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醫臨床必讀叢書重刊:幼幼集成
- (清)陳復正編撰 楊金萍等整理
- 4054字
- 2025-03-19 00:01:30
指紋晰義
幼科指紋,總無正論,且游移不定,莫可稽考。有謂不必用者;有用而至于怪誕不經,誣民惑世者,是皆未明紋中之理,所以有用不用之殊議。請以一得之愚,聊發其要。蓋此指紋,與寸關尺同一脈也,按《內經》十二經絡,始于手太陰,即肺脈也。其支者,從腕后出次指之端,而交于手陽明,支者,即旁支也。從手腕后出食指之端,而交通榮衛于手陽明大腸之經。即此指紋是也。明如景岳,猶謂此紋為手陽明浮絡,不知手太陰經起于中府,而終于大拇之少商,手陽明經起于食指之商陽,兩不相值。若無此旁支交通榮衛,不幾令太陰、陽明表里斷絕乎!況此脈可診,人所不知,其遲數代促,與太淵一毫無異,但脈體差小,由旁支也。
指紋之法,起于宋人錢仲陽,以食指分為三關:寅曰風關,卯曰氣關,辰曰命關,其訣為風輕、氣重、命危,雖未必其言悉驗,而其義可取。蓋位則自下而上,邪則自淺而深,證則自輕而重,人皆可信。只恨復出詭異之說,謬撰驚風門類,致后賢多歧亡羊,反成疑案。予意仲陽,宋之明人,以孝見稱,豈肯為此誤世。大抵后之俗子,假托其名而為之者。惟有識者,知其語言鄙俚,論證荒唐,便能棄置不用,如張景岳、夏禹鑄輩,皆謂可不必用。蓋非不用,實惡其妄誕不經,而無可用耳。近世醫家,不知真偽,不辨是非,習而行之,乃致惑世誣民,禍害嬰幼。夫醫事動關生命,乃聽無稽之言,流傳貽殃,是豈其可。
予雖不敏,粗知經脈,每見幼科指紋之說,不勝發豎,欲為規正,恨非其人,知而不言,此心未慊,今幸余閑,請言其要。蓋此指紋,即太淵脈之旁支也,則紋之變易,亦即太淵之變易,不必另立異說,眩人心目,但當以浮沉分表里,紅紫辨寒熱,淡滯定虛實,則用之不盡矣。倘舍此不圖,妄執偽說以為是,臨證不察病源,謬指為人驚、畜驚,誑惑愚昧。予恐盲人翳馬,終墮重淵,莫之能出矣。
周虛中曰:指紋晰義之精,自仲陽以來,七百余年,無人道及。今讀至此,如夢初覺,如醉初醒,足以快人神智,真千古特識也。
世人乍聞此言,未能深信。姑就其舛謬之傳,撮其大要以正之。其略曰:指上辨青紋,認是四足驚,虎口脈青色,是豬犬馬驚,黑色因水撲,赤色火人驚,紫色多成瀉,黃即是雷驚。又曰:青驚白是疳,黃即困脾端,青色大小曲,人驚并四足云云。凡此等之言,斷非錢氏所出,實齊東野語,正人君子所不屑掛于齒頰者。然不明指其非,人或以予言不實,今駁其最無理者,以博一笑。其曰:指上辨青紋,認是四足驚,虎口脈青色,是豬犬馬驚,黑色因水撲,赤色火人驚,紫色多成瀉,黃即是雷驚。是指紋之青黃赤黑,一皆驚之所致,然則小兒之賦稟厚薄,胎元寒熱,以及內傷外感,雜證麻痘,數百之證,悉當以驚風稱之,以驚風治之矣。不然除去青黃赤黑之紋,又將何者辨其非驚風乎?謬誤之傳,莫此為最!既云黃即困脾端矣,是謂指紋黃色,脾土受傷不足之證,又曰黃即是雷驚,似謂聞雷致驚,有余之候。假令小兒指紋見黃,不知此時應斷為脾困乎,抑應斷為雷驚乎?治之者,不知應治脾乎,應治其雷乎,或將合一為治乎?抑亦分晰其方乎?且脾困為虛,雷驚為實,治虛遺實,治實礙虛,兼治不能,分治不可,予亦莫知何所適從乎!