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歸航光年
- 禾風溯白
- 聆夙雨
- 4121字
- 2025-03-08 15:46:31
高二的生活比葉禾想象中來的似乎快了許多,但也就在這樣匆匆忙忙的節奏下拉開了新的帷幕。
分班名單貼在實驗樓西墻,那里的合歡樹正抖落最后一茬絨花。
葉禾用指甲刮開塑封膜上的雨漬,在理科重點班的表格上劃到第七行,突然被身后打鬧的人群撞得踉蹌。
她的目光劃過前面的班級,都沒有看到自己的名字和那個想看到的名字。
只剩三個班的名單沒看了。
我們會在同一個班嗎?
葉禾掃過下一個班的名單時,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她在十班。
尋找的目光沒有停止。
八班沒有出現他的名字。
她的指尖在[蘇瑞白]三個字上方半厘米處懸停,最終落在高二(12)班的花名冊上。
[啊,怎么就差一點。]
田初得知后,惋惜地發來信息安慰她。
葉禾卻盯著兩間教室的位置圖——
他們都在二號教學樓的一層,十班與十二班的銘牌在走廊東西兩端遙遙相對,中間隔著十一班氤氳的霧氣,像銀河里蒸騰的星云。
她開始計算偶遇的概率。
晨讀前七分鐘是蘇瑞白固定來接水的時段,十班旁邊和十二班樓上的七班拐角處都有飲水機,兩邊的路都挺近,她不確定他會走哪邊。
中午吃飯時十班是去食堂的必經之路,或許可以遇到他。但他常喜歡去小賣部買完東西后再去食堂,也未必會遇見。
當葉禾第五次心機地在十班門口等裝作匆忙時,終于瞥見少年支著長腿迎面走來的身影。
晨光把他蓬亂的發梢染成栗色,后頸處貼著張創可貼,邊緣翹起的部分畫著歪扭的貓頭。
葉禾很清楚他看到她了,但他對上的目光瞬間移開,與此同時葉禾的心也咯噔一下。
他這是什么意思?
不同的班級就要和我生分了嗎?
還是太久沒見面不好意思了?
真正相遇是在月考前一天的早自習。
葉禾正抱著作業本經過長廊,低頭數本數時猝不及防撞進一陣薄荷味的風里。
她抬頭,蘇瑞白正仰頭灌冰鎮烏龍茶,喉結滾動的剎那,她看清他校服第二顆紐扣系錯的痕跡。
作業本墜地的聲響驚飛窗外麻雀。少年彎腰時后頸創可貼徹底脫落,露出結痂的貓爪印。他幫著撿起作業本,但什么話也沒說。
葉禾的“好巧”卡在舌尖。
蘇瑞白突然退后半步,慌張將作業本塞給葉禾后,手猛地揣進褲兜的動作像在藏什么贓物。
他的目光掠過她發間的槐花發夾,迅速塌陷成陌生的疏離,轉身往長廊另一邊的小路走去。
廊外的蟬鳴突然刺耳。葉禾看著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多了幾分酸澀。
她想起他生日時自己寫給他的祝福信,結尾還特意加了一句話:
希望以后再見面時千萬不要做陌生人。
這是她的愿望,也隱含了她的擔憂。
沒想到還是要各走各的路,當互不相識嗎…
方佳佳讀了文科,分到了五班,不過兩人還是時不時保持著聯絡。
一天方佳佳和葉禾八卦時,提到了十二班來了一位轉校生,是一位叫許純的女生,會跳芭蕾,會彈鋼琴,自己在外組建了一支樂隊,更是年少有為獲得了好幾項創新專利。
葉禾在又一次“路過”十二班時看見那個瓷娃娃般的女孩,她正坐在熟悉身影的斜對面。
少年趴在課桌上補眠,后腦翹起的發絲隨著呼吸輕顫,像被驚擾的鳳尾蝶。
這天傍晚,葉禾在教室多留了半小時。
暮色漫進窗欞時,她鬼使神差走到十班后門。
蘇瑞白的課桌抽屜半敞著,五六個檸檬茶空罐堆成金字塔,塔尖壓著張《鋼鐵俠》主演小羅伯特·唐尼的簽名照,旁邊還有一張便利貼。
[身上沒有糖,我想唐尼也算糖吧?]
署名是許純。
葉禾的心瞬間咯噔一下。
下面是蘇瑞白熟悉的字跡。
[謝謝,今日糖分已超標。——蘇]
字跡邊畫著吐舌的柴犬,筆觸與去年塞在她筆袋的加油便簽一模一樣。
又是這樣。
他為什么總喜歡在我再次淪陷于他的溫柔窩里時給我捅上最痛的一刀?
