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逆向命題的解法
- 櫻花與方程式
- 藍蒽
- 2271字
- 2025-03-01 20:40:42
暮色像滴入清水的墨汁,在化學實驗室的玻璃器皿間暈染開來。林星晚盯著離心機閃爍的紅色指示燈,三百二十一轉的嗡鳴聲讓她想起救護車心電監護儀的蜂鳴。消毒柜里飄出的熱風掀起實驗報告一角,露出江臨龍飛鳳舞的批注:“沉淀未完全——建議增加離心時間“。
“把分光光度計預熱二十分鐘。“江臨的聲音裹挾著薄荷糖的涼意從身后傳來。他正在整理氣相色譜儀的管路,白大褂下擺沾著昨夜觀測時的草屑,“今天講緩沖溶液原理。“
林星晚的筆尖在紙上洇出墨點。這已經是他們被迫組成學習互助小組的第七天,江臨依然用教小學生的方式讓她重復移液操作。窗外櫻花紛落如雪,她突然將硝酸銀溶液倒入盛有氯化鈉的錐形瓶,乳白色沉淀在夕陽下泛起珍珠般的光澤。
“置換反應需要加熱促進?!八蝿又饾u澄清的溶液,看著膠體顆粒在丁達爾效應中起舞,“你準備的試劑量級有問題?!?
江臨調試磁力攪拌器的手頓了頓。少女耳后的碎發被汗水浸濕,露出淡粉色疤痕邊緣的齒狀裂痕。這是他第一次聽見她用超過五個字的句子說話,聲線像繃緊的琴弦。
“錯誤濃度會產生膠體溶液?!颁鰷u中的兩人倒影被旋轉的磁子攪碎,“就像某些人精心設計的假面?!?
速寫本從實驗臺邊緣滑落的瞬間,林星晚看見江臨瞳孔驟縮。散開的紙頁上,少年側臉被黎曼猜想公式纏繞,發梢化作斐波那契螺旋線向虛空延伸。她撲過去遮擋時,江臨已經俯身拾起畫稿,溫熱的呼吸掠過她腕間凝固在八點十七分的電子表。
“天文教室那夜之后,“他指尖撫過畫中自己胸口蔓延的櫻花根系,“你每天都在更新我的解剖報告?“
警報器突然發出尖銳蜂鳴。林星晚這才發現恒溫水浴鍋的溫度失控,燒杯里的濃硫酸正在沸騰。她本能地伸手去拔電源,卻被江臨鉗住手腕。少年掌心的薄繭摩擦過她腕間凸起的血管,像是某種加密的摩斯電碼。
“別碰!“他扯下領帶裹住她泛紅的手背,“強酸濺射時應該先...“話語突然卡在喉間。被撞落的速寫本攤開在應急燈紅光下,最新一頁畫著江臨站在教學樓邊緣,身后是坍縮的獵戶座星云,左胸插著半截染血的櫻花枝。
當第八次日落來臨時,他們站在頂樓生銹的鐵門前。江臨的鑰匙串上掛著枚青銅六分儀,銅綠斑駁的刻度盤映出林星晚顫動的睫毛。夜風掀起她校服衣角,露出腰間別著的碳素筆——筆桿上刻著青森中學的櫻花紋章。
“這里是校史檔案館?!八钢T楣上殘缺的銅牌。
“三年前是?!敖R轉動鑰匙的瞬間,鐵銹簌簌落在兩人鞋尖。門軸呻吟著開啟的剎那,星河流瀉而出——全息投影儀在天花板鋪開夏季大三角,十二星座的光斑在墻面游移,望遠鏡支架上停著兩只打盹的銀喉長尾山雀。
林星晚的指尖撫過星圖桌的裂縫,在英仙座位置觸到凝固的環氧樹脂。移液槍殘骸浸泡在干涸的培養液里,燒杯底部沉著幾枚風干的櫻花標本,花瓣上殘留著褪色的血漬。
“前天文社長留下的時光膠囊?!敖R啟動控制臺,蟹狀星云的光暈在他睫毛上跳躍,“他退學時說,這里適合收容被公式肢解的尸體。“
林星晚的碳筆在速寫本上疾走。江臨講解多普勒效應的聲音逐漸虛化,取而代之的是鉛筆摩擦紙面的沙沙聲。當她抬頭時,發現少年正凝視自己的畫稿——他懸浮在創世之柱星云中,白大褂化作星塵披風,手中的量筒生長出帶刺的玫瑰藤蔓。
“這是今天的交換條件?!敖R突然關閉投影,星光如退潮般隱入黑暗。他展開滿是紅叉的模擬試卷,壓軸題空白處畫著哭泣的笛卡爾坐標系,“用你的方式解這道題?!?
