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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親切的空氣[1]

愿你前方之路孤險曲折,

定有海闊天空給你接風。[2]

——愛德華·艾比(Edward Abbey)

我在美國拱門國家公園(Arches National Park)徒步時,手機里的App—Mappiness突然來了一條提醒。有些人可能會對手機的響鈴感到厭倦,但是我當時沒有。因為我終于來到了美麗的野外,終于可以告訴這款App我有多么開心、多么放松和多么思維敏捷了!只不過,我表達情感的方式是點擊屏幕罷了—我對著面前橙紅色的光滑峭壁,自豪地拍了一張照片。照片中,一條裂痕將一小片地衣從中間分割開,法國藍的天空點綴著幾片純白的云彩—讓設計這款應用的“老大哥”看看這野外的風景吧!在這幾個月我與Mappiness的234次互動中,收到提醒次數最多的偏偏是在室內和工作時。這貌似對軟件的改進和我自己都沒有什么好處吧。(而且還很不公平,畢竟我出門的頻率可是很高的。)Mappiness這款應用的開發,源于多年的大數據分析,它會從成千上萬名志愿者那里收集他們的情緒和活動信息,每個信息源在一天的時間內被隨機采集兩次,然后程序再把這些信息與確切的GPS位置聯系起來。軟件還會從該位置上獲取天氣、日照量和其他環境變量。目的十分簡單,就是弄明白:什么使人開心?地點重要,還是不重要?

“老大哥”,或者“大科學家”,其實名叫喬治·麥克倫[3](George MacKerron)。他是薩塞克斯大學(University of Sussex)一名年輕又很有親和力的經濟學家。據他描述,世界上大多數關于幸福的數據都與人際關系、活動項目和經濟行為有關,且大部分都很相似:人們最快樂的時候往往都是在社會中與人相處特別自在的時候,這時人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得到滿足,頭腦活躍,且通常都做著比自我更宏大的事情。但是,麥克倫還心存些許好奇,對于那些已經滿足了這些條件的人(或者那些沒有滿足的人),是否有其他因素能讓他們的生活發生更大的改變?

為了找到答案,麥克倫在2010年開啟了Mappiness計劃,一年之內就積累了兩萬用戶和超過100萬個數據點(我在幾年后加入時,這一數字已經上升至300萬了)。這些數據得出的結論是:人們在工作時或病倒在床時最不幸福,而與朋友或愛人在一起時最幸福。此外,一般還能夠從天氣判斷心情(由于大部分用戶都在英國居住,因此這點不足為奇)。但是這些數據最大的變量,不是人們與誰在一起或者在做什么(至少對于這款應用的蘋果手機用戶來說是這樣,因為他們一般更年輕、有工作,而且受教育程度較高)。出人意料的是,最大的變量是用戶的位置。麥克倫在一篇論文的結論中說:“一般而言,相比于身處城市環境的研究對象,處在完全綠色環境或自然棲息地等環境中的參與者會更加快樂。”(數據剔除了度假對研究結果的影響,因為麥克倫已將其考慮在內了。)

研究參與者在城市環境和自然環境(尤其是海邊風景)中的幸福水平差異,要比獨自相處和與朋友在一起時的差異大,而與做喜歡的事(比如唱歌或運動)和做其他事的差異類似。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參與者(比如我)93%的時間都被發現在室內或汽車里度過,在外界環境中的時間其實少得可憐。況且,這款應用程序對于“戶外”的定義也可以包括站在十字路口或者出門拿快遞的情景。我個人的數據其實特別不好看,我被它捕捉到的在外鍛煉或放松的時間段只有17個,或者說只有一年全部活動記錄的7%。我最多的信息點都是在工作,接下來依次是照顧孩子、乘坐交通工具、做家務和飲食(好吧,至少這個是很有趣的),甚至還有兩次走神。