她落荒而逃時撞翻了他們班值日生沒放好的水桶,泡沫順著臺階淌成銀河,倒映著天邊初現的蛾眉月。
兩人再次有交集是在九月中旬的活動課,兩個班在操場上同一塊區域練集體項目——跳大繩。
活動課那天暴雨初歇。葉禾因為去年代表學校參加過市運會集體項目的比賽,這次是作為十班集體項目的指導。
她站在合歡樹下,看著他們練習。目光卻不受控地看向不遠處熟悉的身影把許純護送到干燥處,再回班和他的同學們一起練習。
“葉禾。”
少年突然停下手中動作,定定地看著她,兩人目光交匯。
蘇瑞白沾著少許泥漿的手套甩繩時在空中劃出拋物線,“過來。”
四十道目光瞬間織成密網。
葉禾攥緊的記錄冊上凝著露水,掌紋間的薄荷糖正在融化。
蘇瑞白見她沒反應,緩緩走近,夕陽突然刺破云層,將他影子拉長到足以籠罩她的全身。
葉禾在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中情不自禁走近他,繼而聽見他壓低聲音說:“第六次經過我們班后門時,你馬尾辮擺幅比前五次大0.7厘米?!?
她驚訝抬頭的瞬間,少年再一次揮繩,地上的灰塵炸開成金色的塵霧。
他下意識把她拉遠,葉禾看見他脖頸處新增的創可貼,隱約透出黑色墨跡——那是她上周遺失的鋼筆漏墨的痕跡。
“讓她來給你們示范一下,她很牛的,可是去年去過市運會的!”
蘇瑞白忽然拽下右手的防滑手套,食指在空中劃了道拋物線,最終定格在葉禾發顫的睫毛尖。
“這么厲害??!快來快來,讓我們見識一下!”
“對啊,那可是市運會!”
“那還請這位同學指教一下我們…”
葉禾的拒絕被淹沒在男生女生的起哄聲中。她感覺耳尖要滴出血來。
那是她為了練習導致兩側膝蓋數不盡的淤青的痛苦時光,此刻卻被他捧在掌心,像展示戰利品般舉過頭頂。
暮色突然濃稠如蜜。
葉禾在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中看見,蘇瑞白沾著泥漿的球鞋正精準踩在她影子的心臟位置。
少年彎腰撿手套,溫熱的氣息拂過她僵硬的指節,轉身時運動鞋帶故意掃過葉禾的帆布鞋。
“快,你的show time!來給他們這群沒見過世面的見識一下唄!”
“我不行的,這么久沒練了…”
葉禾想到蘇瑞白抽屜里的便簽和剛剛他和許純親密的舉動,下意識拒絕,連連后退了幾步。
“你可以的,相信你自己!”
葉禾拗不過他,讓他開始甩繩。
她盯著那根翻飛的棕麻繩,突然意識到答應示范跳大繩是個錯誤。
蘇瑞白握著繩柄的指節泛白,腕骨凸起的弧度讓她想起物理實驗室的擺輪軸。
“別慌,就按高一那時候練習的節奏來。我當時陪周子逸來著,節奏是什么樣我心里有數?!?
少年甩繩的起勢帶著破空聲,繩梢卻在最高點詭異地滯空半秒。
葉禾看見他右手小指勾住繩柄尾端的凹槽——那是他打籃球控球時的習慣動作。
她點點頭,示意可以再次開始甩繩。
繩影在地面砸出焦痕。葉禾數到第三十次深呼吸時,蘇瑞白忽然用繩柄敲擊籃球架。金屬震顫的頻率竟與她的心跳同步,驚飛了落在單杠上的灰斑鳩。
“預備——”
他拖長的尾音浸著薄荷糖的涼意。
葉禾盯著他隨動作起伏的后頸,那里新結的痂像枚倒置的月牙。
當繩梢第七次擦過她飛揚的裙擺,少年突然吹了聲變調的口哨。
是《小星星》的前兩小節。
葉禾的虎牙無意識咬破舌尖。血腥味漫開的瞬間,她終于捕捉到繩子的秘密——每當她躍至最高點,蘇瑞白右手腕就會微不可察地后撤半寸,讓呼嘯的麻繩變成溫順的拋物線。
旁邊同學的計數聲卡在“三十七”時,葉禾的馬尾辮突然散開,橡筋彈飛在蘇瑞白腳邊。
少年甩繩的節奏驀地紊亂,卻在發絲拂過他手背時恢復如常。
葉禾看見他喉結滾動的頻率加快,汗水順著耳釘滑進衣領,在鎖骨舊疤處匯成微型瀑布。
“換我來!”
