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境太空站(1)
- 銀河帝國7:基地與地球
-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 5790字
- 2015-02-13 13:23:39
09
寶綺思一面走進艙房,一面說道:“崔維茲有沒有跟你說,我們隨時可能躍遷到超空間?”
正埋首盯著顯像盤的裴洛拉特抬起頭來說:“事實上,他剛才順便來打個招呼,告訴我說‘半小時之內’。”
“我不喜歡想到這種事,裴。我向來不喜歡躍遷,它讓我有一種內臟要跑出來的古怪感覺。”
裴洛拉特顯得有些驚訝。“我從來沒想到你也經常旅游太空,寶綺思吾愛。”
“我并非這方面的專才,我也不是專指我個人的這一部分。蓋婭本身并沒有機會經常作太空旅行,基于我/們/蓋婭的天性,我/們/蓋婭并不從事探索、貿易或太空游歷。話說回來,還是需要有人駐守入境太空站……”
“所以我們才有幸遇到你。”
“是呀,裴。”她對他投以深情的一笑,“基于種種理由,我們也需要派人到賽協爾或其他星域探訪——通常都是在暗中進行。但不論是明是暗,總是需要經歷躍遷。當然,不論蓋婭哪一部分進行躍遷,所有的蓋婭都感覺得到。”
“那實在很糟。”裴洛拉特說。
“還有更糟的事。因為蓋婭絕大部分并未經歷躍遷,所以效應被大量稀釋,可是,我好像比大部分的蓋婭感覺更為強烈。這正是我一直試圖告訴崔維茲的事,雖然所有的蓋婭都是蓋婭,各個成分卻并非完全相同,我們彼此也有個體差異。由于某種原因,我的身體構造對躍遷特別敏感。”
“等一等!”裴洛拉特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崔維茲跟我解釋過,只有在普通船艦中,你才會有那種糟透了的感覺。普通船艦進入超空間之際,一定會離開銀河重力場,而在重返普通空間時,又會重新回到重力場中,那種感覺便是一去一來所產生的。但遠星號卻是一艘重力太空艇,它絲毫不受重力場的作用,在進行躍遷時,并未真正離開和重返重力場。因此,我們不會有任何感覺,親愛的,這點我能以個人經驗向你保證。”
“那實在太好了,我真希望早就想到跟你討論這件事,那樣我就不必窮操心了。”
“此外還有個好處。”難得有機會擔任太空航行解說員,裴洛拉特感到精神大振,“一般的船艦必須在普通空間中遠離巨大物體,例如恒星,然后才能進行躍遷。原因之一,愈接近恒星重力場愈強,躍遷引起的感覺就愈劇烈。此外,重力場愈強,想要進行一次安全的躍遷,抵達預期的普通空間目的地,需要解的方程式就愈復雜。
“然而,在重力太空艇中,根本不會引起‘躍遷感’。況且,這艘太空艇有一臺新型電腦,比普通的電腦先進許多倍,能以非凡的功能和速度處理復雜的方程式。所以說,遠星號不必為了找一個安全舒適的躍遷地點,花上幾周的時間來避開一顆恒星,它只需要飛兩三天就夠了。尤其是我們不受制于重力場,也就不受慣性效應的影響,這個優勢就更為明顯——我承認自己并不了解這些理論,但這些都是崔維茲告訴我的。”
寶綺思說:“很好啊,這都要歸功于崔有辦法駕馭這艘非凡的太空艇。”
裴洛拉特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拜托,寶綺思,請說‘崔維茲’。”
“我會的,我會的。不過當他不在的時候,我想輕松一下。”
“別這樣,你絲毫不該縱容這種習慣,親愛的,他對這點相當敏感。”
“他敏感的不是這個,他是對我敏感,他不喜歡我。”
“不是這樣的。”裴洛拉特一本正經地說,“我跟他討論過這件事——哎,哎,別皺眉頭,我講得萬分委婉,小寶貝。他向我保證,他不是不喜歡你,而是對蓋婭仍有疑慮。他不得不選擇蓋婭作為人類未來的藍圖,這點令他悶悶不樂,我們一定要體諒他。等他慢慢了解到蓋婭的優點,他就會沒事了。”
“我也希望這樣,但問題不只是蓋婭。不論他跟你說什么,裴——記住,他對你很有好感,不希望讓你傷心——但他就是不喜歡我這個人。”
“不,寶綺思,這是不可能的。”
“不能因為你喜歡我,就得人人都喜歡我,裴。讓我解釋給你聽,崔——好吧,崔維茲——認為我是個機器人。”
一向面無表情的裴洛拉特,此時臉上布滿訝異之色。他說:“他絕不可能認為你是個人造人。”
“這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蓋婭就是靠機器人協助而創建的,這是眾所皆知的事實。”
“機器人或許有些幫助,就像機械裝置一樣,但是創建蓋婭的是人類,是來自地球的人類。崔維茲的想法是這樣的,我知道他是這樣想的。”
“我告訴過你和崔維茲,蓋婭的記憶并未包含任何有關地球的資料。不過,機器人的確存在于我們最古老的記憶中,即使在蓋婭建立了三千年之后,機器人仍舊存在,它們的工作是將蓋婭轉變成適宜住人的世界。與此同時,我們也致力發展蓋婭的行星級意識,這項工作花了很長時間,親愛的裴。我們的早期記憶之所以模糊不清,這是原因之一,也許并非如崔維茲所想象的,是來自地球的力量將它們抹除……”
“好的,寶綺思,”裴洛拉特以焦急的口吻說,“可是那些機器人呢?”