Mappiness揭示了我們遠離戶外的普遍現象,不僅對現代社會的體系和習慣發出了控訴,還對人類的自我認識敲響了警鐘。正如美國作家安妮·迪拉德(Annie Dillard)曾經說過的,我們每天打發日子的方式就是度過一生的方式。那為什么我們不去做一些讓自己幸福的事情呢?難道我們是被禁錮在生活的基本需要中,離綠色太遠而又深受室內活動的吸引嗎?尤其是受到那些要插電的設備的吸引。加拿大安大略省特倫特大學(Trent University)的心理學家伊麗莎白·尼斯比特(Elizabeth Nisbet)在一系列令人深受啟發的研究中,曾選取150名學生,讓他們中的一些沿著運河散步,另一些順著暢通無阻的地下通道到達校園的下一棟樓[4]。在他們離開之前,尼斯比特詢問他們對于散步過后快樂程度的預測,接著他們完成了關于快樂狀況的調查。學生們通常都高估了地下通道對快樂程度的影響,而低估了外界環境帶給他們的舒適度。社會科學家將這些錯誤的預測稱為“預測誤差”。而不幸的是,這在人們決定如何度過時間時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尼斯比特灰心地給出結論:“人們因為長期脫離自然,會低估其對于提升快樂程度的有益作用,從而逃避身邊的戶外環境。”

因此,我們每天都在做想做的卻也會給自己帶來煩惱的事,比方說每周看1500次手機[5](這個數字毫不夸張,因為研究指出,蘋果手機用戶看手機的時間平均一天要比安卓手機用戶多26分鐘[6],所以可能和用安卓手機的人結婚是個好主意),卻從來不做那些真正會帶來樂趣的事。的確,我們很忙,我們有各種各樣的責任。但是這一切的背后,因為城市化,因為數字化,幾代人都在經歷大范圍的記憶缺失。就英美兩國來說,現在的孩子待在室外的時間,比起父母一輩已經少了一半[7],而每天盯在電子屏幕上的時間多達7個小時,這還不包括在學校的時間。

我們身處自然環境的時間不夠,因此我們很難明白大自然會讓我們精力充沛。我們也不知道,科學研究發現大自然還能讓我們更健康,更有創造力,更能和他人產生共情,更加適應環境和人際關系相處。我們發現,自然,對人類文明非常有益。

此書探索了千百年來詩人和哲學家早就知道的知識背后的科學道理:地點非常重要。亞里士多德相信,在通風的地方散步可以使頭腦清醒;達爾文、特斯拉和愛因斯坦都會在花園和樹林間走動來思考問題;西奧多·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美國史上最有效率的總統之一,也會在工作之余去田野放松好幾個月。在一定程度上,他們都一直拒絕變成徒步者、哲學家約翰·繆爾(John Muir) 1901年所說的“疲憊、精神緊張、過于文明的人”[8]。沃爾特·惠特曼(Walt Whitman)曾經警告人們:若沒有自然環境,城市中“邪惡的小滿足”[9]是不足以支撐我們的。公園設計師、公共健康倡導人弗雷德里克·勞·奧姆斯特德(Frederick Law Olmsted)就明白這個道理,他改變了我家鄉和其他眾多城市的景觀。

建立在自然觀念之上的浪漫主義運動,是靈魂和想象的救贖。當工業化邁開腳步要在歐洲扼殺精神的光芒時,詩人撰寫的頌歌達到了頂峰。威廉·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在《丁登寺旁》[10]Tintern Abbey)中寫道—“來自大洋和清新的空氣,來自藍天和人的心靈”;貝多芬在后院中望著椴樹,譜寫樂章—“林子、樹木、巖石都可給到一個人所需要的共鳴”[11]。這二位都達到了個體內外世界的融合,為21世紀神經系統科學研究探索做出了預示—人腦細胞是環境感知的原因。現代科學研究指出,人類神經系統的建立使我們能夠和自然界的很多特征產生共鳴。科學研究的進展正在不斷證明著浪漫主義詩人的思想。

我成長在人口密集、高樓林立的環境里,居住在一幢戰前建造的公寓中。因此,我特別向往紐約中央公園那郁郁蔥蔥又富有吸引力的景觀。從中學開始,我就幾乎每天都去那里,有時騎著一輛生銹的松下牌自行車,有時走路,有時滑旱冰,帶著隨身聽沐浴陽光。我們是生物,就像其他生物一樣,尋找著那片讓我們滿足的地方。如果有機會,孩子們會在樹上的房屋里躲藏,建造堡壘,希望獲得安全的空間,但也不想離玩耍的場地太遠。成年人努力工作,試圖按照自己的想法建造房屋、布置后院,在經濟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我們會為住房花費大筆開銷,將住所安置在海邊、有高爾夫球場的郊區,或者安靜、樹木成行的街道。我們都希望自己的第一幢城堡能符合“瞭望—庇護”理論[12],讓我們既能看得高、望得遠,又能得到保護。研究者們告訴我們,這種對生活環境的喜好是共同的,不受文化、地域的限制。

