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正是點卯之時，縣衙里面坐班的衙役幾乎都在，宋草一路走來，自然少不了一番招呼應(yīng)承。

“宋老弟，身體恢復(fù)的怎么樣了？”

“多謝關(guān)押司關(guān)懷，小弟已然好了。”

“賢弟，且快些將養(yǎng)好身體，為兄帶你去鄆州城里快活快活。”

“兄長莫要誤我！小弟尚未除孝，出來應(yīng)差已是生活所迫，不可沾染酒色。”

縣衙一共四進的院落，前院乃是門房、照壁、皂班廂房、正堂，第二進院落是六房、諸課曹所在的廂房、二堂，第三進院落則相對清凈，是縣令家眷生活起居之所，尋常公差不允許進入。

這幾進院落之中，前院的正堂平日里不常用，只有在宣諭令、審大案，接詔旨時才會使用。

二堂則是縣令和縣丞接待士紳、僚屬，處理政務(wù)之地。

衙前吏所在的班房最貼近縣令和縣丞等人辦公的二堂，在班房側(cè)還有一值房，供幾個衙前吏午間簡單休息。

縣衙每天早間辰時三刻點卯，晚間酉時三刻放衙，午間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吃飯，因縣衙不提供伙食，許多衙役均會選擇回家吃飯，只有衙前吏因要伺候縣里堂官的緣故，會有專門的飯館將餐食送到值房中，也算是衙前吏們獨有的福利。

班房之中，除了裘德祿之外的幾位衙前吏均已到了，而裘德祿也早已到了，這會兒正在二堂縣丞公房中，陪著縣丞郭佑閩閑聊。

宋草來之后先是和幾人分別見了禮，隨后在點卯名冊上簽畫姓名。

陽谷縣的縣衙共有六名衙前吏，除了擔任宣詔亭亭長的裘德祿，擔任頒春亭亭長的竇仲文有固定職差外，還有主司伺候縣令的趙煥章、主司伺候縣丞的黃春冬、主司伺候縣尉的馮德誠，以及尚未有固定差遣的宋草。

“大郎，身體可完全恢復(fù)了？若是沒恢復(fù)，不妨歇幾天再來。”

年歲頗大的竇仲文見到宋草也是一愣，隨即狀似關(guān)心的開口道。

他和宋草的父親向來關(guān)系不錯，對宋草接下和糴之事自然有所聽聞，但在眾人面前，他也不是什么強硬的性子，因此也只能從側(cè)面提醒。

至于另一位年歲同樣頗大的衙前吏趙煥章，卻是和宋老秋關(guān)系一般，自然也沒有提醒宋草的心思。

竇仲文話說完，馮德誠和黃春冬臉上神情立時起了變化，兩人緊張的看向宋草，擔心宋草借著養(yǎng)病的名義再打起退堂鼓。

“有勞叔父掛懷，已是完全好了。”

宋草自是能聽出竇仲文的提醒，但卻只是欠身回禮，臉上帶著人畜無害的笑容。

見宋草如此回應(yīng)，竇仲文頓時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再說什么，而黃春冬和馮德誠也松了一口氣，兩人先后開口聊起旁事，將話題遠遠引開。

宋草幾人在班房里面等待點卯之時，裘德祿正在二堂左側(cè)的公房之中，向著一位中年官員躬身俯首。

這官員看起來約莫三十五六歲，身穿圓領(lǐng)青袍，腰束黑銀革帶，直角幞頭、畫云皂靴，手中還拿著一冊道經(jīng)，正是陽谷縣的縣丞郭佑閩。

陽谷縣衙上有三位堂官，縣令時文彬，縣丞郭佑閩，縣尉楊淦，這幾日縣令和縣尉都因公事不在陽谷縣，只有郭佑閩在縣中。

“稟縣伯，這是近幾日的縣里需處置的文書和辦理的差事，屬下已按各曹歸屬做了些分派，請縣伯過目?！?

裘德祿邊說著，邊將手中的分派差事的簿冊雙手呈給對方。

郭佑閩點點頭，放下手中的道經(jīng)，拿過簿冊，目光隨意掃了兩眼，隨即輕咦出聲，眉頭微微皺起。

“可是哪里不妥？請縣伯訓示?！?

