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乘風九霄,春山并蒂
- 玉華真仙
- 別夏迎秋
- 4856字
- 2025-07-30 23:50:00
天高云淡,碧空如洗。
一朵清朗燦云,悠悠懸于天際。
楊瑩纖手拄頰,斜斜倚在柔軟云絮上。
春陽煦暖,微風徐來,輕輕掀起朱紅團花披風一角,如輕紗拂面,她心馳神醉,愜意地闔上雙眼,感受著云端逍遙。
曼青挺身跪坐一旁,鶯兒緊緊貼在她懷中,雙目緊閉,牙關打顫,焦急問道:“姑娘,咱們幾時能到家呀?”
楊瑩秀目倏睜,瞥她一眼,柳眉微蹙,不悅道:“鶯兒怎么這般膽小?你昨日還說等我學會騰云駕霧,好帶你出門游山玩水,今日夙愿得償,你卻縮在曼青懷里,連頭也不敢頭,豈不是白白辜負這云端勝景?”
鶯兒強忍心中驚懼,眼睛勉強睜開一絲縫隙,偷瞄一眼周遭翻涌的云海,又趕緊閉上,小手連連拍著胸口,顫聲道:“看...看到了,鶯兒看到了,咱們...咱們快到家了吧?”
楊瑩見她模樣,想再嚇她一嚇,便翻身躍起,豈料一時興起,立足未穩(wěn),腳下踉蹌幾步,云絮微陷,身子一晃,險些跌倒。
曼青一直留意,見狀心頭一緊,急忙起身去扶。
鶯兒驟然失了倚靠,驚叫一聲,仰身便倒,在柔軟云絮上骨碌碌滾了兩滾,慌得縮成一團,語帶哭腔急喚:“曼青姐姐,曼青姐姐!你在哪里啊?快來抱著鶯兒,鶯兒...鶯兒要從天上掉下去啦!”
楊瑩穩(wěn)住身形,瞧著鶯兒在云絮上驚惶翻滾的模樣,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她收斂笑意,穩(wěn)步上前,俯身將鶯兒扶起,柔聲寬慰道:“鶯兒,瞧你曼青姐姐膽子多大,都敢坐在云邊觀風賞景。這般御風凌虛的機緣,錯過今日,可再難有了。”
鶯兒雖膽怯,終究少女心性,好奇難抑,更不愿讓姑娘小覷自己,聞言鼓起勇氣,緩緩睜開雙眼,小手卻仍死死攥著楊瑩那大紅披風的衣角。
她怯生生地站定云端,腳下是素白堅韌的云絮。四周,茫茫云氣與薄霧纏繞,正飛快地向后掠去,仿佛被狂風推涌奔騰。
楊瑩見她站穩(wěn),莞爾一笑,指著云絮邊緣那層流轉不息的縹緲靈光,道:“瞧見沒?若非這道靈光擋住九天罡風,似你這般弱不經風的身子,早給吹得不知去向了。”
鶯兒聞言,身子又是一哆嗦,本能地就想閉眼。
可細細一感,周身唯有徐徐微風拂過,僅能撩動幾縷發(fā)絲與裙角,并無絲毫凌厲之感。
她長舒一口氣,膽子略壯,試著向前挪了兩小步。
腳下云絮雖軟,卻堅韌如毯,托得人穩(wěn)穩(wěn)當當。
少女心性終究占了上風,她小步疾走,漸漸放膽快跑起來,口中發(fā)出歡快呼聲。
不料這一動,牽扯到體內尚未痊愈的內傷,小臉頓時一苦,不敢再咋呼,只得安靜下來。
她目光一轉,見曼青姐姐正安然端坐云邊,雙腿自然垂落,俯瞰云外天地。
鶯兒深吸一口氣,小心地屈膝跪倒,雙手撐著微涼云面,慢慢爬到云絮邊緣,鼓足勇氣,探出小腦袋,向下望去。
無垠曠野瞬間在眼前鋪展開來。
河流蜿蜒如銀練,更遠處,一道比銀練寬闊十數倍的浩蕩江流奔騰不息,即使身處高空,似也能感受到其洶涌澎湃之勢。
那必是萬勝河無疑!