“嗯,蓋婭形成之后,機器人就全部離開了。我們不希望蓋婭之中包含機器人,因為我們始終深信,不論是孤立體的社會或行星級生命體,只要含有機器人這種成分,終究會對人類有害。我不知道我們是如何得到這種結論的,有可能是根據銀河早期歷史中的一些事件,因此蓋婭的記憶無法延伸到那里。”
“既然機器人離開了……”
“沒錯,可是假如有些留下來了呢?假如我就是其中之一,也許我已經有一萬五千歲,崔維茲就是懷疑這一點。”
裴洛拉特緩緩搖了搖頭。“但你不是啊。”
“你確定自己真的相信嗎?”
“我當然相信,你絕不是機器人。”
“你怎么知道?”
“寶綺思,我知道,你身上沒有一處是人工的。要是連我都不知道,就沒有人知道了。”
“有沒有可能是我的設計太過精妙,因此不論哪一方面,從最大到最小,我都和自然生成的一模一樣?果真如此的話,你如何能看出我和真人的差別?”
裴洛拉特說:“我不相信你會是個設計精妙的假人。”
“暫且不管你怎么想,萬一真有這個可能呢?”
“我就是不相信。”
“那么,讓我們把它當作一個假設的案例。假設我是個幾可亂真的機器人,你會作何感想?”
“這個,我……我……”
“說得具體一點,你對于跟一個機器人做愛有什么感想?”
裴洛拉特突然右手拇指與中指相扣,發出清脆的一聲響。“你可知道,銀河中流傳著一些女性愛上男性人造人,或是男性愛上女性人造人的傳說。我一直認為那只能算寓言,從未想到它們會是千真萬確的事實。當然啦,在我們降落賽協爾之前,我和葛蘭從來沒聽說過機器人,可是我現在想想,那些男女人造人一定就是機器人。在銀河歷史早期,這種機器人顯然曾經存在,這就表示必須重新考量那些傳說……”
裴洛拉特陷入沉思,寶綺思等了一會兒,突然用力拍了拍手,嚇得他跳了起來。
“親愛的裴,”寶綺思說,“你在用你搜集的神話來回避問題。我的問題是:你對于跟一個機器人做愛有什么感想?”
他不安地凝視著她。“一個完全足以亂真的機器人?一個和真人無法區分的機器人?”
“是的。”
“我認為,和真人無法區分的機器人就是人類。如果你是這樣一個機器人,對我而言,你就是不折不扣的人類。”
“我想聽的正是這句話,裴。”
裴洛拉特頓了一下,然后說:“嗯,既然你聽到了我的回答,親愛的,現在你是不是該告訴我,你是自然的人類,好讓我不必再跟假設的情境奮戰?”
“不,我不會那樣做。你將自然的人類,定義成具有一切自然人類特質的物件,而你如果認為我具備所有這些特質,那我們的討論可以就此結束。我們已經得到一個操作性定義,不需要再加油添醋。畢竟,我又怎么知道你并不是一個以假亂真的機器人?”