然而直到最近,心理學家和神經科學家才開始重視自然和大腦的關系。“實際上,自然對大腦的影響這個研究課題才剛剛開始,這令人震驚。”理查德·洛夫(Richard Louv)告訴我說。他是2008年的暢銷書《林間最后的小孩—拯救自然缺失癥兒童》(Last Child in the Woods: Saving Our Children from Nature-deficit Disorder)的作者。洛夫談道:“30到50年前就應該開始研究了。”那為什么現在才開始呢?可能是因為我們與自然的聯系日漸稀缺,形勢比以往更加嚴峻了。由于人口統計學和技術的結合,我們知道,現在這一代人與自然的距離比以往任何一代都要遠。與此同時,我們還不斷忍受著日益嚴重的慢性病折磨。而待在室內越久,折磨就越痛苦,比如近視、缺乏維生素D、肥胖、抑郁、孤獨和焦慮。

東亞可能是室內綜合征最嚴重的地區了,在一些地區,青少年的近視率超過了90%。從前,科學家們常常將近視歸咎于讀書,但似乎近視的成因與裸鼢鼠一樣不見天日的生活方式密切相關。陽光可以刺激視網膜上多巴胺的分泌,這種神經遞質反過來阻礙了眼球發育過程中的伸長。我們現在知道了,大自然會對人的視網膜細胞有利,那么大腦呢?

從互聯網誕生以來,我們獲益匪淺。但是很多專家也在論述,于此期間,我們漸漸變得更加易怒,不愛社交,更加自戀[13],更容易分心,認知層面也越發遲緩不敏捷。雖然我們不能將所有缺點都歸咎于遠離自然,但是我們的抱怨揭示了一些心理韌性降低的問題。有時候我們真的可以少一些敏感,變得更加富有同情心、更為專注且腳踏實地。這些的確是大自然能夠幫助我們的,本書提到的很多研究者都可以對此進行證實。

讓我去思考自然與大腦關系的,既不是手機應用,也不是約翰·繆爾。對我來說,對這層關系的探索來源于我的丈夫,由于他的工作原因,我們要從一個閑適的田園式小山城搬到美國華盛頓特區的繁榮城市。從科羅拉多州博爾德(Boulder)搬走的那個夏夜,天空晴朗,溫度適宜。我們站在路邊,略微沮喪地看著我們收拾的那么多箱子和家具家電都被送上了阿特拉斯搬家公司(Atlas Van Lines)的卡車。最后裝車的是我們的皮劃艇,盡管它在河水中遭受了多年巖石的摩擦,顏色依舊和糖豆一樣,非常鮮艷,然而沒想到它最后的命運卻是落在大城市的混凝土停車場中。

我們隔壁的鄰居出來了。孩子們擁抱在一起,很快,我們這條小街上的小孩們踩著腳踏板帶著狗過來了。我的孩子一個10歲,一個8歲,是孩子們當中年長的,會帶著這一幫小伙伴玩,用塑料做的獎杯作為獎勵,在灌溉渠里賽船,觀察浣熊,爬樹,彩繪巖石,在灌木叢中搗亂嬉鬧。有些時候孩子們放了學就在外面做游戲,直到家長叫他們回去吃晚飯,具體也不知道他們玩了什么。

天空是桃色的,夏日的火燒云是科羅拉多最美的風景。我確信,在卡車貨門關閉的那一剎那,我哭了出來。然后鄰居們也開始落淚,我和丈夫就像傻子一樣對著鼠尾草吸鼻子。

我在美國西部住了20年,有很多對離開感到遺憾的原因。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我的朋友和同事們、孩子們的學校和小伙伴們、木房子和山。我們房子旁邊的山路滿載著愉快的回憶,充滿了驚喜,有穿過的小蝎子跟我們告別,有經常變化的野花向我們招手,有我和遠足的朋友們在躲開鐵人三項比賽運動員后的嘰嘰喳喳。

