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微暗的大帳中,鄧星銘面無表情,俯視著躺在地上,牙關緊咬、面目扭曲的單豪。
眾人默然肅立,大氣不敢稍喘一口。
“爾等退后。”鄧星銘冷冷說道。
眾人聞言,趕忙退至大帳門口,不敢稍有遲疑。
鄧星銘緩緩抬起雙手,掌心朝下,隨著他呼吸逐漸深沉,周身真氣奔涌如潮,滾滾凜冽寒氣自雙掌間噴薄而出。
眾人只覺一股刺骨寒意瞬間籠罩全身,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隨著寒氣愈發濃郁,鄧星銘頭頂上冒出縷縷白氣,如云霧繚繞,在空中盤轉凝結,整座大帳很快便被覆上了一層朦朧冰霜。
帳內寒氣不斷侵入肺腑,眾人的呼吸也變得越來越艱難滯澀。
而在這股寒冰真氣的侵襲下,單豪臉上的痛苦神色漸漸凝固,滾滾寒氣順著他的四肢百骸,迅速蔓延至全身,將他緊緊包裹。
不過片刻,單豪便化成一座冰封的雕像。
莫隊正看著這一幕,心中暗自為單豪感到慶幸。
鄧統領此舉,雖無法根除單豪走火入魔之危,但至少暫緩了其性命之厄,爭得了一線喘息之機。
若要徹底解救,恐怕非得請動那幾位上修出手不可。單豪未必有這等情面,鄧統領已算仁至義盡。
如今,只能寄望于單宏早日歸來,設法周旋此事。
鄧星銘徐徐收攏法力,從胸腔深處吐出一口沉郁凝重的寒氣。
對他而言,以寒冰真氣殺人自是易如反掌,可用來護身保命,損耗著實不小。
單家乃克武城大族,人脈盤根錯節,若任由單豪在自己眼前斃命,單宏那邊卻有些不好交代。
鄧星銘豁然睜開雙眼,龍行虎步地走到主位,大馬金刀地一坐,語氣森寒:“莫琮,今夜子時,你領邱成、王武二人,前往城北神殿,將崇氏大巫的首級取來!”
三人立刻挺身出列,上前一步,斬釘截鐵齊聲道:“屬下遵命!”
施完令后,鄧星銘重新閉上雙目,運轉秘法,緩緩吐納周遭微薄的靈機,以此彌補虧損的氣血精元。
霎時間,自他頭頂再次散逸出裊裊白霧。
莫琮等人悄然退回隊列,垂手肅立。
大帳之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唯有鄧星銘若有若無的呼吸聲,在空曠的帳中悠悠回蕩,顯得格外清晰。
時間流淌,帳內寒氣非但未減,反而愈發凜冽刺骨,如鋒利刀刃般撲面而來,緊緊纏繞在眾人身周。
不多時,眾人毛發須眉上,便凝結起一層厚厚白霜。
有幾人修為稍淺,實在耐不住這浸骨透心之寒,身體抖得如同風中篩糠。
然而未得鄧星銘之令,無人膽敢妄動一步,皆是咬緊牙關,強自忍耐。
王恭默默運功抵御寒氣,心中卻是波瀾起伏。
他左思右想,終覺鄧統領所施軍令稍顯輕率。
猶記克武親軍初入崇氏山城之時,他曾遠遠望見那位崇氏大巫。
彼時大巫行步間手顫腳抖,看似弱不禁風,然其體內卻暗藏一股磅礴生機,宛如蟄伏猛虎,蓄勢待發
單豪也曾提及,他能感應到崇氏大巫的命火猶如風中殘燭,搖搖欲墜,然其根捻卻深植于無底油潭,隱燃不息。
單豪性情雖狂傲,目中無人,但這感應通神的本領,卻無可置疑。
當時單豪運目施法,欲探崇氏大巫的命火根由,豈料感應之中,那點微末火光陡然化作一縷毒火,兇戾異常,竟朝單豪噬來!
