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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離別風雪樓

雪粒子撞在玄冰窗欞上,碎成齏粉,簌簌聲如萬千細針扎入耳膜。蕭寒川站在風雪樓頂層的觀星臺上,腳下是萬丈深淵。狂風撕扯著他未束的墨發,玄色衣袍獵獵作響,仿佛一只隨時會墜入云海的孤鷹。遠處群峰隱在灰白霧靄中,宛如巨獸嶙峋的脊骨,山巔終年不化的積雪泛著青藍幽光,像極了母親臨終前凝固的瞳孔。

他伸手探入袖中,指尖觸到那片染血的襁褓。金線螭紋被血污浸得發黑,針腳處還綴著一粒殘缺的東珠——那是胞弟出生時,皇后親賜的賀禮。十年前滅門夜,母親將尚在襁褓的幼子塞進他懷里,可幽冥谷的刀鋒太快,他甚至沒來得及聽見弟弟的第一聲啼哭。尸堆里翻出的嬰孩早已冰涼,唯有這角布料被母親死死攥在掌心,指甲掐入織錦,摳出五個血洞。

“樓主有請。”

青鳶的聲音從青銅門后傳來,比平日更低啞,像是砂紙磨過鐵銹。蕭寒川轉身時瞥見她袖口露出一截紗布——昨夜幽冥谷死士潛入地牢滅口,這丫頭拼死擋下三枚毒鏢,右臂險些廢了。

他捻了捻襁褓邊緣的焦痕,忽然輕笑:“你說,人要是被火燒透了,骨頭會不會也變成灰?”

青鳶渾身一顫,頭垂得更低:“奴婢……不知。”

“我知道。”蕭寒川掠過她身側,玄袍帶起的風卷落幾片檐上積雪,“十二年前那場大火后,我在廢墟里扒了三天三夜。母親的指骨卡在石門縫里,焦黑如炭,可腕上玉鐲卻分毫未損——你說奇不奇怪?”

侍女踉蹌扶住石柱,喉間發出壓抑的嗚咽。蕭寒川卻已大步踏入回廊,笑聲散在風雪中,冷得刺骨。

冰室中央的青銅鼎燃著龍涎香,煙霧凝在半空不散,仿佛被無形之手捏成扭曲的鬼影。蕭云瀾背對著門,正在擦拭那柄通體湛藍的短劍。劍身映出他眼尾新添的一道疤,像雪地里突兀的裂痕,而案頭擱著半碗藥湯,褐色的汁液表面浮著冰碴。

“此去黑水沼澤,你帶三樣東西。”

蕭寒川剛踏入室內的腳步驟然頓住。父親從未用這般語氣說過話——不是命令,倒像在交代遺言。他目光掃過蕭云瀾微微佝僂的脊背,忽然發現那襲墨袍下擺沾著暗紅,似是什么人噴濺的血。

蕭云瀾轉身拋來一物,玄鐵打造的令牌砸在冰磚上,濺起一串火星。令牌正面刻著風雪樓徽記——交叉的雙劍托起六角冰晶,背面卻有一道猙獰的劈痕,將「永寧」二字生生斬斷。

“這是你祖父的掌門令。”蕭云瀾屈指彈劍,劍鳴聲震得冰棱簌簌墜落,“三十年前,他用這令牌為餌,誘殺天機閣七位長老。”

蕭寒川摩挲著令牌裂痕,指尖傳來詭異的灼痛。那些被風雪樓刻意抹去的往事突然鮮活——祖父蕭天闕曾與天機閣主蘇衍并稱「蒼玄雙璧」,卻在永寧十七年的雪夜親手毒殺摯友。據說蘇衍咽氣前,用血在冰墻上畫了四道符咒,第二日便引發雪崩,掩埋了半座天機閣。

第二件物件是卷泛黃的絹布,展開后現出密密麻麻的血字。蕭寒川瞳孔微縮——這竟是母親的字跡。娟秀的簪花小楷被凌亂血痕割裂,像雪地上蜿蜒的蛇。

“甲子年霜月初七,蘇衍夜訪風雪樓,言四令歸一將引天劫。妾觀其眸中有黑氣縈繞,恐已遭幽冥秘法侵蝕……”

“……云瀾與蘇衍對弈三日,終以半子險勝,換得天機閣半卷《風雪志》……”

“……妾身孕七月,夜夜驚夢,見寒川持劍立于血海,四令環身如枷鎖……”

最后一行字被血跡暈染,只剩半句:“若寒川及冠前令現,當斷其——”

“你母親臨終前咬破手指寫的。”蕭云瀾忽然按住心口,那里有條橫貫左胸的舊疤,隨著呼吸起伏如蜈蚣蠕動,“她本想寫‘當斷其念’,可惜幽冥谷的刀快了一步。”

