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三周，葉禾逐漸見識到高二的威力，光是物化政三門選科的課業壓力都已經絲毫不留情面地上了一個層次。

周五的暮色是蜂蜜色的，粘稠地裹在行道樹新抽的嫩芽上。

葉禾剛下晚自習，疲憊地數著地磚裂縫往地鐵站挪步，書包帶勒得肩胛生疼。

風掠過耳際時，她不經意間轉頭，瞥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

蘇瑞白單肩挎著籃球包，低頭打著游戲，就在她右方稍后的位置走著。

葉禾猛地轉回頭，攥緊校服下擺，薄荷糖紙在兜里發出瀕死的呻吟。

怎么辦怎么辦？

裝沒看見還是去打個招呼？

糾結的片刻中，她的書包帶不知何時勾住路旁一側的綠蘿藤蔓。

塑料花盆傾倒的瞬間，少年已經箭步沖來扶穩，袖口蹭過她手背時帶起薄荷混著松節油的氣息。

蘇瑞白竟不知何時認出了她。

令葉禾意外的是，他沒有像之前那樣逃避兩人的相遇。

他們似乎又恢復了以前的相處模式。

“好巧。”蘇瑞白率先打破沉默。

“啊對，挺巧的。你今天怎么坐地鐵了？”葉禾假作鎮定，轉頭問道。

“我爸媽今天加班，沒空來接我。”

蘇瑞白靈活地打著游戲的動作未停。

“今天晚自習還是完成了挺多事的，你呢？”

葉禾正想著低頭玩手機度過這段沉默時，身旁的少年又開口挑起話題。

“啊那你挺厲害噠，我就做了點作業哈哈。”

“哦對，聽說你們班化學每天都有開小灶啊？”

蘇瑞白抬頭看她，挑著眉點了點頭，似是默認。

“你不是也報名了團員嘛，志愿時長滿了嗎？”

蘇瑞白這一問讓葉禾曾經心海里泛起過的漣漪再一次有了些許波瀾。

他們倆不約而同都報名了團員的競選，這還是上次葉禾給他發中秋祝福時偶然提到的，沒想到兩人竟如此契合。

后來，蘇瑞白第一次寫好入團申請書時，她也是第一個知道的。

她還記得那天是晚上十點半，回復完他的消息后便順手打開朋友圈打算刷一刷就睡了，沒想到看到蘇瑞白發了動態：

[『太陽.jpg』很累也很值得的一天！]

配圖是剛發給她看過的入團申請書。

她把兩張照片對比了一下，發現很明顯兩張有不同之處。這也就說明，蘇瑞白是特意發給她一張后才想起來發朋友圈的。

她是他第一個想要分享的人哎。

少女的心思總是這樣敏感又懵懂。

葉禾點贊了朋友圈，勾起唇角回復：

[那就早點休息，明天肯定又是元氣滿滿的一天！]

她指尖顫抖地點擊發送鍵，然后迅速鎖屏，把頭埋進被子里偷笑。

期待又忐忑。

他會回復嗎？

他會不會覺得我這樣有點太越界了？

以前的同學看到會奇怪吧？

葉禾越想越糾結，打算還是把回復刪了，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剛亮屏，朋友圈的消息提示便赫然在目。

[你也是，早點休息。『太陽.jpg』]

幾乎是看到回復的同一時間，葉禾發出無聲的尖叫，雖是深夜，心情卻突然像炙熱的陽光一樣明媚了起來。

思緒拉回。

“啊對，還有志愿時長這項要考察哈。”

“沒滿呢，暑假從羅馬回來后就基本沒出過門了，更別說做志愿了。你呢？”

葉禾撒了個小謊。

“我也沒滿，不過我同學找好了，我倆到時候應該會一起去做志愿。”

“哦，這樣啊。”

葉禾頓時低落了幾分。

不是吧？和他同學約好了？

大好的單獨出去的機會就這樣沒了？

“哎對，你們班跳大繩練怎么樣了？”

“也就那樣吧，有時候他們不聽我的就挺無語噠，都不想管了哈哈哈哈…”

兩人就這樣一言一語地聊著。

蘇瑞白雖然在打游戲，卻始終沒有讓氛圍冷淡下來，看她好奇便也把游戲的相關分享給她。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已經臨近地鐵站。