鶯兒心念一動,偏頭看向身旁的曼青姐姐。
只見曼青怔怔地望著萬勝河方向,眼神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鶯兒知道,曼青姐姐的父兄皆是靈夏正軍,一位駐守北衛(wèi)城,一位駐守萬勝河大堤。
鶯兒的視線又越過萬勝河,極目遠眺。
天邊,一片拔地參天的磅礴山影,猛地撞入眼簾。
山勢起伏連綿,巍峨聳峙,直插云霄,宛如脊背高聳的洪荒巨獸,森然橫臥,令人望之心悸。
無終山!
那些殘暴兇戾的妖物,便是從那里洶涌而出,越過萬勝河天塹,如蝗蟲過境,所經之處城邑盡毀,生靈涂炭,沃野化作鬼蜮死地。
鶯兒小臉“唰”地一下變得煞白,心頭狂跳,再不敢多看。
她手腳并用,慌不迭地退回楊瑩身邊,緊緊挨著。
望著頭頂悠悠白云,湛湛青天,鶯兒心里松快些許,小臉也慢慢恢復了幾分血色。
她定了定神,細心地為楊瑩撫平披風上的褶皺,輕聲問道:“姑娘,咱們快到家了吧?”
楊瑩微微側首,凝目遠眺。
只見無垠曠野上,數座塢堡營寨的輪廓自云下一閃而過,且隨云團往東疾行,地面上的建筑愈發(fā)密集,星羅棋布,漸成規(guī)模。
她心中默算,展顏道:“嗯,這云團遁速極快,依我看,再過半刻光景,應該就能到家。”
鶯兒聞言,愁容盡掃,歡喜道:“這次出門遠行,鶯兒才真正知道,千好萬好,終究是家里最好!”
楊瑩伸出纖纖玉指,輕輕一點她的腦門,嗔道:“你呀,就合該躲在家里,做個安安穩(wěn)穩(wěn)的‘窩窩佬’!”
話音未落,想起此行兇險,曼青與鶯兒為救自己,皆奮不顧身以致身受重傷,心頭憐意頓生,伸手便將鶯兒那小小的身子攬入懷中,用大紅披風將她裹緊。
鶯兒依偎在姑娘溫暖馨香的懷抱里,只覺無比安心。
她歪著小腦瓜,忽地瞥見云頭最前方,那端坐著的銀白身影。
她悄悄仰頭,湊近楊瑩耳邊,低聲道:“姑娘,咱們從靈夏城去棲云渡,騎馬顛簸了大半日呢。可顧公子騰云駕霧,攜著咱們,竟不到半個時辰就飛到了,真是神奇!”
楊瑩驕傲地揚起白皙的下頜,眉眼間滿是與有榮焉:“那是自然!你也不瞧瞧,那可是我表兄!”
鶯兒眨眨眼,好奇追問:“可我記得姑娘的老師不也會騰云駕霧嗎?還帶著姑娘一起上天玩過呢。”
楊瑩撇了撇嘴,嗔道:“那回是我好說歹說,央求許久才得來的!陳師只在低空慢悠悠飛了不到半刻鐘,便連呼腰酸背痛,催著要下去。哪像咱們座下這云團,百丈高空疾行,又穩(wěn)又快。依我看,我表兄的本事,可比陳師高明多啦!”
“那...姑娘跟顧公子比呢?”鶯兒心直口快,脫口又問。
楊瑩幽幽嘆了口氣:“這如何能比?一個好比天上的云彩,一個不過是地下的泥土罷了。”
鶯兒張口還想再問,楊瑩直接截斷她的話頭,坦然道:“笨丫頭,你家姑娘我,就是那地下的泥土!”
鶯兒吐了吐小舌頭,不敢再多嘴,只靜靜依偎著,等待歸家。
天宇澄澈,晴空萬里,云卷云舒,倏忽而過。
顧惟清心境本如止水,臨近故土,更添一分安然。
忽地,他目光一凝,但見前方云光掩映處,一座雄城輪廓,豁然撞破云靄,清晰顯現眼前!
