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得如墨一般,太極宮檐角的銅鈴在瑟瑟夜風中發出清脆的叮咚聲,那聲音悠悠地飄蕩在寂靜的宮墻之上,仿佛是歷史的低語,又似在訴說著這宮中不為人知的秘密。李逸獨自一人坐在屋內,雙眼直直地盯著案頭那支染血的狼牙箭,搖曳的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在墻壁上投下詭異的輪廓,就像他此刻那波瀾起伏、難以平靜的心緒。
裴十二身著甲胄,單膝跪在階下,甲胄上還沾著夜里的寒露,在燭光的映照下閃爍著點點微光。他的神色略顯凝重,聲音低沉地說道:“刺客尸首已送大理寺,但……”
“但查不出身份?”李逸接過話茬,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箭簇上古怪的螺旋紋,那紋路像是來自遙遠異域的神秘符號,透著絲絲寒意。他微微皺眉,語氣篤定地說,“這是突厥王庭鐵匠獨有的淬火紋,整個長安城里,又能有幾人有這般技藝去仿制?”
就在這時,燭花突然“啪”的一聲爆開,那脆響在寂靜的屋內顯得格外突兀,驚得裴十二下意識地抬起頭。就在這一瞬間,他忽然發現,這位平日里素來溫潤如玉、溫和謙遜的皇子,此刻眼里跳動著如狼一般的幽光,那光芒中滿是堅毅與決然,仿佛在向隱藏在黑暗中的敵人宣告,他絕不退縮。
當晨霧還未完全散去,整個皇宮還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時,武曌已經身姿挺拔地站在了尚儀局的門廊下。她身姿婀娜,一襲淡色宮裝在微風中輕輕飄動,宛如一朵盛開在薄霧中的青蓮。她的指尖輕輕勾著那枚羊脂玉墜,舉在眼前,靜靜地看著它在曦光的映照下流轉出詭譎的血絲紋。昨夜,裴十二帶回的狼牙箭上的符文,竟與這玉墜上的符文同出一源,這讓她心中充滿了疑惑與不安,也隱隱察覺到了背后隱藏著的巨大陰謀。
“武才人好興致。”一道尖銳又帶著幾分傲慢的聲音驟然響起,打破了清晨的寧靜。韋貴妃的步輦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停在了階前,她那鑲著寶石的護甲輕輕掀起紗簾,露出一張妝容精致卻又透著威嚴的臉。“本宮丟了個鎏金香囊,聽說最后見它的是你房里的小宮女?”
武曌聞言,心中一緊,但臉上卻立刻露出了溫婉的笑容,優雅地屈膝行禮。就在這一瞬間,那枚羊脂玉墜順著她的動作悄然滑入了袖袋之中。她的腦海中清晰地浮現出三日前的場景,這個香囊分明是韋貴妃親手賞給了新得寵的劉美人,如今卻故意來誣陷自己的宮女,其居心叵測,昭然若揭。
“妾身這就喚人徹查……”武曌不卑不亢地說道。
“不必了。”韋貴妃的鎏金護甲突然如鉗子一般扣住了她的下頜,那冰冷的觸感讓武曌心中涌起一股厭惡。“本宮親自查。”
當侍衛們氣勢洶洶地沖入耳房時,武曌眼尖,瞥見墻角閃過一抹鵝黃衣角,她心中一凜,認出那是張才人的貼身婢女。她心中瞬間明白了一切,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背后怕是有著復雜的勢力糾葛。但她并沒有慌亂,反而忽然輕笑出聲,那笑聲清脆悅耳,在緊張的氛圍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娘娘,您鳳體尊貴,何須為個玩物動怒?妾身昨夜倒是得了個稀罕物。”
說著,她緩緩從袖中捧出那枚羊脂玉墜。玉墜一出現,韋貴妃的瞳孔驟縮,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極為難看,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那上面狼首人身的圖騰,正是其兄韋挺與突厥私販戰馬的暗號,一旦被揭露,后果不堪設想。
“此物……從何而來?”韋貴妃的聲音微微顫抖,護甲深深掐進了掌心,留下一道道蒼白的痕跡。
“家父舊部從西域帶回的小玩意。”武曌笑得一臉純良,就像春日里盛開的花朵般無害,“娘娘若喜歡……”
“不必!”韋貴妃打斷了她的話,聲音尖銳得有些刺耳,步輦也倉皇轉向,“今日之事,就此作罷。”看著韋貴妃離去的背影,武曌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御史臺的庫房彌漫著一股陳舊的霉味,仿佛是歲月沉淀下來的腐朽氣息。李逸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翻開最后一本泛黃的賬冊,紙張因為年代久遠而變得脆弱不堪,輕輕一碰就發出“簌簌”的聲響。一只蜘蛛從“貞觀元年幽州軍餉”的字樣上驚慌逃竄,仿佛也被這塵封已久的秘密所驚擾。忽然,一行用朱砂批注的字跡刺入了李逸的眼簾:“三月廿七,購遼東人參三百斤,實收三十。”
“這是當年侯君集督辦的軍需。”魏征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他的拐杖重重地敲擊在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是歷史的警鐘。他的手指點在那數字上,眼神中透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你可知那二百七十斤人參去了何處?”