即便如此,我還是像很多人一樣,從來都是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在裝著我們所有東西的卡車走遠的那天夜里,我沒有意識到那片山脈已經成了我的興奮劑。幾乎每天,我都在山中,在山上,或者望著山,常常都是一個人。和博爾德的很多人不一樣,我既不是探險者,也不是健身狂,所以我以前散步時并沒有物質或精神上的目的。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都市人,我并不輕易用興奮劑這樣的字眼。我從來沒有用過心臟監視器,沒有一身短跑裝備,也沒有下載奧運會教練的歌單。我想出去的時候,就直接出去,經常是散步。如果沒法出去,我會比較不安。我在前行的時候,會想一些自己正在考慮的問題,走得越多,心情越好。有時走著,還能偶然想出幾個有文采的句子,或者不由自主地產生一些深刻的想法。

我并非一定要成為山里的精靈。城市中也有許多我喜歡的事物,比如既便宜又分量十足的塔可餅,或者是戴著好看眼鏡的聰明人。只是我注意到很多關于我個人情緒、創造力、想象力和效率的影響因素在不同環境下有不同的表現,這使得我開始思考了。

搬家公司的卡車離世外桃源遠去,向首都進發,我們不情愿地跟隨著。抵達時,溫度是104華氏度,我的頭發亂成了肥皂包裝紙。可以肯定的是,這里不是東部海岸,這是披上了西服的馬瑙斯。一大早,我就出去尋找附近的公園,結果發現到那里必須要跑步穿過一條高速公路和橋柱旁的草木叢,而到達后,我只看到“貓咪軟糖”的涂鴉。我們的住處離一條河流很近,但同時旁邊有一座機場,飛機每分鐘都要低空咆哮掠過頭頂,噪聲特別大。還有霧霾、灰蒙蒙的天,以及燥熱。(公平地講,無論是這里的自然還是人文環境都能把你毀掉:外來入侵的虎蚊和我的大拇指指甲蓋一般大,鹿蜱的若蟲比雀斑還小。而這兩者都會給你帶來一生的神經性疾病。華盛頓特區常見的天氣現象是我從來沒有聽過或想過的:下擊暴流、極地渦旋、四級颶風、高溫。)

我渴求山中的環境,而渴求是令人悲痛的事情,因為失敗是其本質。幾個月的時間慢慢消逝,我明白了,我如果要探索自然可以給予大腦的東西,就必須認識到缺失自然時大腦會有什么損失。我發覺方向錯了,有些不知所措,內心壓抑。我難以集中注意力,思緒停不下來,沒法做出決定,賴床不起。我可能是,至少某種程度上,患上了洛夫所說的自然缺失綜合征(Nature deficit disorder)。[《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DSM)還沒有正式收錄這種疾患。]洛夫將這種疾病定義為,人們(尤其是兒童)若在外部自然環境下的時間很少,就會產生身體和精神的不適,比如焦慮和分心。他還新造了一個好記的詞“自然神經”(nature neurons),來突出人類神經系統與其所處的自然環境之間的重要聯系。這種聯系到底是如何斷裂的?“自然缺失綜合征”的說法背后是否有科學理論支撐?若有,需要多少“自然”才能治愈我們?我們是否需要像美國兒童文學作家珍·克雷赫德·喬治(Jean Craighead George)書中寫的那樣住在鐵杉樹中呢?還是說從窗戶里向外張望也可以呢?

如果我要做的不僅是像地球上大多數人一樣在新城市生存下去,我就要思考一些問題。人們需要哪種環境?為了成為最好的自己,我們如何更好地利用大自然?為了解決這些疑問,我試圖在神經研究層面考慮人類與自然的關系。在我們搬入新家數周之后,我帶著這個使命去了日本,去描寫一個鮮為人知而又有點尷尬的習俗—森林浴(Shinrin yoku)。在那兒,我開始了解我在家鄉能有那種體驗背后的科學論據。日本的研究者們不想看到大自然僅存在于俳句里,還想測量它的效應,記錄下來,做出圖標,并將研究成果交給決策制定者和醫療衛生界。然而,日本人不知道的是,為什么大自然會幫助我們排解諸多讓人痛苦的事情,對什么人的效果最佳,自然和大腦、身體之間存在怎樣的機制,處于大自然中的時長多少為最佳,以及到底什么才能被稱為“自然”。個人而言,我特別喜歡奧斯卡·王爾德(Oscar Wilde)的廣義定義—“鳥四處飛的地方”。

