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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丹尼爾與吉斯卡(3)

“萬分正確,”法斯陀夫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可是大家永遠不會知道,對不對?總之,我們努力建立一個非常簡單但完全可以運作的生態平衡,包括穩定的氣候、肥沃的土壤,以及盡可能平均分配的資源。結果就是這個世界提供了我們一切的所需,而且,如果用擬人化的說法,這個世界對我們相當體貼——要不要我講講我們所追求的理想?”

“請講。”貝萊說。

“我們的理想,是打造一個整體而言服從機器人學三大法則的行星。它絕不會因為任何的作為或不作為,導致人類受到傷害。而只要我們不要求它傷害人類,它就會完全遵從我們的意思。此外它還懂得保護自己,除非在某些特殊的時間和地點,它必須犧牲自己來服務或拯救人類。我敢說除了奧羅拉,再也沒有其他世界——無論是地球或任何太空族世界——幾乎達成了這個理想。”

貝萊感慨萬千地說:“地球人對這個境界同樣夢寐以求,可是一來我們早就人口過盛,二來過去的無知導致地球受到了嚴重傷害,以致如今根本欲振乏力——不過,奧羅拉原有的那些生物呢?當初你們到達的絕非一顆死氣沉沉的行星。”

法斯陀夫說:“如果你讀過我們的歷史書,就該知道的確是這樣的。我們來到奧羅拉的時候,這里已經有些動物和植物——以及氮氧大氣層。這一點,五十個太空族世界沒有任何例外。但奇怪的是,無論哪個太空族世界,原本的生物都相當稀少,種類也不多。而且,那些生物對母星并沒有什么特別的依戀,我們可以說不費一兵一卒就取而代之——從此,只有在水族館、動物園,以及少數刻意維持的保留區,才能見到那些原生物種了。

“有幾個相關問題,我們至今尚未真正了解,一是人類所找到的這些有生命的行星,上面的生命為何都那么貧乏;二是為何只有地球擁有如此多樣化的生命,而且幾乎無所不在;三是似乎只有地球發展出了智慧生命。這背后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貝萊說:“可能是數據不足導致的巧合吧,因為目前為止,我們探索過的行星還太少了。”

“我承認,”法斯陀夫說,“這是最有可能的解釋。或許在銀河某個角落,存在著和地球一樣復雜的生態平衡;而在另一個角落,存在著智慧生物和科技文明。可是,地球文明已經朝四面八方擴展了數十秒差距,如果其他角落也孕育著生命和智慧,他們為何偏偏沒有擴展——雙方為何從來未曾相遇?”

“大家都知道,這或許只是早晚的問題。”

“或許吧。但如果這樣的接觸已經為期不遠,我們更不應該只是被動等待。我認為我們越來越被動,貝萊先生。已有兩個半世紀的時間,未曾出現新的太空族世界了。我們這些世界是如此溫馴、如此可愛,使得我們實在不愿離開。你知道的,當初人類之所以移民這個世界,是因為地球的情況越來越糟,因而相較之下,蠻荒世界上的艱難險阻也就不算什么了。等到五十個太空族世界一一建立起來——索拉利是最后一個——對外發展的動力和需要便消失了。至于地球,則退縮到地底鋼穴中。故事就此結束。”

“你并不真的這么想吧。”

“難道我們要維持現狀嗎?難道要繼續過著平靜、舒適、不思進取的日子嗎?告訴你,我真的就是這么想。人類若想繼續茁壯,一定要設法擴展活動范圍,而途徑之一就是開拓外層空間,就是不斷發現新的世界。如果我們不這么做,其他進行這種擴展的文明就會接觸到我們,而我們將無法抵擋對方的旺盛活力。”

“你預期會有一場太空大戰——像超波劇里那種戰爭場面。”

