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六牛回了自己的住處之后，并沒有張羅著給程遠找他丟失的那幾件物件。原因也很簡單，他也拿了。
黃六牛從懷中掏出那件春水玉，摸索著上面精美的花紋，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
“乖乖，這就是玉啊，老子這輩子還能摸上這種好東西。”
拿在手中把玩了兩下，黃六牛又將春水玉貼身收好。
這東西可不能讓山寨里的其他弟兄們看見，不然他可不一定保得住。這玉是要做他老黃家傳家寶的，若以后自己娶個婆娘，把這玉拿給她看，倍兒有面子。
隔著衣服摸了摸懷中的玉之后，黃六牛挺直腰背，徑直往后山去了。
一路上的嘍啰都要點頭哈腰地問好，黃六牛那是愈發神氣。
寨里的弟兄都知道，黃六牛做成一筆大買賣，劫了好多糧食回來，還綁了一個富家少爺，升了頭領，現在是馬爺面前的紅人。
入了后山，山賊就變的少了起來。后山是山寨重地，鑿有山洞藏糧，洞口巨石封堵，僅馬伍六親信知曉。
這里密林叢生，道路崎嶇，黃六牛七拐八拐，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黃六牛停在了后山半山腰某處，他對著林中某處低聲喊道：
“劉爺，馬爺讓咱來取兵器。”
話音落下，片刻后，草叢中走出了一個大漢。此人名喚獨眼劉，是馬伍六真正的心腹。
獨眼劉瞥了一眼黃六牛，淡淡地說道：
“跟我來吧。”
黃六牛現在是領著幾十號嘍啰的頭領了，按照山寨的規矩，是可以領一件趁手的兵器的。
這里說的兵器可不是那些嘍啰手中的釘頭木棒，而是正兒八經鐵質刀兵。
元代嚴禁漢人手持兵器，山賊們又沒膽子打劫官兵，所以寨中的兵器基本都是鐵匠用鎬頭之類的農器打的，而這位獨眼劉，正是寨中唯一的鐵匠。
黃六牛跟著獨眼劉來到了一處山洞之中，這里就是獨眼劉的住處了。他不喜人多，除非馬伍六親自叫他，否則就是獨自在后山打鐵。
山洞內陳設頗為簡陋，除了一張石床，就只有掛在洞壁上的寥寥幾件鐵器了。
“你要什么自己取。”
獨眼劉說著，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
黃六牛也不客氣，挑了一把威風凜凜的彎月馬刀，刷了兩下，帶起一陣風聲。
見黃六牛挑完兵器，獨眼劉就開始趕人了。
“挑好了就快走吧。”
黃六牛知道獨眼劉的脾性，但還是在心中罵了一句，才提著彎刀離了后山。
都當了山賊，還裝什么清高？
……
……
要說清高，胡胡子和王黑痣是一點都不清高，他倆現在已經是程遠忠實的門神了。
可是他倆終歸是假門神，有些人還是攔不住的，就比如馬伍六在堂中摟著的那個婦人。
婦人名喚趙四娘，是馬伍六從附近的村中擄來的，因為還有些姿色，被馬伍六視為禁臠，平日里莫說和山賊們打交道，就是離開馬伍六身邊都難，今日怎會孤身來找程三郎？
胡胡子和王黑痣心中奇怪，但不敢作聲，也不敢抬頭去看婦人，只得低頭裝沒看見。
趙四娘也沒管兩個嘍啰，她徑直走到木門前，敲了敲門。
“程三郎在嗎？”
程遠在屋內剛剛躺下，就聽聞門外婦人叫喚，他只得重新起身，打開了房門。
“夫人找我何事？”
“不請我進去嗎？”
趙四娘眼波流轉，施施然看著程遠。
程遠心中一跳。來者不善啊，這《智取威虎山》的既視感是怎么回事？
他打著哈哈說道：
“就在這說吧，我一個男子的房間，還是莫讓夫人一個婦人進去了，小心被人說了閑話。”
這明顯的拒絕意味讓趙四娘眼神一黯。也是，自己早就不是從前那個良家子了，現在自己是山賊的女人，怪不得人家程三郎嫌棄。
不過她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我看程三郎字寫的漂亮，不知你能不能幫我兒啟蒙。”
程遠寫家書時趙四娘也在場，估計那時就在打這個主意了。
這句話出乎了程遠的意料，教小孩讀書，這可是他兩輩子都沒干過的新鮮事。
見程遠沉默，趙四娘還以為程遠要拒絕，趕忙補充道：