至謂青色大小曲,人驚并四足。夫人與四足,靈蠢天淵,清濁冰炭,氣化純雜不侔,斷無并列之理。今既曰人驚并四足矣,則是臨證時,凡指紋青者,謂之人驚可也,即謂之四足驚亦可也。是人與四足,竟可以通稱,而四足與人,不幾同類耶!即以紋曲之大小別之,原其意,必謂大曲為人驚,小曲為四足驚,又安知人驚不為小曲,畜驚不為大曲乎?何所據而確知其人驚之曲必應大,畜驚之曲必應小?設使大曲之中仍有小曲,小曲之旁兼見大曲,得無曰此人驚中之畜驚,畜驚中之人驚耶?無稽之談,不堪寓目。
再究其治療,更無是處。若謂人驚、畜驚總為一驚,不必論證,不須異治,則今之分大分小、指人指畜者,得無譫妄乎?若謂人驚、畜驚各為一驚,未可同論,正不知人驚為何病,畜驚為何證?宜以何物治人驚,何物治四足驚?既有已上之驚名,應立已上之證治,何以并無一法,而徒設此無稽虛言以誑俗,在庸妄固不足責,而立言諸公,不之規正,反為編次于書,遺誤后世,吾恐有目者,未必不為之眥裂也。
再曰青驚白是疳。青驚即已前諸說,不必瑣贅。至于白是疳,誠為妄誕。夫疳證即方脈之虛勞,在幼稚謂之疳積,本脾腎兩傷之候,久之五臟俱損,中氣敗極,則面目肌膚俱見晃白,形如枯骨之象,故曰白是疳,此以形色言也。今以指紋當之,謬之甚矣。蓋氣血兩傷,精神久虧之證,其紋必淡。凡虛證皆然,不特疳證已也。然止可言其色淡,不可謂之色白,蓋指上從無白紋。予臨證四十余載,未嘗一遇。后人勿謂古人之言一定不易,必俟其指紋白色,始可稱之為疳,若然,則疳證之兒無幸矣。故知按圖索驥,終非解人;神而明之,始稱匠手。指紋辨證,詳列于下。
指紋切要附指紋三關圖
小兒自彌月而至于三歲,猶未可以診切,非無脈可診,蓋診之難而虛實不易定也。小兒每怯生人,初見不無啼叫,呼吸先亂,神志倉忙,而遲數大小已失本來之象矣,診之何益?不若以指紋之可見者,與面色病候相印證,此亦醫中望切兩兼之意也。
令人抱兒對立于向光之處,以左手握兒食指,以我右手拇指推兒三關,察其形色,細心體認,亦惟辨其表里寒熱虛實足之矣。世人好異,不從實地用功,以此為淺近之談,不屑留意,不知臨證能辨此六者,便為至高之手。蓋表里清,則知病之在經在府,而汗下無誤;寒熱明,則知用寒遠熱,用熱遠寒,或寒因寒用,熱因熱用,因事制宜,用無不當;虛實辨,則知大虛有盛候,大實有羸狀,不為假證眩惑,凡真虛真實易知,假虛假實難辨,真假既明,則無虛虛實實之患。于此切要關頭,不知體會,但以不經之言欺世誑俗,謂何者為人驚,何者為畜驚,不特欺人,而且自欺,不特無益治療,而且誤人生命,是誰之咎哉。

指紋三關圖
三關部位歌
部位未可以定輕重安危,由古有三關之說,姑存之耳
初起風關證未央,氣關紋現急須防;
乍臨命位誠危急,射甲通關病勢彰。
紋現風關,為病邪初入之象,證尚輕微,體亦未困,治之誠易。紋現氣關,邪氣正盛,病已沉重,治之宜速。倘三關通度,紋出命關,則邪氣彌漫,充塞經絡,為至重之候。設透關射甲,則邪氣無所容,高而不能降,為亢龍有悔之象。治之者切宜留心,慎毋輕視。
浮沉分表里歌
指紋何故乍然浮,邪在皮膚未足愁;
腠理不通名表證,急行疏解汗之投。
此紋與太淵脈相通,凡有外邪,太淵脈浮,此紋亦浮。蓋邪在皮毛腠理之間,故指紋亦顯露于外,謂之表證。速宜疏散,啟其皮毛,開其腠理,使邪隨微汗而解,一匕成功,何嫌而不投哉?
