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錦衣衛官旗,立刻拿著枷鎖上前,正待銬人。
薛昭冷眼望著眼前這番景象,心頭卻大為吃驚。
那李伯弢,雖一身潑皮氣,不像個端方君子?
可方才他在堂中談吐不凡,從容有據,足見才識不凡,學問深厚。
而如今,面對人人忌憚的錦衣衛,他卻從容不迫,神色不驚,舉止之間自有一股成竹在胸的氣度。
她心中驚異更甚,暗道:如此人物,怎會惹上欽案?
此時,竟要被當眾加枷帶銬,押解帶走,錦衣衛未免太過分了!
薛昭雙眉緊蹙,朱唇微抿,臉上露出明顯的不悅之色。
她雖不知李伯弢所涉何事,但這般對待讀書士子,于情于理皆有失體統。
就在這時,身旁的徐繼本已跨前一步,隨即一擺手,擋在了兩名持械的旗校之前。
他語聲沉穩,冷然開口:
“且慢!此地乃陽武侯的私第明昭堂,今日陽武侯親臨,泰寧侯之孫陳延祚亦在場。”
“某乃興安伯府世子徐繼本,園中又尚有諸多女眷,皆為翰林、侍講之家屬,還有不少進士與太學生在場。”
“爾等在此,當眾枷銬文士,豈非有辱斯文?”
他聲如洪鐘,句句鏗鏘,一時之間,眾人俱靜。
站在陸文昭一側的陳延祚,見眾人看向徐繼本皆是點頭贊同,而只有自己站在錦衣衛這邊......
這未來的小侯爺,心中又開始發飆了:
好你個徐繼本,怎么都是你,怎么總是你,怎么每次都有你!
別以為你裝著一個大義凌然的樣子,就能把我壓下去,從今日開始,我陳延祚絕對不能在薛昭面前輸于你!
而這邊的李伯弢見時間也差不多了,花園中眾人都嚇得不輕,于是拱了拱手和幾人道別。
蔣定國和曹致廉知道這牽連錦衣衛的欽案,自家實在不好說些什么,只能鄭重的回了一禮。
薛濂看著李伯弢居然一直鎮定以對,毫無恐懼之情,心中佩服。
于是,思忖了一下說道:“李老哥,那咱就祝你好運,若退百萬步說,你真能出了詔獄,咱一定上門拜訪,到時可別忘了這發財經!”
李伯弢哈哈一笑,灑脫的點了點頭,長身而起。
“咱去哪里拜訪?”
“李閣老巷,刑部尚書府!”
曹致廉看著李伯弢的背影,心中念叨著他的名字,忽然心頭一愣——
咱國子監最近,貢生們都開始串連,打算上書要投筆從戎.......不就是因為——這個名字?
曹致廉大吃一驚,抬頭看去,李伯弢已然朝那百戶走去......
陸文昭見興安伯世子如此一說,自然心中有數,今日這花園內個個都不是他能得罪的人物——
只要那人犯愿意和自家走,就算他想要坐轎子都可以。
于是,他揮揮手,讓拿著枷鎖的盧劍星和沈純甫,趕緊退下。
此時,陸文昭見一名青年向自己走來,邊上一名旗丁上前附耳說道:“就是他!”
他看著那青年一臉平靜的樣子,心中倒是放心下來。
畢竟尚書大人的后輩,再加上有世子說話,只要不為難咱官旗,錦衣衛自然也會還給面子。
“敢問百宰大名?”
“李觀政客氣,卑職陸文昭,咱們也是奉旨辦差,請見諒。”
李伯??皺了皺眉頭,“還沒換個活法?”
“啥?”陸文昭大吃一驚
“呵呵,隨口一說。無須上鐐嗎?”
李伯弢倒是非常光棍的伸出了雙手。
陸文昭看了看他,點了點頭,說道:
“無須在此!”
李伯弢倒是松了口氣,淡淡說道:“那咱們走吧!”
花園中所有人等都站了起來,看著那位表情輕松的李觀政,正隨著錦衣衛往外走。
邵春捷心中大駭,他鼓足勇氣喊道:“伯弢兄?!”
李伯弢聞言,轉身看去,見自家的幾位同年都看著自己,朝他們笑了一笑,說道:“大家放心,小弟要去錦衣衛呆幾天。就此別過。”
“最后可有話留下?”雷躍龍哭喪著臉喊道。
李伯弢一陣牙痛,說道:“別忘了之前和你說的事!咱死不了。”
說完,拱了拱手,便跟著錦衣衛走了。
亭中的林梓同看得心憂,躊躇了半天,終于跨步沖出六角亭,高聲喊道:“李觀政!!”
李伯弢轉頭望去,見一十六七歲的少女向自己奔來,離自己還有三丈之時,停住了腳步。
她面容清秀端麗,一雙眉目如畫,眉心微蹙,正咬著唇強自鎮定。
這般模樣,說是勛貴家千金,倒更像是哪家翰林家出來的女眷。
李伯弢心中詫異,自己并不識得此人,可她卻眼含熱切,似是將自己當作了極重要之人對待。
只覺好笑之余,心中竟莫名涌上一絲暖意。
“我家大人乃是翰林院編修林欲楫.......”
李伯弢此時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師妹......,告訴恩府,不用替我擔心!”
站在遠處的薛昭看著這一幕,心中驚訝林梓同居然認識這李伯弢,一雙素手卻不知不覺的抓住了垂下的織金裙擺。
眼見那李伯弢漸漸遠去,消失在眼中,忽然又泛起一股難言的滋味。
這真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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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歷四十七年的清明節,對許多人而言,注定是個不太平的日子。
指揮僉事、東司房僉書鄭士毅一大早便趕到了東司房的署衙,心里滿是無奈。
本是應當祭掃先人公休的日子,他卻仍得回衙辦差。
只因昨日百戶陸文昭來報,說駕帖還要到今日才能批下,抓捕任務也只能延到清明。
這案子是大都督親自交辦的欽案,不容有失。
縱然鄭士毅心中萬般不愿,可在今日這般緊要關頭,他也只能坐鎮中堂,寸步不離。
他心里雖然感激大都督信任自己,將此事托付,但也明白,這絕不是一件輕省的活計。
因此,他特意將手下最干練的一旗調了出來,由百戶陸文昭指揮,負責處理這案子。
案情的大致脈絡他早已知曉,只是昨日陸文昭他們追查欽犯的細節情況,他還不甚清楚。
剛踏進署衙,案臺上果然已經放著一份新送來的公文。
鄭士毅坐在案頭,打開公文,細細的看了起來。
這是一份關于案情的詳細報告。
追查的過程,出乎鄭士毅的意料——非常的簡單。
陸文昭幾人去了騾馬市,不一會便從幾個主要的馬商那里獲得了欽犯詳詳細細的證詞。
隨后,陸文昭立刻兵分兩路,一路去了欽犯府中盯梢,另一路陸文昭自己帶隊去了刑部開駕帖。
之后的事情,鄭士毅都已知曉。
他翻閱著案頭的公文,手指不停地掀著紙頁,直翻到了關于欽犯的勘錄。
他停了下來,想看看究竟是何人,犯下的罪過,竟要驚動圣聽,由皇上親自下旨緝拿。
他看著看著,微微愣神,盯著勘錄良久,一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