“讓我試試!”
幾個女生突然擠進搖繩區。
蘇瑞白卻把繩柄舉過頭頂,沾著鎂粉的掌心在夕陽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
“別管他們,繼續?!?
葉禾的帆布鞋突然打滑。
在她后仰的剎那,蘇瑞白拽著繩子凌空劃出扇形,棕麻繩像被馴服的游蛇纏住她腰際。緩沖的力道恰到好處,仿佛他早就算好了所有變量。
繩子破空聲漸次輕柔,化作某種古老儀式的鼓點。當葉禾第八十一次躍過光斑,蘇瑞白突然松開右手繩柄。
脫控的麻繩如垂死掙扎的蛟龍,卻在即將抽中葉禾腳踝時被他凌空攥住。
“哇哦,完美切線。”
他捏了捏酸乏的手腕,繩結處還纏著葉禾的發絲,“我都甩累了你肯定也累了,謝謝你啦,給他們飽了眼福?!?
暮色將人影拉長成交纏的DNA鏈。
蘇瑞白把繩柄拋給體育委員時,指尖擦過葉禾汗濕的后頸。
“我走啦?!?
葉禾看著他,手指了指八班練習的區域。那里早已圍滿了熾熱的目光,就連自己的班主任楊涵——他們之前的英語老師,也若有所思地看向兩人之間的互動。
也因為班主任是熟人的緣故,葉禾開學適應得比較快,同時意料之內地繼續擔任了英語課代表的職務。
“好?!碧K瑞白饜笑,看著她離開。
葉禾剛回來,就看到鐘可可叼著棒棒糖的嘴角突然咧到耳根,她的指尖重重戳向葉禾緋紅的臉頰。
“剛剛那個叫你過去的男生,什么情況呀葉小禾!開學半個月了沒聽你提過你的感情經歷,沒想到來這么一出宣示主權!”
鐘可可是葉禾在這個班交的第一個好朋友,兩人一開始是前后桌,后來便漸漸熟絡起來。
“對呀,解釋解釋?”
高丞宇走過來,把手作成喇叭形狀,“他剛剛甩繩那眼神,嘖嘖,比看電磁感應題還熾熱?!?
他是物理課代表,葉禾和他熟起來還是因為一次機緣巧合——兩人開學時都少了本物理作業本。
起哄聲稀稀落落響起,葉禾低頭盯著鞋尖,發現蘇瑞白纏在她鞋帶上的麻繩纖維正泛著淡金色。
她的耳膜嗡嗡作響。那些藏于心海底的小秘密,此刻全被夕陽曝了光。
“哎呀就是朋友,沒啥。”
葉禾慌亂的心跳聲被下課鈴撫平。
人群漸漸散去,她和鐘可可也往回班的方向走去。
臨走時,她注意到旁邊十二班的隊伍也漸漸散開,蘇瑞白和許純嬉笑對話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她故意放慢了腳步,想看看蘇瑞白會不會跟上來。
“你剛剛跳的還是那么厲害?!?
身后突然出來懶洋洋的薄荷音聲線。
鐘可可和許純不知何時離開的,周圍驟然寂靜,操場上只有他和她并肩緩緩走回班級的身影。
“是你甩的好,讓我找到節奏了。你這是…蕁麻疹又犯了?”
葉禾看著蘇瑞白臉上帶著紅暈的星星點點,下意識關心。
高一體檢時他就犯過蕁麻疹,只是那時他們二人還不相熟,葉禾當時也只是在旁邊默默聽著,沒有過多的反應。
“不能吧…”
葉禾望著他去旁邊長廊鏡子里檢查的身影,忽然發現他換了袖扣——振翅的雨燕嘴里銜著片金屬,正是她跳大繩時崩飛的發卡搭扣。
怎么還是和以前喜歡撿我東西還不還給我!
他到底是不是喜歡我的???
“沒有,應該只是運動的,熱了?!?
蘇瑞白檢查完回來,突然出聲打斷了葉禾浮想聯翩的思緒。
“哦哦,那就好?!?
葉禾如同小雞啄米般點了點頭。
還帶著余熱的秋風掠過實驗樓頂銹蝕的天文臺,驚醒了沉睡的六分儀。
兩人在長廊口道了別。
看著蘇瑞白邊和她揮手告別邊倒退走進教室的身影,葉禾突然想起前段時間他看見自己逃避和疏離的樣子。
她雖疑惑,但還是沒有問出口。
他們之間,似乎總是少一點勇氣。
只希望,那顆看起來總喜歡偏離軌道的星星,要記得在億萬光年里找到他正確的歸航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