“因為我跟你說我不是。”
“啊,但如果你是個足以亂真的機器人,也許你本身的設計,會讓你跟我說你是個自然人類,你甚至可能被設定成相信自己是個真人。操作性定義是我們僅有的依據,我們也只能推論出這樣的定義。”
她將手臂攬在裴洛拉特脖子上,開始親吻他。她愈吻愈熱情,幾乎欲罷不能,裴洛拉特好不容易才擠出一點聲音,像是被蒙住嘴巴似的說:“可是我們答應過崔維茲,不會把這艘太空艇變成蜜月小屋,以免令他尷尬。”
寶綺思哄誘他說:“讓我們達到忘我的境界,就不會有時間去想什么承諾。”
裴洛拉特感到很為難。“可是我做不到,親愛的。我知道這一定會讓你不高興,寶綺思,但我無時無刻不在思考,我天生不愿意讓自己被感情沖昏頭。這是我一輩子的習慣,也許會讓別人感到非常討厭。凡是曾經和我共同生活的女人,遲早會對這點表示不滿。我的第一任妻子——不過我想現在不適合討論這……”
“是的,的確不太適合,不過沒有那么嚴重,你也不是我的第一個愛人。”
“喔!”裴洛拉特有點不知所措,但隨即注意到寶綺思淺淺的笑意,連忙道,“我的意思是,這理所當然,我從來就沒有奢望自己是。總之,我的第一任妻子不喜歡我這個習慣。”
“可是我喜歡,我覺得你不斷陷入沉思的習慣很迷人。”
“我真不敢相信,但我的確有了另一個想法。我們已經同意,機器人和真人沒有什么差別,然而,我是個孤立體,這點你是知道的,我并不是蓋婭的一部分。我們在親熱的時候,即使你讓我偶爾參與蓋婭,你仍是在分享蓋婭之外的情感,而這種情感的強度,也許比不上蓋婭和蓋婭的愛情。”
寶綺思說:“愛上你,裴,自有一種特別的喜悅,我已心滿意足。”
“但這不僅僅是你愛上我這么簡單,你不只是你個人而已。假如蓋婭認為這是一種墮落呢?”
“如果它那么想,我一定會知道,因為我就是蓋婭。既然我能從你這里得到快樂,蓋婭一樣可以。當我們做愛時,所有的蓋婭多少都會分享到快感。當我說我愛你,就等于說蓋婭愛你,雖然只是由我這部分擔任直接的角色——你好像很困惑。”
“身為一個孤立體,寶綺思,我真的不太了解。”
“我們總是可以拿孤立體的身體來作類比。當你吹口哨的時候,是你整個身體,你這個生物,想要吹出一個調子,可是直接擔任這項工作的,卻只有你的嘴唇、舌頭和肺部,你的右腳拇指什么也沒做。”
“它也許會打拍子。”
“但那并非吹口哨的必要動作,用大腳趾打拍子不是動作的本身,而是對動作的回應。事實上,蓋婭每一部分多少都會對我的情感產生些反應,正如我對其他成員的情感也會有所回應一樣。”
裴洛拉特說:“我想,實在沒有必要對這種事感到臉紅。”
“完全不必。”
“可是這為我帶來一種古怪的責任感。當我努力使你快樂的時候,我覺得必須盡力使蓋婭所有的生物都感到快樂。”
“應該說所有的原子——但你做到了。我讓你短暫分享的那個共有喜悅,你的確對它作出了貢獻。我想由于你的貢獻太小,所以很難察覺,但是貢獻的確存在,而你知道了它的存在,就會使你更加快樂。”
裴洛拉特說:“我希望能夠確定葛蘭正忙著駕駛太空艇穿越超空間,有好一陣子無法離開駕駛艙。”
“你想度蜜月嗎?”