林星晚的筆尖懸在紙面上方??此瞥R幍那娣e分題,但江臨的解題步驟布滿自相矛盾的符號,像是精心設計的邏輯陷阱。她突然抽出三張草稿紙,將題目拆解成拓撲學模型,用彩色鉛筆標注出克萊因瓶的扭曲維度。
“你故意構造病態函數?!凹t筆圈出故意寫反的積分符號,“就像...“筆尖突然頓住,她想起昨夜在器材柜后瞥見的氟西汀藥瓶。
江臨的指節叩擊著黃銅天球儀,球體表面倒映出他嘴角的苦笑:“校長室需要永遠正確的學生會長。“他轉動赤道環,北斗七星的光斑掠過眼角的淚痣,“但真正的宇宙從不遵守考綱定律。“
驚雷炸響時,林星晚的碳筆劃破紙面。墨跡在木星大紅斑的位置暈開,江臨關窗的手頓了頓——少女的瞳孔正在劇烈收縮,指甲深陷進望遠鏡的橡膠目鏡罩。雨點撞擊玻璃的節奏與記憶中的警笛聲重疊,她看見母親卡在變形的駕駛座,擋風玻璃裂縫如蜘蛛網蔓延,混合著血雨的霓虹在車頂閃爍。
“是極光暴?!敖R將投影調成綠色光幕,歐若拉女神的裙擺在天花板舒展,“帶電粒子在電離層...“話音戛然而止。林星晚蜷縮在星象儀底座,速寫本上的質數開始瘋狂重組,仿佛要掙脫紙面逃入虛空。
溫暖突然裹住顫抖的肩頭。江臨的白大褂帶著硝石氣息落下,袖口還沾著晨間的銀鏡反應液。“看那里?!八{整全息參數,極光中浮現出莫比烏斯環的拓撲結構,“三維世界的bug?!?
雷聲漸息時,林星晚發現自己的素描變成了數學證明。江臨的側臉線條融入哥德巴赫猜想的手稿,他手中的燒杯析出四維超立方體結晶。少年不知何時睡著了,額頭抵著赫羅圖打盹,睫毛在臉頰投下銀河旋臂般的陰影。
晨光穿透積灰的舷窗時,林星晚在江凌的奧賽習題集里發現張泛黃便簽。稚嫩的鉛筆字跡寫著:“媽媽,天文老師說我的星云畫像融化的草莓冰淇淋,但你縫在校服里的北斗七星永遠不會迷路對嗎?“便簽邊緣有干涸的淚痕,暈染了角落手繪的笑臉月亮。
她將便簽放回原處時,江臨的袖口滑落,露出褪色的住院手環。日期顯示五年前的3月7日,正是天文社解散的次日。手環內側刻著模糊的小字:γ射線暴觀測記錄第47次失敗。
櫻花從通風窗的裂縫飄進來,落在江臨微顫的眼瞼上。林星晚的筆尖無意識地在速寫本邊緣畫著無限符號,直到墨水滲透紙背,在下一頁勾勒出少年后頸的Σ形燙傷——那是希臘字母“總和“的記號,此刻卻像道未愈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