與明壁城雄踞高地,扼守山河四塞不同,靈夏城竟是圍山而筑。
自天門關一路東來,皆是一望無垠的莽莽原野,此地卻突兀拔起一座孤峰,偉峻雄奇,渾然天成,令人難以分辨究竟是造化神工,抑或大能者移山填陸所成。
遠遠望去,靈夏外郭城垣高大厚重,綿延如青龍盤踞,將整座孤峰穩(wěn)穩(wěn)環(huán)抱其中。
城樓巍峨,三重檐歇山頂凌駕于城墻之上,氣勢雄渾,十二座角樓分布四隅,重檐高翹,翼角飛揚,如金鳳展翅,昂奮欲飛。
外城形態(tài)雖與明壁城肖似,可論規(guī)制氣象,卻要龐然闊大數分。
目光越過外郭高墻,內城景象更是驚人。
無數房舍殿宇,依陡峭山勢起伏,層層疊疊,鱗次櫛比,自山腳盤旋而上,直至孤峰之巔。
布局嚴謹恢弘,一條寬闊筆直的青石馳道,自外郭正南門洞開,如中流砥柱,直貫內城深處,將城內區(qū)域分割得方正有序,條理分明。
馳道兩旁,里坊棋布,街衢縱橫,屋舍儼然。
整座內城,便似一幅隨山勢逐級攀升的巨大棋盤,森嚴壯闊。
孤峰頂端,一座宏偉府邸坐北朝南,東西對稱,深得依山借勢之妙,自南而北,殿宇層層遞進,階陛逐級抬高。
峰巔處屋嵴高聳,直刺青冥;堂宇深邃,氣象萬千。
整座府邸仿佛凌空欲起,大有乘風飛去,直上九霄之勢!
顧惟清心下了然,此等俯瞰全城、雄視四野的磅礴氣派,非靈夏鎮(zhèn)守將軍府莫屬。
......
靈夏鎮(zhèn)守將軍府,內廷素雅廣室。
沈肅之正襟危坐,伏案疾書,案頭堆積如山的奏疏急報,在他筆下肉眼可見地消減。
夫人張蕙靜立案旁,素手輕緩,研磨新墨。
見夫君擱筆,公事暫畢,她蓮步輕移,將批閱完畢的卷宗文檔一一理齊。
沈肅之長身立起,行至一旁,脫去鞋履,盤膝坐于席榻上。
他端起張蕙早已備好、此刻已然微涼的茶盞,輕抿一口,復又放回桌案,闔上雙目,稍作養(yǎng)神。
張蕙將奏疏文貼,悉數裝入箱篋,召來兩名女吏,命其抬往外廷軍機堂交割。
她款步移至沈肅之身后,纖指搭上肩胛,力道適中地按揉起來,隨口問道:“那克武使節(jié),昨日深夜方至,你將他們拒之城外,倒也罷了。今晨,使節(jié)一行早已入城,在迎賓客館枯候半日,你仍不打算接見?”
沈肅之雙目微闔,神態(tài)從容:“無妨,且由他們候著便是。”
張蕙秀眉輕蹙:“你既無心見他們,當初何必應允蔡中豪遣使來訪之請?”
沈肅之冷哼一聲:“我與蔡中豪,早已無話可說。他三番兩次遣人請見,八成是想探探我還有幾日陽壽,好加緊他吞并四城的詭計。此賊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
張蕙緩緩搖頭,憂聲道:“可你避而不見,豈不惹人生疑?若那使節(jié)憤而離去,徑直返回克武,必使蔡中豪誤判局勢,萬一他鋌而走險,豈不是徒生事端?”
“依我之見,你當及早接見克武使節(jié),振之以威,也好教蔡中豪早些死了那份妄念。近些年,妖物犯境頻次日稀,他克武軍府若真有余力,合該用以賑濟錦榮災民才是正理!”
沈肅之冷聲道:“蔡中豪權欲熏心,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克武軍府在自家地界橫征暴斂,已弄得民不聊生。錦榮城有難,他落井下石猶恐不及,豈會去救濟災民?”
張蕙聞言,胸中慍怒陡升,按揉的手也停了下來:“那便讓蔡中豪速速歸還武德城!此城本是靈夏所筑,他趁我大軍北伐,強行霸占,更阻斷通路,使靈夏與錦榮、定朔二城音訊難通!欺人太甚,當靈夏無人否?”
沈肅之面色平靜如故:“張慎曾多次率部討要,接連斗敗克武派駐武德城的三任統(tǒng)領,蔡中豪卻咬死不還。觀其行止,已是鐵了心腸,除非舉大軍壓境,恐難索回。”
張蕙寒聲喝道:“那便令東衛(wèi)城駐軍北上,再調北衛(wèi)城駐軍南下!南北并進,我看那蔡中豪可有膽量,當真與靈夏開戰(zhàn)!”
