道京城一定會來人徹查血尸案。
之前他猜測刑部尚書潘季馴會派老師門生來此。
這也是他敢懸尸府衙的理由。
既然知府是老師門生,這個案子一定會上報京城,那刑部便避不開。
而刑部尚書潘季馴,正是和老師私交甚密之人,他的治水主張和老師的改革方針十分契合,無疑是改革派的人。
只要血尸一直在改革派這條線上,那他便無須擔心,他的目的就是把“劇本”和“道具”送到改革派的手中,好讓他們唱一出大戲。
陸光祖雖然不是改革派的人,也并非老師門生。
沈硯指節輕叩茶案,眸光忽然微閃。
他很快便理解了潘季馴為何會讓陸光祖前來。
正是因為陸光祖的清廉正直,而且還和老師沒有任何私交。
這樣的人負責血尸案,無論京城哪一方勢力,都無法多說什么。
要說陸青天,當年在應天府...連魏國公家的田都敢清!
這樁萬歷五年震驚朝野的勛貴侵田案,讓沈硯印象最深刻的便是——陸光祖單騎入南京,三日斬了十二顆人頭。
而陸光祖這種剛正的性格,也斷然不會屈服于任何一方勢力,有助于改革派將事情“鬧大”。
“看來潘季馴能坐上刑部尚書的位置,不是浪得虛名的。”
沈硯心中感慨萬千。
潘季馴的決定,確實比他的想法要更高明。
如果血尸案一直在改革派手中,難免會受到其他勢力的干擾甚至阻礙。
但放在一個事外之人手中,那就多了幾分勝算,至少把血尸安全送回京城沒什么問題。
同時,也為他敲響了一個警鐘,雖然自己有上帝視角,但大明的官場,可是能人輩出的。
自己決不能小瞧任何一人,特別是在京城為官的。
自己今后每一步,都必須謹慎再謹慎!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如何扳倒周家。
這也是他給改革派的投名狀,他要通過扳倒周家,走進改革派的目光中。
突然,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沈硯腦海中形成,“既然陸光祖來了,那自己為何不利用一番?”
沈硯決定利用一下陸光祖的剛直,潘季馴可以,他為何不能?
“眼下只剩最后一個勢力未到了。”沈硯心中有了一絲疑慮,“難道這中間有什么變故?”
“曹將軍,那王志此刻在何處?”
沈硯決定先走完自己最后一步棋。
“王志……此刻應該在家中。”
“好,我們再去一趟前堂村。”
這一次前往前堂村,沈硯除了曹蟒外,沒有帶漕幫其他兄弟,因為這一次的目的十分簡單,也不會有什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