勿爾關紋漸漸沉,已知入里病方深。
莫將風藥輕相試,須向陽明里證尋。
指紋見沉,知邪入里,但有淺深之別。若往來寒熱,指紋半沉,尚在陽明胃經,治宜解肌;若外證壯熱不已,指紋極沉,已入陽明胃府,速宜攻下。庸妄見其身熱,猶以風藥治之。蓋病在內治其外,非其治也;不特病邪不服,適足以燥其陰血,愈增其困耳。
紅紫辨寒熱歌
身安定見紅黃色,紅艷多從寒里得。
淡紅隱隱本虛寒,莫待深紅化為熱。
神氣泰寧,營衛靜謐,定見太平景象。蓋黃為中和之氣,紅乃文明之色,紅黃隱隱,景物熙熙,焉有不安之理。寒邪初入皮毛,經絡乍滯,所以紋見紅鮮,由血滯也。無論內寒外寒,初病久病,一見此紋,總皆寒證。凡人中氣怯弱,榮衛不充,紋必淡瑩,淡而兼紅,虛寒之應。至謂深紅化熱,其理安在?紅本寒因,豈能化熱?由其寒閉皮毛,腠理不通。蓋人身內臟之氣,時與皮毛之氣相通貫,無一息之暫停。今寒閉汗孔,內出之氣無所泄,郁于皮毛之間,漸積漸厚,而化為熱矣。此內出之氣為熱,非外受之寒能變熱也。
關紋見紫熱之征,青色為風古所稱。
傷食紫青痰氣逆,三關青黑禍難勝。
榮行脈中,衛行脈外。熱壅經絡,阻其陰榮之道,所以紋紫。紫為熱熾,千古定評也。少陽甲木,其色本青,肝膽受邪,紋見青色,此傷風候也,但可以風熱稱之,不可稱驚風以誤世。夫青者木之色,《內經》有在天為風,在地為木之言,所以風木同氣,肝受風邪,紋必見青,此理最明最顯。而幼科偏不言青為風,偏言青為驚。據幼科所論,驚出于心,然青非心之色,何以青為驚乎?此等牽強之說,最為謬誤。予有驚風辟妄,詳列二卷。紫而兼青,食傷之候,蓋食飲有形之物,阻抑中焦,壅遏脾氣,不能宣布,故風木乘其困而侮之,所以痰氣上逆也。疏通壅滯,令其流利可也。倘抑郁既久,脾氣愈不運,榮衛愈見澀,則風痰食熱,固結中焦,所以青而兼黑,此抑郁之至也,急宜攻下,庶有生機,誤認驚風,百無一救。
淡滯定虛實歌
指紋淡淡亦堪驚,總為先天賦稟輕。
脾胃本虛中氣弱,切防攻伐損胎嬰。
小兒稟受陽虛,皮膚白,唇舌淡瑩者,指紋四時皆淡,雖有病,亦止淡紅淡青淡紫而已。蓋淡紅虛寒,淡青虛風,淡紫虛熱。此等之兒,根本不堅,中氣怯弱,無論新病久病,總歸于虛,一毫攻伐,不敢輕用,倘誤投克削,覆水難收,悔之遲矣。
關紋澀滯甚因由,邪遏陰榮衛氣留。
食郁中焦風熱熾,不行推蕩更何求。
病邪阻郁榮衛,運行遲滯,升降羈留,所以指紋推之轉澀,全無活潑流利之象。由食飲風熱相摶,是為實證,急宜推蕩,去其菀莝,其愈亦易。若三關純黑,推之不動,死證也,不治。
紋形主病歌
腹疼紋入掌中心,彎內風寒次第侵。
紋向外彎痰食熱,水形脾肺兩傷陰。
掌心包絡所主。紋入掌中,邪侵內臟,由中氣寒也,故為腹痛。紋若彎弓,內外有別,其紋之兩頭彎向中指,為內為順證,為外感風寒,治之猶易;其紋彎向大指,為外為逆證,為內傷飲食,治之稍難。形如水字,脾肺不足,食塞太陰,中氣怯弱,脾不運化故也。或問指紋惟止一線,安能有水字之形?曰:不觀太淵之脈,亦止一線,何以陽維陰維,陽蹺陰蹺,皆左右彈石,豈非水字之形乎?脈有左右,安知紋無左右,但能觸類旁通,無往非理,豈特指紋為然哉。
凡看指紋,以我之大拇指側面,推兒食指三關,切不可覆指而推。蓋螺紋有火,克制肺金,紋必變色,又只可從命關推上風關,切不可從風關推出命關。此紋愈推愈出,其紋在先,原未透關,誤推而出之,大損肺氣,慎之戒之。
以上表里寒熱虛實,鑿鑿有據,但能于臨證時,認得此六字分明,胸中自有主宰,雖不中,不遠矣。若但以驚證塞責,何難應對,第晨鐘自問,未免懷慚,凡我同人,互為砥礪,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