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沼澤的腐氣在暮色中蒸騰，枯樹虬枝刺破霧靄，枝頭掛著不知名的獸骨，風一吹便撞出空洞的響聲。蕭寒川勒馬停在沼澤邊緣，玄冰魄的寒意滲入掌心，勉強壓下經脈中躁動的劍氣。三日前風雪樓崩塌的景象仍在眼前晃動——父親的白發化作飛灰，冰雕般的幽冥死士在晨光中碎裂，而他策馬沖出血霧時，懷中除了染血的襁褓，只剩母親絹帛上那句未盡的“當斷其念”。
“蕭公子倒是守時。”
陰惻惻的笑聲自沼澤深處傳來，九環銅鈴的脆響驚起一片黑鴉。蕭寒川翻身下馬，靴底剛觸到泥沼，便覺腳下有異物蠕動。他并指如劍，一道寒芒劈開淤泥，半截白骨手掌應聲飛出，指節還套著天機閣的玄鐵指環。
緋衣女子從霧中款步走出，鎏金面具換成了半張銀箔，露出下巴新添的刀疤：“少主可喜歡這份見面禮？昨夜剛從天機閣墓園挖出來的新鮮貨。”她指尖挑著串人牙項鏈，其中一枚鑲著金箔，“聽說這是蘇衍幼子的乳牙，當年他死在你祖父劍下時，哭得可比這沼澤里的蛤蟆動聽。”
蕭寒川握劍的手紋絲未動，袖中卻滑出半枚銅錢。那是母親遺物中唯一完好的，邊緣被摩挲得發亮：“幽冥谷的待客之道，倒是比醉月樓的蛇蝎美人更有新意。”
銅錢破空時，沼澤突然炸開數道泥浪。七名黑袍人從腐尸堆中暴起，手中鎖鏈織成天羅地網，鏈頭拴著的卻不是鐵鉤，而是嬰兒頭骨——空洞的眼眶里塞滿火藥。
“轟！”
頭骨在蕭寒川周身三丈處炸開，毒煙混著尸臭撲面而來。他旋身踏著飛濺的碎骨躍至半空，風雪劍法第五式“雪擁藍關”悍然出手。劍氣凝成冰晶風暴，將毒煙凍成簌簌墜落的青霜，卻在觸及鎖鏈時發出刺耳悲鳴——那些鏈子竟是用千年玄鐵混著人骨煅造，專克風雪樓的至寒劍氣。
“少主可知這是什么？”緋衣女子晃著銅鈴退至樹后，“十年前風雪樓七十二弟子，有六十四人的腿骨在這兒呢。”
鎖鏈應聲收緊，蕭寒川左腕頓時皮開肉綻。他忽然嗅到鏈子上沾染的松香——那是蕭云澈書房特有的迦南香。記憶如毒蛇噬心：十歲那年，叔父握著他的手在宣紙上寫“自在逍遙”，袖口逸出的便是這般香氣。
“喀嚓！”
玄冰魄突然爆出刺目藍光，蕭寒川體內躁動的劍氣化作實質。他竟主動迎向鎖鏈，任其貫穿肩胛，右手劍鋒卻順著鐵鏈疾刺，冰晶順著鏈身蔓延，瞬間將七名黑袍人凍成冰雕。最后一劍穿透緋衣女子銀箔面具時，他貼著對方耳畔輕聲道：“回去告訴夜無痕，蕭家的骨頭，硌牙。”
女子踉蹌后退，面具裂痕處滲出黑血。她突然尖笑一聲，撕開衣襟露出心口烙印——那是風雪樓暗衛的印記：“你以為蕭云瀾真是慈父？十年前他親手給我烙上這印，逼我吞下千蛛蠱潛入幽冥谷時，可比夜無痕狠多了！”
沼澤突然劇烈震蕩，無數腐尸破土而出。蕭寒川揮劍斬斷纏足的尸手，卻見女子身形漸淡，化作血霧消散，唯余冷笑在霧中回蕩：“去青云鎮看看吧，你那位蘇姑娘此刻怕是自身難保……”
青云鎮酒旗在暮色中耷拉著，空氣中彌漫著焦糊味。蕭寒川踏入鎮口時，青石板縫里還粘著半片帶血的指甲。驛站馬槽邊，三個醉漢正用刀尖挑著塊玉佩嬉笑，瑩白玉璧上刻著天機閣的星紋——那是蘇清羽及笄時，他親手雕的賀禮。
“這小娘子的腰牌倒是精致。”疤臉漢子將玉佩拋給同伙，酒壇砸在墻角乞丐頭上，“喂！你說那丫頭被拖進哪條巷子了？”
乞丐瑟縮著指向東街，忽然瞥見蕭寒川的影子，渾濁的眼中爆出精光：“他……他是風雪樓的……”
劍光比話音更快。
蕭寒川的劍鋒穿過三人咽喉時，酒液才從破裂的壇中淌出。他踩住疤臉漢子的手腕，劍尖挑開其衣襟——心口赫然烙著青云宗的火云紋。
東街暗巷深處傳來布料撕裂聲。
蘇清羽被按在潮濕的磚墻上，肩頭紗衣已破，露出內里軟甲。她屈膝頂開壓上來的壯漢，袖中機關弩連發三箭，卻在觸及對方皮膚時迸出火星——這些青云宗弟子竟穿著刀槍不入的火云鎧。
“蘇大小姐省點力氣。”為首的獨眼男子掐住她脖頸，“等我們宗主玩夠了，自會送你去見你那短命的爹……”
話音戛然而止。
一柄冰劍自他后心貫入，劍氣震碎火云鎧的瞬間，獨眼男子看見自己胸前綻開的冰花，每一瓣都映著蕭寒川修羅般的面容。
“蕭……蕭家余孽……”其余弟子顫聲后退。
蕭寒川甩落劍上血珠，忽然笑了。那笑意竟與當年醉月樓調戲舞姬的紈绔模樣重疊，只是眼底寒意更甚：“青云宗的消息倒是靈通，我昨日才斬了你們派往黑水沼澤的三十死士。”
蘇清羽趁機扣動腕間機關，暴雨梨花針洞穿眾人膝蓋。她踉蹌起身時，發間玉簪叮咚墜地——那是蕭寒川母親舊物。
“你受傷了。”蕭寒川撿起玉簪，指尖拂過她腕上淤青。
“不及你當年在風雪樓裝廢物辛苦。”蘇清羽拍開他的手，眸光掃過他血跡斑斑的左腕，“青云宗半月前便在各處要道設伏，他們的目標不止風雪令——”
她突然噤聲。
巷口陰影中，數十名火云鎧武士無聲圍攏，為首老者手持羅盤，盤中指針正對蕭寒川心口狂顫：“宗主料得沒錯，蕭家余孽的血，果真是開啟秘境的關鍵……”
子時打更聲響起時，青云鎮已成火海。
蕭寒川攬著蘇清羽躍上屋頂，身后追兵的火把匯成赤蟒。他望著懷中女子蒼白的臉，忽然想起母親絹帛上的血字——甲子年霜月初七，蘇衍眼中的黑氣，或許與今日青云宗的瘋狂不無關聯。
“去劍冢。”蘇清羽咳著血沫，將染血的羊皮卷塞進他衣襟，“那里有你要的答……”
話音未落，一道火箭穿透她左肩。蕭寒川反手揮劍斬斷箭矢，卻見那箭頭刻著幽冥谷的骷髏紋——夜無痕的局，終于收網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