地鐵通道灌進一陣穿堂風，蘇瑞白自然地走到風口側替她擋風。

葉禾的碎發掃過他鎖骨舊疤時，少年打游戲的手一頓，隨即又恢復如常。

站口人潮涌動時，蘇瑞白突然拽住她書包帶。體溫透過帆布料滲入肩胛，葉禾跟著他擠進電梯。

葉禾擔心空間太小，兩個人不太方便，走下一階臺階的時候看見鏡面里兩人模糊交疊的影子就仿佛一個雙星系統。

列車進站的轟鳴蓋過心跳。

蘇瑞白忽然彎腰系鞋帶，后頸處創可貼翹起一角，露出用紅筆畫的簡筆流星。

葉禾看見他手機滑出口袋，鎖屏壁紙竟是自己高一時在天文館打盹的側臉。

她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耳尖迅速泛紅，臉上也染起幾圈紅暈。

后來，她只記得當時蘇瑞白撿手機時的慌亂，還有自己和他對話時的磕磕絆絆。

至于兩個人在地鐵到來時還聊了什么，葉禾竟沒留下一點印象，只是略微記得當時她驚訝于兩人地鐵也是同方向的心情。

不知是聊起的話題太多，還是她那時的心太過慌亂。

晚高峰車廂就像沙丁魚罐頭。蘇瑞白貼心地護著葉禾擠進角落，小臂撐出片稀薄的空氣層。

她后頸貼著冰涼的金屬扶手，面前是少年隨呼吸起伏的胸膛。

洗衣液清香混著他身上特有的薄荷氣息，在逼仄空間里釀成令人眩暈的酒。

“抓著。”

他突然輕輕拉住她手腕，讓她的手扶住比她高半個頭的扶手上。

“小心點，站穩點。”

“哦哦，我知道的。”

地鐵的藍光在兩人之間明滅，像被拉長的量子糾纏。

“你坐到哪站？”

葉禾數著第七次急剎時，蘇瑞白突然出聲，并伸手擋住她后腦。玻璃窗映出他繃緊的小臂線條，還是那樣明晰，那樣好看。

“我坐到學啟路，你呢？”

“我快到了，我就在集安北路這下。”

少年突然俯身，呼吸間的薄荷氣息在空調冷風中格外清晰，回答的輕朗聲音拂過她耳邊時也格外動聽，讓她的心跳又一次止不住地跳動。

“坐，有位置。”

他突然拽著她跌進剛空出的座位，自己則是站在她身旁。

葉禾的膝蓋不小心撞到他垂落的書包帶，里面露出半截《天體物理簡史》。

她看見書頁間夾著的銀杏葉標本邊緣泛著焦黃——應該就是去年秋天她覺得好看送給他的那片。

“知道為什么周五地鐵特別吵嗎？”

他再一次突然俯身，開口問道。

“布朗運動加劇？”

她往窗邊縮了縮，玻璃映出少年得逞的笑渦。

“錯。你可真是物理學太好了。”

蘇瑞白指尖劃過她發頂，笑著調侃。

“是所有人都趕著去見證...”

他故意停頓，直到地鐵鉆出隧道，周圍的亮光突然灌滿車廂，“九點鐘方向的奇跡。”

報站聲驚醒了打盹的上班族。

“拜拜。”

葉禾率先站起來開口和他告別。

同時有位老伯上來，她便將位置讓給那位老伯，轉身時衣角不小心掛住蘇瑞白的書包拉鏈。

剎那間，少年退后半步，細心解開勾住的部分，無奈笑道：“真不小心。”

“拜拜咯。”

他回應的同時，突然又一次拽起她手腕讓她能夠到身旁的扶手：

“扶好，我走了。”

葉禾踉蹌著跌進他懷里，鼻尖蹭到衛衣上殘留的籃球館鎂粉味。

少年掌心的繭紋擦過她腕表表盤，秒針突然開始瘋狂震顫。

她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嘴角不經意間勾勒出一抹笑意。

那笑容淺淡而柔和，帶著幾分回味。

出站口的桂花樹正在下一場金黃色的雪，在月光的交融下美得像一幅畫。

鉆出隧道的瞬間，月光潑進少女的眼，照亮她眼底跳動的銀河——那里沉淀著所有她未說出口的激動和期待。

她開始期待下一次放學路上有他。

她開始期待可以和他一起回家。

她開始期待和他的下一次邂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