“不,我不太相信有那種必要。一個在太空中不斷擴展的文明,根本看不上我們這幾十個世界,而且他們或許已經進化到某種智慧高度,根本不覺得需要用武力在此建立霸權。然而,如果被一個更有活力、更有生氣的文明所包圍,我們將感到相形見絀,無形的壓力就會毀掉我們。一旦了解到當前的處境,以及過去所浪費的潛能,我們必定會自暴自棄,從此一蹶不振。當然,我們或許能用其他的擴展來補償——例如擴充科學知識,或是文化內涵。但我擔心沒有任何擴展能夠獨立發展,它們的興衰總是彼此牽連。顯然,如今我們正處于全面衰退中——我們活得太久,過得太舒服了。”

貝萊說:“我們在地球上,總是認為太空族無所不能,而且自信心十足。所以我很難相信,從你這個太空族口中會說出這種話。”

“我的觀點和主流背道而馳,其他太空族都不會對你這么說。既然別人無法忍受,我在奧羅拉上也就很少談這種事。我換個方式,直接鼓吹新一波的拓荒運動,至于我所擔心的事情,也就是不這么做將會帶來災難,我則故意避而不提。這一點,至少我算是贏了。奧羅拉已經認真地——甚至狂熱地——考慮開啟一個新的探索與拓荒時代。”

“可是聽你的口氣,”貝萊說,“卻一點狂熱也沒有。出了什么問題嗎?”

“因為馬上就要談到我想毀掉詹德·潘尼爾的動機了。”

法斯陀夫頓了頓,搖了搖頭,然后繼續說:“貝萊先生,我很希望自己對人類能有更深刻的了解。我已經花了六十年來研究正子腦的復雜結構,而且預計還要再花上十五到二十年的時間。但由于人腦要比正子腦復雜得多,關于人腦的問題,目前我才摸到一點邊而已。到底有沒有類似機器人學三大法則的人類法則呢?如果真有的話,總共有幾條,又該如何以數學表達呢?我完全沒概念。

“不過,或許總有一天,會有人研究出這組人類法則,然后就能預測人類未來的大方向——例如將來會發生些什么事,以及要怎么做才能趨吉避兇——而不是像我這樣,只能作些猜想和臆測。有時我會夢想建立一門數學分支,我將它稱為‘心理史學’,但我明白自己做不到,甚至擔心永遠沒人做得到。”

他有點說不下去了。

貝萊等了一會兒,然后柔聲道:“你想毀掉詹德·潘尼爾的動機到底是什么,法斯陀夫博士?”

法斯陀夫似乎沒有聽到這個問題,總之并未有所回應,當再度開口時,他只是說:“丹尼爾和吉斯卡再次回報一切正常。告訴我,貝萊先生,你想不想和我再走遠一點?”

“去哪里?”貝萊謹慎地問。

“去隔壁的宅邸。在那個方向,穿過草坪就到了。你受得了這種開放感嗎?”

貝萊抿著嘴,朝那個方向望去,仿佛試圖測量它對自己的影響。“我相信自己受得了,我認為沒問題。”

這時吉斯卡已經來到附近,聽到了這句話,他向貝萊更靠近些,看得出在陽光底下,他的雙眼不再閃閃發光。“先生,請容我提醒你,昨天宇宙飛船降落奧羅拉之際,你曾經極為不舒服。”就算他的聲音絲毫不帶人類情感,這句話仍明白顯示他的關切。

貝萊隨即轉頭面向吉斯卡。縱使他把丹尼爾當成好朋友,縱使移情作用早已改善了他對機器人的態度,此時此刻卻另當別論,這個造型原始的吉斯卡令他感到分外厭惡。他竭力壓抑心中的怒火,回應道:“我在宇宙飛船上會那么大意,小子,是因為我太好奇了。面對一個從未經歷過的景象,我根本來不及調適。現在可不一樣。”

“先生,你現在是不是覺得不舒服?可否跟我確定一下?”