窗外,驚雷突然炸響,那聲響震得窗戶都微微顫抖。李逸看著老臣那溝壑縱橫的臉,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猶豫著開口:“莫非……”
“都變成了東宮六率的鎧甲。”魏征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卻比那雷聲更讓人震驚,仿佛一道閃電劃破了黑暗的夜空,“玄武門之變前夜,秦王親衛突然多出三百副明光鎧。”
暴雨如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窗戶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李逸的指尖微微發冷,他心中清楚,這些陳年舊賬若是被揭開,動搖的將是當今圣人的正統性,這是一個足以撼動整個大唐根基的秘密。
“治國如弈棋,殿下。”魏征枯枝般的手輕輕地按住他的肩頭,那手掌雖干枯卻充滿了力量,“有時候,要讓對方覺得你握著他的把柄,卻又找不到把柄在哪。”
就在賬冊被拋入火盆的剎那,火焰瞬間吞噬了那泛黃的紙張,李逸忽然明白了,這場查賬從來不是單純地要找出罪證,而是要給門閥套上一個無形的枷鎖,讓他們有所忌憚。
鴻臚寺內,胡麻油燈徹夜未熄,昏黃的燈光在風中搖曳不定,將室內的氣氛烘托得更加詭異。阿史那摩羅坐在桌前,手中的彎刀挑起一塊烤羊腿,油星四濺,濺落在攤開的《大唐西域圖》上。他一邊咀嚼著羊肉,一邊用手指著涼州地界,臉上帶著一絲傲慢的神情:“可汗說,只要陛下歸還此地,十萬鐵騎即刻退兵。”
“涼州乃太宗親征所得!”鴻臚寺卿猛地拍案而起,臉上漲得通紅,眼中滿是憤怒與不甘,“豈容你們隨意索要!”
“哦?”摩羅舔了舔刀刃,那動作充滿了挑釁,“可我聽說長安昨夜不太平,連皇子都差點被狼叼了去?”
就在這時,屏風后突然傳來一陣清朗的笑聲,那笑聲充滿了自信與從容:“草原的狼若是跑太遠,當心被人剝了皮做褥子。”話音剛落,李逸從屏風后穩步轉出,他身姿挺拔,腰間赫然佩著頡利可汗的金狼頭腰帶,那腰帶在燈光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芒,仿佛是一種無聲的威懾。這是昨夜裴十二從刺客身上剝下的戰利品,此刻卻成為了他震懾敵人的武器。
摩羅看到那腰帶,手中的彎刀“當啷”一聲落地,臉上露出了震驚與恐懼的神色。李逸俯身拾起彎刀,刀光映出他森然的笑意,那笑容中帶著一絲狠厲:“特使可知,長安人怎么料理野狼?先敲斷獠牙,再慢慢放血。”
夜雨淅淅瀝瀝地敲打著芭蕉葉,發出清脆的聲響,仿佛是一首輕柔的夜曲。武曌坐在床邊,手中拿著藥膏,動作輕柔地將藥膏輕輕敷在李逸肩頭的箭傷上。李逸的肌肉因為疼痛而驟然繃緊,武曌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嘴角微微上揚,故意加重了力道:“殿下在鴻臚寺的威風,倒是把韋貴妃氣得不輕。”
“你如何知道……”李逸倒吸了一口冷氣,眼中滿是疑惑。
“張才人的婢女今早投了太液池。”武曌蘸著藥膏在傷口周圍畫著圈,語氣平淡地說道,“她袖子里藏著韋氏商隊的駝鈴,鈴鐺內側刻著突厥文字。”
兩人突然同時沉默,屋內只剩下窗外的雨聲和偶爾的燭花爆響聲。紗燈將他們的影子投在墻上,那影子相互交織,恍若交頸的鶴,畫面顯得靜謐而又美好。
“武姑娘究竟想要什么?”李逸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內顯得格外清晰。
“我要這世上再無人能因我是女子,便教我跪著說話。”武曌的指尖輕輕劃過他結痂的傷口,那動作帶著一絲堅定與決絕,“殿下呢?”