蕭寒川攥著絹布的手背青筋暴起。冰室忽然劇烈震顫,穹頂裂開蛛網般的紋路,無數冰晶懸浮空中,折射出詭譎的藍光——這是風雪樓護山大陣即將崩塌的征兆。十二盞長明燈接連爆裂,燈油潑灑在冰磚上,燃起幽綠的火。

“第三樣東西,”蕭云瀾猛地將短劍插入冰磚,裂紋瞬間蔓延至蕭寒川腳下,“是真相。”

十年前那夜的記憶如毒蛇啃噬神經。

蕭寒川看見自己蜷縮在密道石縫中,透過機關孔窺視外界的煉獄。幽冥死士的骷髏面具泛著綠光,為首之人左腕九環銅鈴叮當作響。母親的白衣已被血染透,卻仍以長劍撐地,死死擋在陣眼石前。她發髻散亂,金步搖斜插在肩頭傷口里,每說一個字就涌出一口血沫:“寒川……閉眼……不要看……”

“蕭夫人,令郎的哭聲真是動人。”骷髏面具舉起沾血的襁褓,嬰孩青紫的小腳從破布中垂下,“若你肯說出風雪令下落,我便留這孩子的全尸。”

畫面在此刻扭曲。蕭寒川突然看清那柄刺入母親心口的幽冥刀——刀柄九重骷髏中央,竟嵌著半枚風雪樓掌門令!冰晶般的令牌碎片割開母親胸骨,鮮血順著骷髏紋路淌成一道符咒。

“當年出賣風雪樓的不是陳管事,是你叔父蕭云澈。”蕭云瀾的聲音穿透幻象,每個字都像冰錐釘入顱骨,“他盜走掌門令獻給幽冥谷,換得‘千蛛噬心’的解藥。”

蕭寒川喉間涌上腥甜。記憶中總對他溫言淺笑的叔父,那個手把手教他練劍的蕭云澈,竟在滅門當夜親手打開了護山大陣!他想起叔父書房里常年燃著的迦南香,想起那人袖中永遠備著的松子糖,想起自己十歲生辰時,蕭云澈送的那柄木劍上刻著「自在逍遙」——如今想來,四字筆鋒暗藏殺意。

“此物你帶著。”蕭云瀾忽然扯開衣襟,從心口剜下一塊冰藍色玉石。玉石離體的瞬間,他鬢角青絲盡數成雪,面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槁下去,“這是風雪樓歷代樓主傳承的‘玄冰魄’,可壓制你體內躁動的劍氣。”

玉石入手的剎那,蕭寒川周身經脈如浸寒泉。那些日夜折磨他的灼痛忽然沉寂,仿佛暴雪掩埋了地火。他這才驚覺,自己每次施展風雪劍法時,袖口遮掩的皮膚早已爬滿蛛網般的赤紋——那是劍氣反噬的征兆,如同母親預言之夢中的血枷。

“蘇清羽會在天機閣接應你。”蕭云瀾的白發正一寸寸化作飛灰,嗓音嘶啞如裂帛,“記住,四令歸一時,你的血就是鑰匙……”

話音未落,整座冰室轟然坍塌。蕭寒川被氣浪掀飛出去,最后一眼看見父親立于崩落的玄冰之間,湛藍短劍化作游龍,將撲來的幽冥死士盡數凍成冰雕。那些晶瑩的尸骸保持著猙獰的撲殺姿態,宛如一簇盛開的冰蓮,而蕭云瀾的身影漸漸被暴雪吞沒,唯余一聲嘆息散在風里:

“莫回頭。”

山道上的雪被血染成褐色,馬蹄踏碎凍結的血塊,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蕭寒川策馬沖出風雪樓結界時,懷中三樣物件燙得驚人。掌門令邊緣的劈痕與母親絹帛上的血漬嚴絲合縫,拼出一幅殘缺地圖——黑水沼澤深處,赫然標記著幽冥谷分壇的圖騰,形如被鐵鏈貫穿的骷髏。

馬匹突然人立而起,嘶鳴聲撕破死寂。前方斷崖處,百余具尸體呈環形跪伏,每具尸身心口都插著半截冰棱。冰棱表面刻滿符咒,在月光下流轉著猩紅的光,中央冰柱上釘著張字條,墨跡被血水暈開:

“逆子叛宗,尸骨成階。”

蕭寒川扯下字條,發現背面用冰凌刻著極小的一行字——是父親的字跡,每一筆都深嵌冰層:

“活下去,才算報仇。”

他忽然想起昨夜藏書閣的殘卷。泛黃的《蒼玄志異》在風中翻到某一頁,那句被朱砂圈起的話刺入眼簾:

“風雪燼蒼玄,從來不是預言,是詛咒。”

胯下駿馬長嘶一聲,朝著黑水沼澤方向狂奔而去。風雪樓在身后漸成白茫茫的虛影,玄冰魄散發的寒意沁入骨髓,如父親最后的目光,死死烙在脊梁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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