“是不是并不重要。”貝萊以堅定的口吻說,同時他還提醒自己,機器人是第一法則的奴隸,自己應該試著對這團金屬客氣一點,畢竟他的福祉是吉斯卡唯一的考慮。“重要的是我身負重任,如果我龜縮起來,就無法執行任務。”

“身負重任?”聽吉斯卡的口氣,仿佛他的程序無法解讀這幾個字。

貝萊朝法斯陀夫的方向迅速望了一眼,但法斯陀夫默默站在原地,毫無介入的意思。而且,他似乎聽得出了神,仿佛正在衡量機器人對某種新情況的反應,以便拿來和只有他自己了解的變數、常數,以及微分方程等關系式互相比較。

至少,貝萊是這么想的。他很不高興自己被當成觀察的對象,于是(他知道,口氣或許太嚴厲了)反問:“你明白什么是‘責任’嗎?”

“就是應該做的事情,先生。”吉斯卡答道。

“你的責任是服從機器人學三大法則,同理,人類也有他們必須遵守的法則——正如你的主人法斯陀夫博士剛剛說的。我必須執行上級交付的任務,這是很重要的事。”

“可是在開放空間中,硬撐著走下去……”

“雖然如此,我還是得這么做。也許有一天,我的兒子會前往另一顆行星,那兒的環境一定比這里糟得多,他下半輩子都得暴露在戶外。但如果我有辦法,一定會跟他一起去。”

“可是你為何要那樣做呢?”

“我告訴過你,我將它視為自己的責任。”

“先生,我不能違背三大法則,但你能否違反你的法則呢?因為我必須勸你——”

“我可以選擇逃避責任,但我不會那么做——我偶爾就是會有這種難以抗拒的沖動,吉斯卡。”

沉默了一會兒之后,吉斯卡又說:“如果我成功說服你不再向前走了,會對你造成傷害嗎?”

“會的,至少我會覺得自己沒有盡到責任。”

“比起處于開放空間,這種傷害令你更不舒服嗎?”

“不舒服得多。”

“謝謝你對我解釋這些,先生。”吉斯卡說。這時,根據貝萊的想象,在這個機器人毫無表情的臉孔上,出現了一個滿意的神色(擬人化的傾向是人類壓抑不了的)。

等到吉斯卡退下,法斯陀夫博士才終于開口:“剛才這段很有趣,貝萊先生。吉斯卡需要適當的指引,才能充分了解該如何調整正子電位對三大法則的反應,或者說,才能讓這些電位根據實際情況自行調整。現在,他知道該怎么做了。”

貝萊說:“我注意到丹尼爾什么也沒問。”

法斯陀夫說:“丹尼爾了解你,他曾經在地球和索拉利上跟你合作過。好啦,可以走了吧?咱們走慢一點,四下多注意些。還有,無論什么時候,如果你想停一停,休息一下,甚至向后轉,我都希望你立刻告訴我。”

“我答應你,但走這趟的用意為何呢?你已預見我可能不舒服,仍然建議我走一趟,不會是吃飽了沒事干。”

“沒錯,”法斯陀夫說,“我認為你會想看看詹德的軀體。”

“形式上的確如此,但我認為不會有什么實際作用。”

“我完全贊成,不過,你或許能借著這個機會,問問詹德的那位臨時主人。除了我之外,你當然會希望和其他人談談這件案子。”

22

法斯陀夫緩步向前走,經過一株灌木時,他摘下一片樹葉,將它彎成兩截,一口口慢慢嚼著。

貝萊好奇地望著他,感到十分納悶:太空族一方面極怕受到感染,另一方面卻能將這種未經高溫處理,甚至未曾清洗的東西放進嘴里。他隨即想起奧羅拉上并沒有(完全沒有嗎?)致病的微生物,但仍覺得那是令人反感的舉動。反感并不需要找一個理性的依據,他在心中如此自我辯護——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覺得自己快要原諒太空族對地球人的態度了。

他立刻反悔!兩者不能相提并論!無論如何,人類不該厭惡人類!

