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營的改革要想成事,首先得讓陛下隨時能看到京營將士的戰力。
可陛下深居宮禁,平日里最多靠著東廠、內臣耳報,你說真能看清京營上下的實情么?若真如此,這京營怎會敗壞到如今這般田地?
所以,只消在操演之時,調教出一部分精銳將士,在陛下面前露上一手,讓圣心寬慰便是。
再者,這京營之中,勛貴若還一味攬權不放,文官就會像禿鷹一般,時時盯著侯爺的舉動,求個機會彈劾挑刺。
與其如此,不如侯爺親自奏請皇上,主動與文臣分掌京營之權。
如此一來,各守本分,文武相安,誰也不好多說閑話。
雖說勛貴在兵權上似是吃了些虧,但對侯爺而言,卻是大大的劃算。
總好過初上任便處處提防,到頭來辛苦白費,一無所獲。
況且,這京營是咱大明京畿之重鎮,屏蔽天子社稷。
侯爺身為勛貴,自然也是希望京營能真有幾分戰力,以不辱祖宗封爵之名,不是么?只要陛下安心,文官服氣,侯爺在京城立住腳跟,將來何愁無功可書、無名可傳、無賞可封?
陳良弼沉默半晌,微微皺眉說道:“聽你這意思,下一任的京營總督就能這么肯定是老夫?”
李伯弢微微一笑說道:“只要侯爺愿意和文官分掌京營,大司寇愿意為侯爺擔保!”
“到時兵部、元輔一定會極力推舉侯爺作為下一任的京營總督!”
陳良弼聞言,不置可否問道:“那又該如何才能讓趙世新下臺?而不損害京營根基?”
“此事簡單,會有御史上奏,京營庫存軍械,偷工減料,偷買盜賣,彈劾趙世新督管不當!”
“這部分的內容,在薛公的奏章中也有,只不過僅是部分內容而已。但是,這足夠能讓趙世新去職,又不至于真讓陛下動怒,以致于處理京營一發而不可收拾。”
陳良弼點了點頭,思忖了一下說道:“可這些文臣為何會支持老夫?莫非真是要和他們分掌京營?”
“如此最好!”李伯弢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泰寧侯。
陳良弼站了起來,在屋中來回走了幾圈,最終說道:“文臣要想插手京營不是不可以,但是分掌京營便等于是咱們交出去了一半的權力!”
“老夫即便愿意,也不能不考慮其他人的想法,咱可不想被別人指著脊梁骨罵!”
李伯弢自然明白,這“其他人”,泰寧侯指的是京圈里的勛貴們。
“最少三分之一!”
“什么?”
“讓出京營三分之一的權力,留給文官掌控!”李伯弢鄭重說道,這是他最后的底線。
“此話何解?”泰寧侯有些認真的問道。
李伯弢見狀,便低聲說道:“如今遼東之事日漸糜爛,京營在陛下和朝廷心中的地位,將更為重要。”
“侯爺可以上書朝廷,要求擴大京營中的選鋒營規模。三大營中,各營挑選其中三營,合共九個選鋒營,總計三萬之兵。”
“這選鋒營也將成為京營的標桿,日夜操練,成為軍中精銳。如此一來,京營的戰力將顯而易見的提升。陛下一定不會反對。”
“而為了獲得文臣的支持,這九個選鋒營,侯爺可以提請兵部派遣文官監管,確保營內秩序嚴明,紀律有序。如此安排雖不完美,但至少可以讓雙方接受。”
李伯弢頓了頓,目光堅定地看向泰寧侯:“侯爺至少可牢牢掌握其他二十一個營團,完全可以控制京營的運作。而這些常規營團,便是勛貴們的地盤,文官絕不會干預其中。”
泰寧侯聽后,心中微微一動,隨即緩緩點了點頭:“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提議。”
泰寧侯心中暗暗盤算道:就讓這些眼高手低的文官去搞搞看,萬一搞好了,選鋒營在陛下面前出彩,咱作為京營總督這個功勞總是跑不了。
萬一沒有搞好,那也是這些文官的責任,到時自然而然由自己出來收拾爛攤子,整個京營重新歸于勛貴武臣,更好不過。
在現在整個整肅京營的風頭上,盡管少了三萬人可以吃空餉,但相較而言,這李伯弢的建議應該是最佳的方案了。
隨后,屋中的三人又討論了一下關于選鋒營設置的具體細節,以及上疏文案的措辭——畢竟泰寧侯一個勛貴武臣,也算是半個粗人。
良久之后,陳良弼哈哈一笑,說道:“延祚之前回來說,你們要合伙做朝廷的馬匹生意?這事我也聽說了!”