沈肅之眉頭一皺:“蔡中豪性情剛猛,機謀果決,若被逼至絕境,不顧一切行險徼幸,戰(zhàn)火一燃,再無回寰余地。此事暫不可為,如今鎮(zhèn)之以靜,方為上策。”
張蕙秀目含怒,怫然不悅。
沈肅之察覺身后氣息冷凝,知她氣惱,仍淡然道:“為夫自有主張,夫人不必為此勞心。”
話音未落,忽覺肩胛劇痛鉆心,沈肅之忍不住“哎呦”一聲痛呼。
張蕙怒聲道:“說!什么主張?今日若拿不出個法子,我立時提刀去迎賓客館,剁了蔡延美的狗頭,教他蔡中豪絕后!再提兩衛(wèi)精兵,奪下武德城,且看他蔡中豪敢不敢行險徼幸!”
她手下發(fā)力,宛如鐵鉗。
沈肅之連忙討?zhàn)垼骸胺蛉耸窒铝羟椋榉蜻@把骨頭,可吃不住你掌間龍虎之力!”
張蕙嗔道:“那你便快說!究竟作何打算對付蔡中豪?此地只你我二人,難不成還能走漏風聲?”
沈肅之搖頭苦笑:“為夫正在籌謀布置,尚無十足把握,說來也是無用,還請夫人稍安勿躁。”
張蕙側身坐到席榻上,雙臂交叉抱于胸前,滿面寒霜,冷冷道:“世上之事,豈能盡求萬全?你統(tǒng)軍三十余載,難道便能百戰(zhàn)百勝?如此瞻前顧后,舉棋不定,倒不如雷霆一擊,或能收得奇效!”
沈肅之見妻子動了真怒,連忙翻身下榻,匆匆穿好鞋履,轉到妻子身后,殷勤地為她捏肩捶背:“夫人息怒!為夫豈能不知此理?實是投鼠忌器,若妄啟戰(zhàn)端,一旦萬勝河有變,兩城數百萬黎民何辜?為夫肩上擔著這無數性命,不敢不慎之又慎!”
張蕙情知夫君所言在理,面色稍霽,幽幽一嘆:“夫君當知我心。若不能早日了結與克武軍的爭端,騰出余力,又如何能遣軍出關,聯(lián)絡明壁城。”
她眼眶驀地一紅,哀聲道:“十載光陰,魚沉雁杳......我那可憐的妹子,也不知是否還......”
話未說完,兩行淚珠滾落腮邊,張蕙忍不住輕聲啜泣起來。
沈肅之見愛妻梨花帶雨,頓時慌了手腳,連聲道:“蕙兒莫哭,蕙兒莫哭!”
他伸手輕撫妻子肩背,嘆息道:“唉,實不相瞞,為夫確有一計,或可一勞永逸,平定此亂。只是此計,實在兇險,若直言相告,恐令夫人日夜懸心,故而未敢道明。”
張蕙聞言,強抑悲聲,抬起淚眼,幽幽望著他:“你我夫妻一體,生死與共,有何話說不得?縱有刀山火海,妾身自當隨君同往!”
沈肅之自袖中取出素帕,輕柔地為妻子拭去淚水,溫聲道:“我沈肅之堂堂大丈夫,上守萬民安康,下護妻兒喜樂,豈能讓夫人涉險?”
張蕙朱唇微啟,還欲再言。
沈肅之已沉聲截斷:“夫人不必多言。為夫心意已決,自有分寸。”
張蕙凝視著夫君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決然,心知再勸無用,便依順地垂下眼簾,不再言語。
沈肅之語氣斬釘截鐵:“一月之內,為夫定會給夫人一個交代!”
見妻子心緒欠佳,他溫言寬慰道:“待此間撥亂反正,大局初定,夫人且安心坐鎮(zhèn)靈夏,為夫當親率飛龍騎出關西行。懷明乃高世之才,明壁城有他統(tǒng)御,定如金石之固,夫人姐妹重逢之期必不遠矣。”
張蕙心頭微暖,垂目低眉,螓首輕輕倚靠在夫君胸膛上。
沈肅之為寬愛妻之心,展顏笑道:“夫人方才所言,亦大有道理。蔡中豪惡貫滿盈,既將他那獨根苗送上門來,為夫稍后便召見訓斥一番,先為夫人出口惡氣!”
張蕙聞言,頓時轉嗔為喜,眉開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