裘德祿見狀，頗為緊張的趕忙請示道。

“老裘，你是老衙前了，辦事我素來是放心的，但送和糴文書這等大事，緣何交由宋草這么一個毛頭小子，這要是誤了事，誰能擔待得起？”

郭佑閩眉頭舒展開，點了點著名冊上的第三件差事，在這件差事后面標注的領(lǐng)差吏員之名，正是宋草。

裘德祿聽聞此事，反倒松了一口氣，臉上的緊張反倒輕松了些，帶著笑意開口解釋：

“稟縣伯，這樁差事是宋草主動找到屬下，自愿認領(lǐng)的，不是屬下指派的。”

“自愿認領(lǐng)？”

郭佑閩輕哼一聲，眉頭再次皺起，斜著眼睛瞥了一眼裘德祿，內(nèi)心微微有些不滿。

他身為縣丞，如何不知手下的衙前吏們對這樁公事唯恐避之不及，自然也不信所謂的自愿一說。

郭佑閩原考量著此事難度頗大，因此沒有直接指派人選，想著慢慢尋個可靠妥帖的人選去辦，但沒想到衙前吏們竟將此事推到了宋草這個毛頭小子身上，讓他不免有些慍怒。

這些狡詐吏差，只知個人小利，渾然沒有一個公忠體國，為上司主動分憂的！

郭佑閩內(nèi)心中慍怒，原本想發(fā)作一番，但轉(zhuǎn)念一想，這樁公事也不只是他一個人的事情，還是等縣令和縣尉回來之后一齊商議才穩(wěn)妥，也犯不著因一個毛頭小子駁了所有衙前吏的面子，于是便消了怒氣，重新拿起道經(jīng)，擺了擺手示意裘德祿將簿冊拿回去。

當今官家重道輕儒，推崇道教為國教，甚至傳聞要將道學納入官學教材和科考之中，因此舉國上下興起了研讀道經(jīng)的熱潮，郭佑閩自然也不會例外。

裘德祿將簿冊取回，來到院中稍駐，聽到一陣鼓聲傳來，隨后便有一名差役來到院中，先是沖著裘德祿微微欠身，然后放聲高喊。

“辰時三刻已到，諸班曹，升班點卯！”

這聲高喊中氣十足，早已被鼓聲提醒了的諸多吏員、差役們紛紛從各自班房之中走出，來到二堂前的空地上列隊等待點卯，而宋草等人所在的衙前吏自然站在了所有隊列的最前方。

借著列隊的空隙，宋草悄然和裘德祿對了一個眼色，對方面色不變，只微微頷首，讓宋草頓時放下心來。

在家歇著的這幾天，宋草并未閑著，早已通過書信和裘德祿商議好了如何脫責的策略，而今日，正是此策發(fā)動之時！

衙門內(nèi)的點卯并不算長，且并不是每天都點，若無例外，基本都是三天點卯一次。

縣令、縣丞、縣尉三位堂上官從不自降身份來給吏員們點卯，負責點卯的是宋草這些衙前吏們。

所有吏員和差役列隊完畢之后，除了裘德祿之外的其余幾名衙前吏便拿著各曹、班、廳、舍的吏員名錄開始點查，隨后將未到的吏員報給裘德祿。

裘德祿在名冊上勾畫去請假之人，將名冊送入二堂交郭佑閩過目，隨后便轉(zhuǎn)身出來宣布各曹歸班，這每日的點卯便算是結(jié)束。

所有吏員差役各回班房，裘德祿也領(lǐng)著衙前吏們回了班房之中，按照手中的簿冊，一件一件的分劃差事。

“竇押司，春暖冰開，今年春耕各鄉(xiāng)引水之章程需盡快貼出，煩請五日內(nèi)完成?！?

“請裘押司放心，竇某省得?！?

“趙押司，朝廷的仲春禮祭詔令已到，今年與往年有大不同，縣里三位堂官，以及本縣教諭、生員都需參加禮祭，縣學那教育不甚安分，煩請上心準備周全，并務(wù)必提點妥當。”

“請押司放心，趙某定然盡心竭力。”

前兩件事情安排完畢后，即將念到的便是和糴那件差事，黃春冬和馮德誠二人不由同時屏住了呼吸，目光緊緊盯住了裘德祿，而裘德祿也故意沉吟了片刻，才緩緩開口。

“宋押司，和糴之事至關(guān)重大，你務(wù)必辦好這樁差事，念你當差年限少了些，寬限你些時日，限十五日內(nèi)交回貼書，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