“好事!要是能爭取到朝廷的生意,不僅遼東缺馬,今后京營同樣也缺馬!”
“這一萬兩銀子,咱們侯府還出得起!”泰寧侯一錘定音,敲定了這馬匹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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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伯弢從侯府出來之后,便坐上了自家的馬車,從車上拿起早就準備好的深青布衫換上,讓馬車夫朝南城而去。
今日李觀木要去鐵匠鋪和印刷工坊辦事,所以李伯弢一個人走進“小錦官”之時,反倒是讓任青桐有些不明意味的欣喜:
“李相公,昨日之事,小女子萬分感激。我正想著該如何報答與你,這不曾想,你就到了。”
“中午,餓了。順便過來用餐。”李伯弢笑笑說道:“至于報答,任掌柜來幾個拿手小菜就行!”
說完,李伯弢挑了一張視角不錯,沿街的桌子坐下,轉頭就向外看去,心中想到:
這幾日,若不是自己身上的傷尚未痊愈,這才得空能到這店中一坐。
可長此以往,也不是個事。
而且,這里的視角也只能是那巷口,要想得知具體的情況,還得走到巷子深處才行。
那幾家住戶,自己從未見過——還得找一個認識這些住戶的本地人,指認一二才行......李伯弢漸漸陷入了思索。
任青桐見李伯弢并不多言,也不打擾,只是心中有些奇怪,不知他今日來店里,難道真是為了吃飯?
不過想到李相公想要吃上拿手小菜,打算自己到廚中親自為他做上幾個,以示報恩。
走到柜臺處,那兒卻站了一位還算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眼中帶著幾分狡黠,偷偷的朝任青桐笑了笑,輕聲問道:“是他么?”
任青桐聽見了,微微一愣,臉上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她一撅嘴,也不理會,徑自走入廚中。
過不了一會,李伯弢的桌前便被端上了三盤色香味俱佳的川菜,熱氣騰騰,香味撲鼻。
李伯弢嘗了一口,忍不住贊了一聲:“真不錯,果然是拿手好菜。”
一邊的任青桐來回拍了拍雙手,得意的說道:“這可是本姑娘親自下的廚。我還要招待客人,你慢用。”
李伯弢點了點頭,自然是風卷殘云起來。
此時,巷子中又走出了一些住戶,有些便在小錦官用膳。
任青桐和每一位入店的客人熱情的打著招呼,或是讓人落座,或是閑聊幾句,幾乎認識到來的所有客人。
李伯弢有些癡癡的盯著任青桐,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眼光隨著她而轉動,忽然心頭一震,生出了一個想法。
就在這時,李伯弢余光一瞥,總覺得有人在看著他,轉頭望去,原來柜臺之后有一位中年婦人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感情是盯著自己很久了?!
李伯弢有些不好意思,哥還沒到上下通殺的程度......只得低頭趕緊吃飯。
“這位李公子,這是咱們蜀地上好的蒙山茶,您嘗嘗!”
李伯弢抬頭一看,嚇了一跳,這柜臺后的中年女子,不知何時就到了自己桌邊,手中還拿著一壺茶。
剛才被盯了半天,這會就這么主動地來找咱?李伯弢有些口不擇言的說道:“就先謝謝這位姐姐了!”
“姐姐?”那中年女子聞言,先是一愣,之后是一陣“咯咯”直笑。
“瞧這嘴甜的!”
“李公子,你有所不知,咱們這店里,不僅手藝好!”那女子一指李伯弢桌上的菜肴,“而且人也好!”
李伯弢有些發愣,機械的點了點頭。
那女子繼續說道:“來咱們店的客官,都喜歡咱這兒的菜品。”
“有喜歡的,就直接說,從來不藏著捏著!”
“總不可能,還要別人主動對吧?一個大男人自己喜歡什么菜,那不可能不知道!李公子,你說是不是?”
這李伯弢聽得半懂不懂,只好連連點頭,心中暗道:可咱也不可能喜歡你啊......
就在此時,正午的街外緩緩走來一排人,步伐沒有絲毫急促。
他們停在了離小錦官不遠的街中,像是刻意保持了距離,沒有言語,沒有動作,只是靜靜的看著這邊。
李伯弢的視線不自覺地被吸引,心中一沉,突然間,一股熟悉的壓迫感涌上心頭。
果然,昨日欠下的債,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