“附近的教書先生死的死逃的逃，如果不是真的沒有辦法了，我也不會求到程三郎這里來。程三郎，我可以交束脩的。而且，這件事我給馬爺也是說過了的。”
說著，婦人竟然摘下了手腕上一只鐲子，就往程遠手中塞去。
程遠趕忙拒絕，躲過了趙四娘伸過來的手。
“婦人不必如此，我只是有些奇怪，在這亂世，婦人讓小兒讀書作甚？”
趙四娘抹了把眼淚，說道：
“讀些書總是好的，再說，天下終究會太平的，不是嗎？”
會太平嗎？肯定是會的。
但是又有幾人能活到那個時候。
程遠沒有多在這個話題上討論，直接說道：
“既然如此，夫人就先帶我去見見你兒子吧。”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如果還能當個馬伍六兒子的教書先生，自己的性命將更加穩妥。
見程遠答應，趙四娘連連道謝，快步帶著程遠朝著山寨后走去。
胡胡子和王黑痣對視一眼，也沉默地跟了上去。
趙四娘將程遠帶到了一處頗為整潔的木屋之中，屋內只有一個稚童，看著七八歲的樣子，唇紅齒白，頗為可愛，讓人見之欣喜。很難想象這居然是山賊養的孩子。
“玉兒，快來見過程先生。”
被喚作玉兒的稚童像模像樣地給程遠做作了一個揖。
“馬玉見過程先生。”
既然是來教書的，程遠也不過多廢話，直接問道：
“你之前可有識字？”
“不曾，不過我自己認了些。”
程遠看著稚童不卑不亢的樣子，心中驚奇更甚，這孩子有些了不得啊，只要教的好，將來必成大器。
不過自己好像并沒有聽聞元末明初有叫馬玉的將領，應該是半途夭折了吧。
“那咱們就從《三字經》開始學起吧。”
說著，程遠就拿過紙筆，邊讀邊寫了起來。
“人之初，性本善……”
越教，程遠就越驚奇，這馬玉當真是稱得上才思敏捷，自己剛教一遍，他就能學會，思索片刻后，還能舉一反三，了不得啊。
趙四娘見到這一幕，也沒敢上前打擾，只得給二人各倒了一杯熱茶，然后轉進了屋子的后堂。
剛進后堂，趙四娘就看見了蹲在墻角的馬伍六。
馬伍六看見了趙四娘，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然后繼續聽了起來，嘴里還嘀咕著。
“這程三郎教書教的真好啊，老子都聽懂了。”
程遠本就是正兒八經的名校大學生，原身也是富家出身飽讀詩書的少爺，二者相加之下，啟蒙教學對于程遠來說簡直易如反掌。
趙四娘看著馬伍六這般作為，不禁好笑。
別人不了解，她這枕邊人哪能不知道，馬伍六看似粗鄙，實則最羨慕那些高談闊論的讀書人，不然也不會怪模怪樣的手持一只羽扇，學那話本演義中的諸葛丞相。
“你要是想學，過去與玉兒一起聽又如何？”
趙四娘給馬伍六搬了個凳子過來。
這個山賊固然是搶了自己，但在如今亂世，自己娘倆也全是靠著他才能這么活著，不至于做了那“兩腳羊”“和骨爛”。
如今馬玉還能有書讀，趙四娘是真不知道自己該愛還是該恨馬伍六。
“去去去，你個婦道人家懂什么，老子是山寨老大，和一個稚童一起讀書像什么樣子，傳出去讓弟兄們笑話。不過玉兒還真個讀書的料啊，你聽，程三郎一直在夸吶。”
嘴上說著，馬伍六接過了凳子，就這么在墻角坐了下來。
趙四娘沒心思和他爭辯，又跑到后廚做飯去了。今日有弟兄打到了一只野兔，程先生沒收自己的鐲子，這頓飯就當做玉兒的束脩了。
就這樣，在教完馬玉兩個時辰之后，程遠吃了自己穿越以來第一頓像模像樣的飯。
山賊的大鍋飯不能吃，但是趙四娘再三保證過，她做飯的小鍋絕對干凈。
值得一提的是，馬伍六真就在墻角聽了兩個時辰，吃飯順帶也就一起吃了。
“小程先生，吃個兔子腿。”
經過一下午知識的熏陶，程遠在馬伍六這里已經從程三郎變成小程先生了。
雖說吃的是自家被搶的大米飯，但就著煮爛的兔子腿，程遠還是在穿越后第一次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
自己若是給覺遠師傅也帶一點，應該能刷一大波好感度吧？
想著，程遠突然心中生起一陣怪異之感。
給牢獄中的這位帶飯，自己是不是搶了誰的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