這時,吉斯卡走在右前方帶路,丹尼爾則在左后方押陣。奧羅拉的橙色太陽(貝萊現在幾乎已經習慣這個顏色)暖烘烘地照在他背后,一點也不像地球的夏季陽光那般火熱。(不過,在奧羅拉這個角落,如今到底算是什么季節、什么氣候呢?)

和他記憶中的地球草坪相比,腳下這些植物(總之看起來像草)比較堅硬,也比較有彈性,而土地則相當扎實,仿佛已有一陣子沒下雨了。

他們一路朝著前方那棟房子走去,詹德的臨時主人想必就住在那里。

不知不覺間,好些聲音同時鉆進貝萊耳中,包括右方草地里某種動物發出的窸窣聲、背后一棵樹上猛然傳來的鳥叫,還有來自四面八方各個角落的蟲鳴。他在心中告訴自己,這些動物的祖先當初都來自地球,但它們永遠不會知道,它們所棲息的這塊土地在很久很久以前并非這個樣子。這里的一草一木也毫無例外,同樣是某些地球植物的后代。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人類知道自己并非土生土長,而是地球人的后裔——但太空族真的知道嗎?或是刻意拋在腦后?若干時日之后,他們會不會完全忘掉這段歷史,會不會記不得自己來自哪個世界,甚至不確定到底有沒有一個起源世界?

或許是為了掙脫這一連串越來越沉重的聯想,貝萊突然開口:“法斯陀夫博士,”他說,“你還沒告訴我毀掉詹德的動機。”

“對!我還沒說!這樣吧,貝萊先生,請你先想想看,我努力發展人形正子腦的理論基礎,到底是為了什么?”

“我說不上來。”

“唉,動動腦筋。我的目標是要設計一個盡可能接近人類的正子腦,而這似乎牽涉到一點詩意的境界——”他頓了頓,然后從微笑突然變成了咧嘴大笑。“你可知道,每當我跟某些同行說,如果你的結論不像詩那般和諧,就不可能是科學上的真理,他們總是會大皺眉頭,直截了當地告訴我,聽不懂我在說些什么。”

貝萊說:“只怕我也不懂。”

“可是我懂,雖然我無法用言語來解釋,但我感覺得到其中的真意。或許正因為如此,我的成就遠遠超過那些同行。然而,我似乎越說越玄了,顯然應該改用白話才對。這樣講吧,我對人腦的運作幾乎一無所知,因此若想模擬人腦,必須有個直覺上的躍進——在我的感覺中,這就像是作詩一樣。而這個直覺上的躍進,既然能幫助我發展人形機器人的正子腦,一定也能讓我對人腦本身有更新的認識。這就是我的信念——通過研究人形機器人,我至少能朝剛才提到的心理史學邁開一小步。”

“我懂了。”

“而如果我成功發展出人形正子腦的理論結構,自然需要有個人形機器人來將它實現。你該了解,這樣的正子腦無法單獨存在,它必須和軀體隨時保持互動。因此,若將人形正子腦放進一個非人形的軀體,就某個程度而言,根本無法模擬人類。”

“你確定嗎?”

“相當確定。你只要比較丹尼爾和吉斯卡就知道了。”

“所以說,丹尼爾其實是個研究工具,好讓你對人腦有更進一步的了解。”

“你想通了。我和薩頓在這上頭花了二十年的光陰,淘汰了無數的失敗設計。丹尼爾是第一個真正成功的,而我之所以把他留下來,當然是為了作進一步的研究,但另一方面——”他夸張地咧嘴一笑,仿佛承認做了一件傻事,“也是因為我喜歡他。畢竟,丹尼爾能掌握責任這樣的概念,而吉斯卡雖然各方面都很強,在這件事情上卻無能為力。這是你親眼目睹的。”

“三年前,丹尼爾在地球上和我合作,就是他的第一項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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