全世界有很多科學家都在尋找著答案。在探索這些問題的過程中,我親臨了美國愛達荷州的溪流,同退役女兵泛舟;造訪了韓國,那里成年的消防員在樹林里拉著手;進入了聲波實驗室,測量應力恢復度;體驗了3D虛擬現實房的跑步機;游覽了英國蘇格蘭愛丁堡的市中心,頭上戴著腦電圖機散步,就像戴著后現代的荊棘王冠一樣。我會測量肺部的黑碳顆粒數值、血壓、皮質醇和面部的反應,還見到了一些研究者,他們深信大自然的力量存在于分形幾何的模型中,或是其特別的聲波振動中,或者存在于從樹中分散的氣溶膠中。這趟旅途簡直讓我大開眼界。

科學家們會通過測量人們的情緒、幸福感、思考能力(比如記憶、計劃、執行、創造、想象以及注意力集中的能力)和社交能力來量化自然的作用。對此我有時候很懷疑,有時候又很信服。我花一些時間和那些想要康復的人在一起,和想要變聰明的人、尋求最好的教育子女方式的人在一起(這些孩子都愛探索、活躍、充滿好奇心,所有素質都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加強),也同那些和我一樣,試圖在這瘋狂的世界中保持自我的人在一起。這本書的背后是我為時兩年的研究,通過研究,我開始成為更好的自己,越來越意識到在我的感受背后令人意外的科學道理。雖然“幸福”聽上去非常空泛,但它是真實存在的。研究結果顯示,增加幸福感可以延長壽命。

為了讓本書更有條理、更加有用,我將其分為五個章節。先向讀者介紹了兩個重要的理論,嘗試揭示為什么我們的大腦需要自然,并跟蹤了許多研究。第一章將我們帶到日本,研究者們使用親生命效應作為理論框架,通過量化自然在減少壓力和改善精神狀況方面的作用,得出我們處于大自然時有“家”的感覺的結論。第二章將我們帶回猶他州。令美國的神經科學家更感興趣的是:自然如何能夠幫助人類大腦從注意力不集中的狀態恢復更為敏銳的認知。第三章則講了關于時間量的問題,我探索了短暫身處自然的直接效果,或我們主要的嗅覺、聽覺、視覺三種感官對“附近自然”的感受。隨后我觀察了當人們繼續逗留在自然界中,直到接近芬蘭學者給出的建議最佳時間量——每個月五小時,此時大腦和身體的變化。在第四章,我更加深入地、時間更長地潛入大自然中,這時大腦當中也發生了一些很意外的反應。猶他大學(The University of Utah)神經科學家大衛·斯特雷耶(David Strayer)在此時說:“意義深遠的事情發生了。”第五章,我們關注的是大部分人生活的環境、城市。

整個過程中,會有一些對于構建更好的個人和社會生活方式的啟發,能讓人人都受益。別擔心,我不是叫你們把手機扔到瀑布里。我們生活的世界已經儼然成了電子化的時空,但是重要的問題在于要認識到從室內到室外的極大轉變,以及該轉變對我們神經系統的影響,這樣才能期待去緩解和掌控這種變化。

我搬到城市居住只是世界性人口和地理變化的縮影。智人在2008年左右正式成了城市化的物種。同年,世界衛生組織(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發布報告,全世界城市居住人口第一次超過鄉村居住人口。去年,美國城市發展的速度比郊區快,這是百年來的首次。換一個角度來看,我們正處于現代最大規模的遷徙中。人類將活動轉移至城市的過程中,用于滿足我們心理需求的規劃、資源和基礎設施卻少得驚人。

2013年春,土耳其伊斯坦布爾民眾舉行集會,抗議拆除市區最后的公園之一塔克西姆廣場附近的格濟公園(Taksim Gezi)[14],隨后演變成警方和示威者的沖突,造成 8人死亡,幾千名群眾受傷。該地區有超過200萬棵樹被砍伐,以便修建新的機場和橫跨博斯普魯斯海峽的大橋。取代公園的是新的購物中心和豪華公寓。推土機進入公園,推平了城市中的森林,這時民眾擋住了路,稱如果要砍這最后的樹,除非從他們的尸體上碾軋過去。“除非他們把公園讓給我們,否則我們是不會離開的。”一名24歲的民眾說。(在截稿之前,公園里的樹還沒有被砍掉,但其命運仍不確定。)