驚雷再次劈開夜幕,耀眼的閃電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李逸望著窗外被暴雨摧折卻仍頑強地指向蒼穹的翠竹,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我要這大唐的太陽,照在朱門,也照在寒戶。”
就在這時,藥碗忽然“啪”的一聲跌碎在地上,那清脆的聲響在屋內回蕩。兩人下意識地同時伸手去握住墜落的瓷片,血珠從他們的指尖滾落,交融在一起,像極了太極殿蟠龍柱上纏繞的朱砂漆,仿佛預示著他們將共同踏上一條充滿挑戰與未知的道路。
細雨如絲,輕柔地飄落,終南山在雨中泛起了青灰色的霧靄,宛如一幅朦朧的水墨畫。李逸騎著一匹矯健的駿馬,勒馬站在懸崖邊,目光如炬,緊緊地盯著腳下蜿蜒如蛇的運糧隊。運糧隊的麻袋上印著“清河崔氏”的朱印,在雨水的沖刷下漸漸暈開,那紅色就像凝固的血,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息。
“殿下真要動手?”裴十二騎著馬,緊跟在李逸身后,他的手緊緊地攥著韁繩,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這批糧是運往隴右道的軍糧......”
“軍糧?”李逸冷笑一聲,那笑聲中充滿了嘲諷與不屑,他猛地揮鞭,駿馬嘶鳴,驚起了林中一群寒鴉。“你且看那車轍印——載滿粟米的糧車,豈會只留半寸淺痕?”
隨著李逸一聲令下,刀光一閃,劃破了麻袋。剎那間,黍米如金沙般傾瀉而出,然而,在那金黃的黍米之間,赫然混著黢黑的鐵塊!裴十二看到這一幕,瞳孔驟縮,臉上露出了震驚的神色。他心中清楚,這是突厥人最缺的鑌鐵,這些鑌鐵若是落入突厥人手中,可鑄彎刀萬柄,后果不堪設想。
太極宮鼓樓傳來辰時鐘聲,那悠揚的鐘聲在宮中回蕩,仿佛在宣告著新一天的開始。武曌正坐在棋盤前,將一枚白玉棋子輕輕按在“天元”位,那動作優雅而從容。對面坐著的不是尋常嬪妃,而是太史令李淳風。棋盤邊攤著《推背圖》殘卷,墨跡未干的卦象上爬滿了蚯蚓般的古篆,透著一股神秘的氣息。
“才人這手'鎮神頭',倒是像極了當年平陽公主破突厥的陣勢。”李淳風輕輕拂去袖口香灰,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可惜殺氣太重,恐損陰德。”
武曌捻起棋子對著晨光端詳,那棋子內里竟有血絲般的紋路,仿佛隱藏著無盡的秘密。她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太史令可知,昨夜星孛犯紫微?”
李淳風執棋的手猛然頓住,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色。星孛犯紫微,這在星象學中可是極為罕見且寓意深刻的天象。
“《天官書》有載,星孛東出則女主昌。”武曌忽然翻腕將棋子投入香爐,玉石在香灰中裂出蛛網紋,那紋路就像她心中的宏圖霸業,正在緩緩展開。“就像這枚棋子,太史令說它是兇兆,我偏要它裂出個新乾坤。”
就在銅爐青煙騰起的剎那,掖庭宮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武曌看著沖進來的羽林衛,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抹平裙裾的褶皺。她心中明白,崔明到底還是沉不住氣了,這場宮廷斗爭,才剛剛拉開序幕。
大理寺地牢里彌漫著一股刺鼻的水腥氣,那味道讓人作嘔。魏征拄著藤杖,緩緩走過刑架,凄厲的慘叫聲像鈍刀刮過耳膜,讓人毛骨悚然。在最深處的牢房里,崔琰的獬豸冠歪在草堆上,昔日威風八面、不可一世的戶部尚書,此刻正抓著鐵柵,聲嘶力竭地嘶吼:“我要見陛下!你們這是構陷!”
“崔公稍安。”魏征示意獄卒打開牢門,他的聲音沉穩而有力,在這陰森的地牢里回蕩。“老夫給你帶了個故人。”
火光晃動間,一個佝僂的身影從陰影中緩緩爬出。崔琰看到這個身影,咆哮聲戛然而止,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這個人竟是他二十年前親手沉入黃河的賬房先生!