鄧統領有意結好崇氏,不愿即刻得罪此巫,只得令單豪先行收手。
崇氏大巫身為一族尊長,絕非泛泛,定有過人手段。
邱成所持玄天大盾,雖能抵御有形之物的攻襲,卻難擋奇譎詭異的邪術咒法,此事歷經數戰,早有明證。
更何況,那大巫身側隨行的百余名神殿護衛,也非易與之輩。
王恭心中憂慮愈重,他不在乎事機成敗,卻不能置親兄王武性命于不顧。
他深吸一口氣,正要開口進言,不料一股寒氣猛然襲來,直逼心肺,令他連咳數聲,險些窒息。
在旁人詫異目光注視下,王恭強忍不適,大步上前。
施禮過后,他畢恭畢敬道:“稟統領,崇氏神殿守御森嚴,為求此行萬無一失,懇請統領增派人手。屬下愿與莫隊正一同前往神殿,斬殺崇氏大巫。”
莫琮等人聞言,眼皮不禁一跳。
鄧統領性情冷傲,殺伐決斷皆由己心,自獨領親軍西征以來,更是專行大權,余者僅唯命是從。
若有人妄議軍機,必遭嚴懲。
這王恭今日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質疑統領決斷?
鄧星銘腰桿挺得筆直,對王恭話語置若罔聞。
他全神貫注淬煉著體內真氣,層層霜煙冰霧環繞周身,森寒冷意在帳內肆虐奔騰,如同九幽寒潮,愈演愈烈。
眾人口中呵出的氣息瞬間凝結成霜,卻不敢明目張膽運功御寒,只能咬牙硬撐。
有幾人耐不住這徹骨寒冽,身形已是搖搖欲墜。
就連一向以守御見長的邱成,此刻額頭上也滲出細密汗珠,轉眼又被凍結成冰。每一寸肌膚都仿佛被無數冰針刺入,尖銳痛楚蔓延至全身,令他苦不堪言。
忽然,鄧星銘深深吸氣,滿帳寒煙猶如長鯨吸水,盡數納入其口鼻之中。
剎那間,帳內寒意陡然消散無蹤。
鄧星銘緊閉雙眼,漠然言道:“人多則事不密,此行有邱成在,可保萬全。”
實則他原本打算由單豪執行此任。
單豪感應敏銳,擅隱匿刺殺,或能悄無聲息地解決大巫,不使崇氏生出內亂,影響后續大計。
不意單豪關鍵時刻出了岔子,迫于無奈,只得改弦更張。
鄧星銘緩緩睜開雙目,也不看眾人神色,冷聲道:“那大巫雖壽數綿長,卻是個旁門左道,本身并不高明,爾等無須憂慮。”
聞聽此言,莫琮心頭非但未得平靜,反而更加詫異。
他暗自琢磨,鄧統領聲音雖冷,卻分明含有一絲寬慰之意。
統領行事向來雷厲風行,不容置喙,今日一反常態,竟出言安撫?
思來想去,唯有一事能作解釋,定是血祭大陣那邊進展不順,鄧統領不欲在此時過分逼壓部屬,故而態度有所和緩。
只是,血陣之中有幾位上修主持大局,更有千余精銳甲士輔佐。
區區五萬經年累月被敲骨吸髓的奴隸,早已心氣盡失,如同砧上魚肉,又能掀起什么風浪?
此事關乎自家性命,莫琮滿腹疑竇,便想旁敲側擊探問一番。
只是未等他開口,鄧統領冷冷道:“帳內寒氣深重,爾等暫且出去避一避,邱成留下。”
莫琮心中疑惑更甚,卻也只得躬身施禮,倒退而出,其余人也魚貫離帳。
一時間,帳內僅余鄧星銘、邱成以及冰封的單豪。
鄧星銘這才沉聲吩咐道:“等莫琮與王武斬殺崇氏大巫后,你務必親手將神殿內的器物典籍盡數收攏回來,切記不可遺漏一件。”
邱成一怔。
他本以為鄧統領斬殺崇氏大巫,乃是應崇天厚之請。
畢竟此二人不睦,崇天厚為獨攬族中大權,早先便已暗示過此事。
他們也樂見其成,此舉既可削斷崇氏一臂,亦可為日后血祭崇氏全族鋪路。
邱成轉念一思,這崇氏大巫身為邊荒蠻夷,壽元竟達三百余載。
再聯想近年來軍府的種種傳言,頓時心中一凜,不敢多問,只肅然領命:“是!”
鄧星銘面色稍霽,接著說道:“邱隊正若能做成此事,本統領定在將軍面前為你美言。”
邱成聞言大喜。
鄧統領賞罰分明,此次又是為將軍私事出力,若能功成,軍職再升一級當非難事。
他抱拳道:“謝統領栽培!屬下必竭盡全力!”
二人正相談間,忽有一道清越朗然之聲,如玉石相擊,自帳外悠悠蕩蕩,傳入耳中:“克武城禁衛親軍統領鄧星銘可在?明壁城顧惟清特來拜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