格濟公園成為大自然對城市生活具有重要性的標志,也成為民主的標志,弗雷德里克·勞·奧姆斯特德一直都很明白。“廣闊的自由感是所有人在任何時間都可以共享的,這是公園所能給予的最確切和最有價值的滿足。”[15]他這樣寫道。

然而我們還是把自然視作奢侈品,而不是必需品。其實我們沒有認識到它究竟可以幫助我們多少,無論在個人還是政治層面。這就是我們這本書最終的愿景—找到我們被自然啟動的神經元背后的科學道理,并將其分享給大眾。沒有這一層認知,我們可能永遠都不會真正接受人類大腦與自然世界的深層次聯系。

在我把那張峭壁和地衣的照片發到Mappiness上后不久,我看到壯觀的格林河與科羅拉多河交匯。當臨此景,我格外開心,因為認識的兩個好友在大學期間用車輪內胎和木板做了一只小筏,用舊衣服打結,將它推下了格林河,直接乘舟來到了兩河的交匯點。他們當時帶了幾罐花生黃油和幾個水瓶。這一段的水流很平緩,他們玩得格外開心。他們本來打算出游三周,但是僅僅幾個小時以后,就被護林員叫上了岸。所幸,當時還沒有日后那些許可證、火盆和簡易廁所之類的瑣碎要求。但是這兩個赤膊的男孩子少帶了一件救生衣。他們真的倒了大霉,被這位護林員帶到了縣里的法官面前,罰了款,責令他們購買了一件救生衣,然后把他們送回了河里(比關進監獄好多了)。這兩個人就是我姐妹的丈夫。在我龐大的家庭中,這件事情是叔叔們總會說起的糗事。但是很多年前,這樣的故事聽起來好像還很真實。兩個大學生相伴在野外,享受著他們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可以過幾周遠離人煙的生活,還不用去見法官。這二人到現在都幾乎沒有長白頭發。這就是上一代人的情況。

現在孩子們和我們的生活中已經大幅減少了對自然的探索。這變化實在是太快了,我們都沒有注意到,也很少有痕跡留下。“我們是在自然中進化的,與自然脫節非常奇怪。”尼斯比特說。我們絕大多數人都對我們缺少的事物毫無察覺。我們可能會養寵物,可能偶爾會去海灘,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么,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這就是我想探尋的東西。如果我們的確缺失了很重要的事物,我們如何才能重新獲得它?

作為頻繁報道環境的記者,我經常要寫一些不良環境對人類健康的影響,從阻燃劑進入人體組織,寫到空氣污染對大腦發展的阻礙作用。思考我們周圍的環境如何幫助我們預防身體疾病和心理疾病,是一個愉快且深受啟發的過程,還將我們與世界衛生組織對健康的定義拉近了距離:“身體上、心理上和社會上的完美狀態,不僅是沒有疾病和虛弱的現象。”蘇格蘭前衛生大臣在20世紀中期社會學家阿龍·安東諾維斯基(Aaron Antonovsky)的啟發下,曾將獲得這種健康的過程稱為“健康本源學”(salutogenesis)。安東諾維斯基曾經發問:如果這個世界充滿瘋狂,究竟還有什么驅使我們前進?

我用發膠抹平了我的城市頭發,吞下幾片維生素D。我認為我在尋找的答案是有意義的。

注釋

[1]題目“親切的空氣”源自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初版于1836年的作品《論自然》(Nature),原文大意:人健康時,空氣也會異常熱忱友好。

[2]題記引自愛德華·艾比的小說《大漠孤行》(Desert Solitaire: A Season in the Wilderness [Tucson: University of Arizona Press, 1988])的前言部分。

[3]關于麥克倫,有研究引用道:值得一提的是,麥克倫控制了很多變量,比如天氣、陪伴等。他還可以只觀察大多數人都不工作的周末和國家法定假日來考量假期的效應。換句話說,人們在自然中體驗的快樂不只是因為他們沒有上班。每個人都不工作,所以競爭環境更加公平了。每個人都下班了,所以操場上的人變多了。參見George Mackerron and Susana Mourato, “Happiness Is Greater in Natural Environments,” Global Environmental Change, vol. 23, no. 5 (Oct. 2013): p. 992。

[4]尼斯比特沮喪地得出結論,“錯誤地低估周圍自然的情感性影響阻礙了通往可持續發展的快樂道路”:Elizabeth K. Nisbet and John M. Zelenski, “Underestimating Nearby Nature Affective Forecasting Errors Obscure the Happy Path to Sustainability,” Psychological Science, vol. 22, no. 9 (2011): pp. 1101–6.

