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3章 《人物》:把雞蛋炒進椿香里(養父)

疫情期間,買菜購物是放風的好機會,誰都不會錯過。來到超市,發現香椿當季了,心中暗喜。一瞧價簽,一百二十元一斤,太貴了。不過還是禁不住誘惑,買了兩小把。夫人把香椿芽兒洗凈、搓鹽、焯水,切成碎段,放在碗里,打上三個雞蛋,攪拌均勻,徐徐倒入鍋中,慢慢翻炒。等到蛋液凝固,油被吸干,就隆重出鍋了。盛在盤子里,金黃與翠綠同輝,熱氣與椿香共舞,肚子頓時就咕咕叫了,仿佛在進行著戰前動員。

有人說,家對一個人的影響,如同一粒種子,在第一聲春雷后,就生根發芽了。記得老家祖屋后,有棵香椿樹,一抱多粗,兩丈多高,威武雄壯。樹皮呈暗褐色,身上長滿了陳年老甲。樹冠寬大,夏天濃蔭密布,秋天一樹昏黃,冬天迎風搖曳,春天步履蹣跚。清明前后,才緩緩地發芽。民間有“三月八,吃椿芽”的習俗。

摘椿芽是個技術活,要有膽量,又不能急躁。因為它的枝丫很脆弱,不小心踩斷了會掉下來。我通常會在樹棍兒上綁個雙指鉤,鎖住后一掰,椿芽就像降落傘一樣,飄到地上。椿芽梗粗葉紅,油汪汪的,放在手里,活靈活現。有人形容它,“香風驚艷,簇簇嫩,枝頭燦爛”。不過,要論觀察得仔細,還得說臺灣作家張曉風,她說:“香椿芽剛冒上來的時候,是暗紅色,仿佛可以看見一股地液噴上來,把每片嫩葉都充了血。”

“四清”運動那年我六歲,縣里工作組到村上搞社教。因為隊里沒食堂,工作組就輪流到社員家吃派飯。母親烙了餅,拌了咸菜絲,還做了香椿炒雞蛋給他們吃。我站在門外,從門縫兒看見那人,用烙餅卷雞蛋和咸菜絲,坐在炕桌前大口大口地吃,感覺慌慌的,心想怎么也得給我留點吧。可隨著筷子在他碗里不停地劃動,希望破滅了。母親說,這人挺好的,收拾桌子時,碗底下還壓了三毛錢。

吃香椿受節令限制,一不留神就老了。在物資匱乏的年代,最盼著家里改善生活了。母親用細棒子面加榆皮面做壓饸饹,簡直是人間美味。剝一頭新蒜,炸一碗花椒油,摘一把香椿芽切成沫,把壓饸饹面過水,一澆一拌,能吃兩大碗。真是一箸入口,三春不忘。汪曾祺說,椿芽是樹上的蔬菜,它沒有故鄉,往碗里一放,氣息就像春水般涌來,時間停止了。

我結婚時,雙方家里都不寬裕,沒舉行婚禮,朋友們做了一桌菜,喝了幾瓶桂花陳酒,就算社會認可了。父親曾對我說:“領養你的時候就想好了,結婚時要用那棵香椿樹,打一套家具送給你們,作為禮物。”

砍樹那天,村口聚了很多人,見證伐樹的場景。有人在樹下拉鋸,有人用繩子牽引,沒過多久,大樹就轟然倒地了。父親很高興,用尺子量,用斧子砍,查看樹的年輪,檢視樹的質量。我知道,他是用這棵樹,來實現一個父親對兒子的諾言。

在中國文化中,椿樹是父親的隱喻,萱草是母親的象征。人們常用“椿萱并茂,蘭桂騰芳”祝福親人。《莊子·逍遙游》有云:“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不過,我父親并不長壽,70歲時因腹腔積液就辭世了,我對他總有一種子欲孝時親不在的憾疚。

回首過往,朦朧時父親是一座山,坐在他肩頭,能看得很遠;懂事時父親是一棵樹,長得越粗壯,越能支撐我;現在父親是一首詩,我深沉地念,淚默默地流。

我總想把雞蛋炒進椿香里。

主站蜘蛛池模板: 页游| 和政县| 偏关县| 金川县| 顺昌县| 于都县| 台山市| 儋州市| 潞西市| 剑川县| 洞口县| 平原县| 策勒县| 泸定县| 三亚市| 湄潭县| 田林县| 成安县| 临湘市| 凉山| 甘德县| 镇坪县| 子洲县| 泾阳县| 敦煌市| 乌鲁木齐市| 六盘水市| 江西省| 周至县| 长乐市| 双峰县| 鹤岗市| 恩平市| 广元市| 阜新市| 湘潭市| 习水县| 大石桥市| 饶阳县| 六枝特区| 普兰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