“是的。”
“那么拿一張紙來,寫上‘蜜月小屋’,然后貼在門外。如果他硬要進來,就是他自己的問題。”
裴洛拉特依言照做。在他們接下來的云雨之歡中,遠星號終于進行了躍遷。裴洛拉特與寶綺思都未曾察覺,即使兩人特別留意,也不可能會有任何感覺。
10
其實,裴洛拉特遇見崔維茲,以及離開端點星,進行生平首度的星際之旅,只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情。在此之前,他的大半生完全在端點星上度過,前后已超過半個世紀(根據銀河標準時間)。
在他心目中,自己在這幾個月間已成了太空老兵。他曾經從外太空看過三顆行星:端點星、賽協爾以及蓋婭。如今,他又從顯像屏幕上看到另外一顆,不過這回是借著電腦控制的望遠裝置,而這顆行星就是康普隆。
然而,這是他第四度感到莫名的失望。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始終認為從太空俯瞰一個適宜住人的世界,應該可以看到鑲在海洋中的大陸輪廓,而若是一個干燥的世界,也該看得到鑲在陸地中的眾多湖泊。
可是他從來沒有看到過。
倘若一個世界適宜住人,就該同時擁有大氣層與水圈;既然又有空氣又有水分,表面一定會有云氣;而只要有云,外表看起來便相當朦朧。這次也不例外,裴洛拉特發現底下又是無數白色漩渦,偶爾還能瞥見一些蒼藍或銹褐色的斑點。
他悶悶不樂地想到,如果某顆距離遙遠的行星,比方說位于三十萬公里之外,它的影像投射到屏幕后,是否有人能分辨出它是哪個世界?誰又能分辨兩團渦狀云的異同?
寶綺思以關懷的眼神望著裴洛拉特。“怎么啦,裴?你似乎不大高興。”
“我發現所有的行星從太空看來都差不多。”
崔維茲說:“那又怎樣,詹諾夫?假如你在端點星的海洋中航行,那么出現在地平線的每道海岸線,也都是大同小異。除非你知道要找的是什么——一座特別的山峰,或是一個形狀特殊的離島。”
“我想這話沒錯,”裴洛拉特說,但他顯然并不滿意,“可是在一大片移動的云朵中,你又想找些什么呢?即使你試著去找,在你確定之前,可能已經進入行星的暗面了。”
“再看仔細點,詹諾夫。假如你好好觀察云朵的形態,將會發現它們都趨向同一個模式,那就是以某一點為中心,環繞著行星打轉,而那個中心差不多就是南極或北極。”
“是哪一極呢?”寶綺思顯得很感興趣。
“相對于我們而言,這顆行星以順時針方向旋轉,因此根據定義,我們俯瞰的這端是南極。由于這個中心和晝夜界線,也就是行星的陰影線,距離大約十五度,而行星自轉軸和公轉軸的夾角是二十一度,所以現在的季節應該是仲春或仲夏,至于何者正確,要看南極目前正在遠離還是接近晝夜界線。電腦可以計算出這顆行星的軌道,如果我問它,就能立刻得到答案。這個世界的首府在赤道北邊,因此那里的季節是仲秋或仲冬。”
裴洛拉特皺起眉頭。“這些你全都能看出來?”他望著云層,仿佛認為它現在會(或者應該)開口跟他說話,但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還不只這些呢,”崔維茲說,“如果你仔細觀察兩極地區,將會發現那里的云層沒有裂縫,這點跟其他地區很不一樣。事實上裂縫還是有的,不過裂縫下面都是冰層,所以你看到的是白茫茫一片。”
“啊,”裴洛拉特說,“我想兩極的確應該有這種現象。”
“任何適宜住人的行星當然都有。至于毫無生機的行星,上面也許根本沒有空氣或水分,或者,有可能具有某些征狀,顯示其上的云氣并非‘水云’,或是冰層并非‘水冰’。這顆行星完全沒有那些征狀,因此我們可以知道,眼前的確是水云和水冰。
“接下來,我們應該注意日面這一大片白晝區,有經驗的人一看就知道,它的面積大于平均值。此外,你可以從反射光中,觀察到一種相當昏暗的橙色光芒。這表示康普隆之陽比端點星之陽溫度低,雖然相較于端點星,康普隆和它的太陽距離較近,但由于這顆恒星溫度偏低,因此就適宜住人的世界而言,康普隆算是寒冷的世界。”
“你像是在閱讀影視書一樣,老弟。”裴洛拉特以敬佩的口吻說。
“別太崇拜我。”崔維茲露出誠摯的笑容,“電腦將有關這個世界的統計資料都給了我,包括它稍微偏低的平均溫度。既然知道了結果,就不難反過來找些理由推論一番。事實上,康普隆正瀕臨冰河期,若非陸地形態的條件不合,它早已進入冰河期。”
寶綺思咬了咬下唇。“我不喜歡寒冷的世界。”
“我們有保暖的衣物。”崔維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