[5]“每周看1500次手機”基于英國一家營銷公司Tecmark的調查研究,詳見http://www.dailymail.co.uk/sciencetech/article-2783677/How-YOU-look-phone-The-average-user-picks-device-1-500timesday.html。作者于2015年5月26日獲取相關信息。。作者于2015年5月26日獲取相關信息。

[6]“蘋果手機用戶VS安卓手機用戶”(iPhone users vs. Android users)基于益博睿(Experian)的市場調查研究,詳見http://www.experian.com/blogs/marketing-forward/2013/05/28/americans-spend-58-minutes-a-day-on-their-smartphones/ 。 作者于2015年5月27日獲取相關信息。 。 作者于2015年5月27日獲取相關信息。

[7]關于孩子們很少待在戶外的問題:僅10%的受訪者表示每天會有戶外活動。詳見大自然保護協會(The Nature Conservancy)的民調結果:http://www.nature.org/newsfeatures/kids-in-nature/kids-in-nature-poll.xml..

[8]“疲憊、精神緊張、過于文明的人”: 參見John Muir, Our National Parks (New York: Houghton, Mifflin, 1901), p. 1。

[9]“邪惡的小滿足” :參見Mose Velsor (Walt Whitman), “Manly Health and Training, with Off-Hand Hints Toward Their Conditions,” ed. Zachary Turpin, Walt Whitman Quarterly Review 33 (2016): p. 289。

[10]華茲華斯的詩句參見《序曲》(The Prelude),1805年版。(然經譯者考證,該段應為華茲華斯《丁登寺旁》的詩句。)

[11]“貝多芬的樹”這段引言來自1808年貝多芬寫給特蕾塞·瑪爾法蒂(Therese Malfatti)的信,摘引自埃里克·韋納的《天才地理學》(The Geography of Genius),詳見Eric Wiener, The Geography of Genius (New York: Simon & Schuster, 2016), p. 235。

[12]更多關于人類選擇生存環境的“瞭望—庇護理論”參見Jay Appleton, The Experience of Landscape (London: John Wiley, 1975) and Gordon Orians, Snakes, Sunrises and Shakespeare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4)。

[13]“我們漸漸變得更加易怒,不愛社交,更加自戀”:參見Clifford Nass, including Roy Pea et al., “Media Use, Face-to-face Communication, Media Multitasking, and Social Well-Being Among 8-to-12- Year-Old Girls,”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vol. 48, no. 2 (2012): p. 327 ff。關于自然缺失癥,參見 Richard Louv, Last Child in the Woods(New York: Workman Publishing, 2005)。

[14]關于格濟公園事件詳見Sebnem Arsu and Ceylan Yeginsu, “Turkish Leader Offers Referendum on Park at Center of Protests,” New York Times, June 13, 2013. http://www.nytimes.com/2013/06/13/world/europe/taksim-square-protestsistanbul-turkey.html?_r=0 。作者于2015年7月27日獲取相關信息。 。作者于2015年7月27日獲取相關信息。

[15]奧姆斯特德的引言參見 Witold Rybczynski, A Clearing in the Distance: Frederick Law Olmsted and the Nineteenth Century,Kindle定位數4406。


約翰·繆爾(1838—1914):美國早期環保運動的領袖。——譯者注

引自《英國詩選》,王佐良主編。

著名英國地理學家阿普爾頓(Appleton)的瞭望-庇護理論(Prospect and Refuge Theory)認為,人和動物具有類似的從環境中感受愉悅的本能。人類最初選擇生存的環境,是為了便于瞭望與庇護的,也就是為了便于躲藏和獲得安全感,而這種對環境的愉悅感是從景觀特征的自發性感知出發的。

40攝氏度。

巴西亞馬孫河州首府,植被豐富,被稱為“亞馬孫河心臟”“森林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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