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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漠視生命

“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

“朝廷積弊已久,又逢連年天災(zāi)。舊傷未愈,頻添新疾,大明朝早已病入膏肓。”

“急癥尚需下猛藥,何況大明朝早就重病纏身。”

“父皇,當(dāng)斷需斷。”

聽著自己兒子慷慨激昂,崇禎皇帝沒有表露任何不悅的神色,“說的好。”

“每逢治世,皆為國朝之初;每逢亂世,則為王朝覆滅。你可知為何?”

朱慈烺一時沒有明白崇禎皇帝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只能照實回答:

“回稟父皇,每逢開國,必有戰(zhàn)亂。戰(zhàn)亂致使人口銳減,人少了,土地便夠分,百姓因此安居樂業(yè)。”

“加之開國之君皆為雄主,二代三代之君受其影響,亦多有雄才,治國有方。此所謂治世皆在國朝之初。”

“國家如人,青年時活力充沛,鮮少災(zāi)病。壯年時身體猶健,逢災(zāi)遇病,亦能調(diào)節(jié)。”

“待行至暮年,氣血衰敗,精神不再,年輕時不顯的病恙不斷涌現(xiàn),就算是想治,也無從下手,只能等死。”

“所以。”崇禎皇帝冰冷的聲音響起。

“你覺得朕現(xiàn)在就是在等死,是嗎?”

朱慈烺連忙跪倒在地,“兒臣不敢。”

殿內(nèi)的王承恩等人跟著跪倒在地,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受到無妄之災(zāi)。

“說都說了,還有什么不敢的。”

崇禎皇帝的語氣中依舊透著寒意。

“說吧,既然都說了,那就索性說個痛快。還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話,一并都說了吧。”

朱慈烺跪趴在地上:

“回稟皇上,于國,您是君,臣是臣。于家,您為父,臣為子。兒臣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忤逆君父。”

崇禎皇帝盯著朱慈烺,“說下去。”

“臣遵旨。”朱慈烺慢慢的挺起上身。

“崇禎七年,皇上殿試舉子,殿試題目臣至今記憶猶新。”

“外有建奴,內(nèi)有流寇,朝廷若想征剿,不得不加征賦稅,可百姓生計艱難,加稅必然傷及民本,不加稅又無錢糧養(yǎng)兵。”

“漕運、鹽法、馬匹、河套、天災(zāi)、吏治、文武之爭,大明朝遇到的問題,皇上您全都清楚,可如今已歷十年,皇上您找到答案了嗎?”

聞言,崇禎皇帝側(cè)身看向殿門,試圖透過殿門看向外面的風(fēng)景。

殿門緊閉,除卻兩扇朱漆木門外,別無他物。

他緩緩站起身,“天啟七年,皇兄崩逝,臨終前,皇兄拉著我的手說,‘吾弟當(dāng)為堯舜’。”

“朕,一刻都沒有忘記。”

“朕自登基以來,夙興夜寐,不敢停歇。”

“畢自嚴編著成《度支奏議》;曹化淳練出了勇衛(wèi)營;楊嗣昌提出四正六隅、十面埋伏;高迎祥伏誅;張獻忠受招;李自成被打的只剩一十八騎倉皇逃竄……”

“枯木逢春,一片生機之象。”

“不就是天災(zāi)嘛,朝廷再抗幾年就抗過去了。誰料想,迎來的又是連年天災(zāi)。”

說完,崇禎皇帝看了一眼地上的朱慈烺,“起來吧。”

接著又對其他人說,“都起來吧。”

“謝父皇。”

“謝皇上。”

崇禎皇帝走到朱慈烺近前,“看得出,你還有很多話沒有說,都說出來吧。”

朱慈烺躬身道:“秦兵精銳已折戟于松錦一戰(zhàn),余者也隨孫傳庭敗沒于潼關(guān)。”

“西北,儼然成為了死地,絕非短時間內(nèi)可以為之。”