“貞觀元年,幽州軍餉;貞觀三年,江南漕銀......”魏征將賬簿一頁頁扔在崔琰臉上,那賬簿就像一把把利刃,刺向崔琰的心臟。“令郎今日劫了御史臺囚車,可惜沒算到囚車里坐著的,是當年給你做假賬的劉算盤。”
崔琰突然癲狂大笑起來,那笑聲中充滿了絕望與不甘:“你以為憑這些就能扳倒崔氏?五姓七望的根基,比你魏征的骨頭還硬!”
“誰說老夫要扳倒崔氏?”魏征俯身拾起獬豸冠,指尖輕輕撫過象征公正的獨角,那動作仿佛在宣告著他對正義的執著追求。“明日朝會,崔公仍是戶部尚書。只是從此往后,河北道的鹽引......”他忽然將冠冕扣在賬房先生頭上,那動作充滿了戲劇性,“得由這位'崔尚書'來批。”
戈壁的夜風裹著砂礫,如同一頭兇猛的野獸,狠狠地拍打著城墻。李逸站在城墻上,嚼著薄荷葉提神,那清涼的味道讓他的頭腦更加清醒。三天前,他星夜兼程趕到甘州,此刻,城下突厥大營的篝火連天,那熊熊燃燒的火焰就像大地裂開的傷口,觸目驚心。
“稟殿下,按您的吩咐,三百頭公牛角上都綁了火油囊。”校尉臉上的刀疤在火光中跳動,顯得格外猙獰,“但末將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李逸將令箭拋進火盆,那令箭瞬間被火焰吞噬。“傳令:三更做飯,五更擊鼓。”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云層,灑在大地上時,突厥人看到唐軍城門轟然洞開。他們原本以為會看到鐵甲洪流,然而,出現在他們眼前的卻是數百頭瘋牛奔涌而出!牛尾上的火焰點燃了牛角上的油囊,頃刻間,整個戰場化作了一條流動的火河,熾熱的火焰照亮了天空。
“放箭!快放箭!”突厥將領驚恐地嘶吼著,然而,他的聲音很快被牛嚎聲淹沒。箭雨紛紛落在火牛陣中,不但沒有阻止瘋牛的沖勢,反而激起了它們更狂暴的攻擊。待突厥陣型大亂,甘州城頭突然豎起玄色龍旗,真正的唐軍精騎從側翼殺出,馬蹄踏著《秦王破陣樂》的鼓點,如同一把利刃,直插突厥軍的心臟。
日落時分,殘陽如血,李逸站在插滿狼頭旗的焦土上,手中緊握著頡利可汗的金刀,那刀在夕陽的映照下閃爍著寒光。他將金刀擲入篝火,那火焰瞬間將金刀吞噬,仿佛在宣告著這場勝利的輝煌。“傳訊長安:甘州大捷,斬首八千。”
紫宸殿的蟠龍藻井下,燈火輝煌。武曌正在給太宗研磨朱砂,她的動作輕柔而優雅,腕間的金鑲玉跳脫叮咚作響,那是今晨從韋貴妃妝奩中“飛”來的。昨夜,大理寺的囚車可是從韋家別院拉走了三車突厥皮貨,這無疑是對韋貴妃勢力的一次沉重打擊。
“武才人覺得,甘州捷報該如何賞?”太宗忽然開口,他的聲音低沉而威嚴,在這空曠的大殿內回蕩。
“妾身聽聞李逸殿下破敵用的是火牛陣。”武曌將蘸飽朱砂的筆恭敬地捧上,臉上帶著一絲溫婉的笑容,“當年田單復齊,燕惠王封他安平君。”
太宗筆鋒懸在捷報上,似乎在思考著什么。“你的意思,朕該封王?”
“妾身只記得《史記》載,安平君最后被齊王猜忌,車裂而死。”武曌抬眸淺笑,眼中映出躍動的燭火,那眼神中透著一絲深意,“所以陛下該賞的,不是王爵。”
朱筆突然重重落下,在“李逸”二字上畫了道赤虹:“擬旨:晉吳王,領安西大都護。”
武曌垂首應諾時,瞥見奏折縫隙間露出半片帶血的狼皮——那正是她安插在突厥的暗樁昨日傳回的密報。李逸永遠不會知道,所謂“火牛陣“的計策,源頭是她在深宮推演的沙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