“以兒臣愚見,趁如今闖賊還未得勢,莫不如將陜西殘存之兵,調(diào)入山西,以拱衛(wèi)京畿西線。”

“若被闖賊阻斷道路,事不可為,或可令西北之兵轉(zhuǎn)入西番、西域,而后游擊作戰(zhàn),趁機襲擾闖賊,使其疲于應(yīng)付。”

“說到底,你還是想丟掉西北的爛攤子。”

崇禎皇帝的音量弱了下來,原來是他已經(jīng)走到殿門前站下。

“父皇,西北糜爛已久,加之孫傳庭敗沒,西北已回天乏術(shù),況且朝廷也無余力。”

崇禎皇帝盯著眼前的殿門。

“你今年不過十五歲,你覺得自己比得上朝堂那些混跡官場幾十年的人嗎?”

朱慈烺低下頭,“兒臣自知愚鈍,不敢相比。”

“這話,對,也不對。”

“說對,是因為你有自知之明。”

“說不對,因為你是太子儲君,將來的君主,沒有人可與你相比!”

“看到這扇門沒有?”崇禎皇帝用手指著身前的殿門。

“這扇門把你我父子擋的嚴嚴實實。”

“推開這扇門,外面是一道狹窄的風(fēng)景,因為四周皆是厚厚的宮墻。”

“有些事,可以想,但不能做。”

“守了,守不住,是無能。連守都不守便棄了,是無顏!”

說著,崇禎皇帝用力推開殿門,一股寒風(fēng)隨之撲面而來。

連帶著宮殿內(nèi),都不由得重了幾分寒氣。

“西北還有那么多的土地和百姓,就算是死人也要守。就算死的全是忠臣良將,也要守。因為這是朝政!”

“內(nèi)閣會同各部廷推余應(yīng)桂為三邊總督,不日就會到陜西赴任。”

朱慈烺走到殿門前,“那,甘肅總兵馬爌呢?”

“其祖父馬芳,為國征戰(zhàn)一生。其父馬林,戰(zhàn)死開原。其兄馬燃、馬熠,戰(zhàn)死薩爾滸。其兄馬炯,官居湖廣總兵,為國事帶病上陣,最后病逝于軍中。其弟馬飚,官居沔陽州同知,與流賊作戰(zhàn)中殉國。”

“馬爌父子兄弟皆死于國,難道這樣的人,也要放任其死于國難?”

崇禎皇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沖著一旁的小宦官吩咐:

“太子風(fēng)寒未愈,拿件氅衣給太子披上。”

“是。”一個小宦官應(yīng)聲離去。

而后,崇禎皇帝繼續(xù)說道:

“你未敞開心扉之前,請求給馬爌封爵,不也是存了讓馬爌戰(zhàn)死甘肅的心思?”

朱慈烺愣住了。

“小爺。”去拿氅衣的小宦官回來了,對朱慈烺輕聲呼喚。

被驚醒而收回心神的朱慈烺微微搖頭,“不用了。”

小宦官無奈,抬頭看向皇帝。

崇禎皇帝看向殿外,“不穿就不穿吧,把殿門關(guān)上。”

“是。”小宦官轉(zhuǎn)而去關(guān)門。

崇禎皇帝向朱慈烺投去寬慰的眼神:“不必想那么多。”

“皇帝也好,太子也好,朝臣也好,身為上位者,想法都和你那時的想法如出一轍。”

“別看有的人張嘴仁義道德,閉嘴百姓民生,真要是讓他們做到高位,他們同樣會漠視生命,誰都一樣。”

“馬爌是忠臣,可臨陣換將乃是兵家大忌。朕不能換將,也不會換將。”

“對于忠臣,有時更多的是無奈。”

“不過,陜西三邊猶在朝廷手中,且可引羌、番等部為助。陜西,未必沒有一戰(zhàn)之力。”

沉默一刻后,崇禎皇帝接著又說:

“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守不住可以退至西番,伺機襲擾闖賊。但也會導(dǎo)致有人不戰(zhàn)而逃。”

“究竟如何,還需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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