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散去，落雨單獨留下了陸羽。

帳篷簾落下的瞬間，落雨身上那沉重的疲憊感似乎又回來了一些，但眼神依舊銳利如刀。

“你”

他直視陸羽，開門見山，聲音壓得極低，

“……看到了‘寂靜和廢墟’之外的東西，是嗎？瑪莎和艾米麗，不在那里？”

這不是詢問，是確認。

陸羽沒有猶豫，點頭：“襲擊的時候，我用……特殊的方法確認過。哨站里，沒有活人，也沒有新死的女人。

連一絲她們存在過的痕跡都沒有。她們，是在我們離開之后，被帶到那里殺害的。”

他言簡意賅，卻把事情蓋棺定論。

落雨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如果一個人失去了什么，回去仔細尋找，他會找到的，這正是印第安人現在所做的，我們不過是要求他們給我們過去答應過的東西。

我不認為我們應該被當作野獸對待，這就是我帶著我的情感維護關系到現在的原因。……

我覺得我的人民得到了一個壞名聲，我希望它有一個好名聲；它曾經有一個好名聲；我有時坐下來想，到底是誰給了它壞名聲。”

他睜開眼睛，猛地將樹枝插回火堆，火星四濺。

“印第安人不能背上這樣的名聲，誰都不行。”

落雨轉向陸羽，眼神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

“紅隼太沖動，查爾斯……他現在的心亂了。先生，或許你現在可以更多的同情一下我們現在的處境。”

為了加快蘇人變成白人的進程，州長一定會把此地發生的兩次襲擊帶回去大書特書，落雨希望陸羽做的，就是在那之前找到證據進行反擊。

“我在來的時候看到了帶有赫斯特家族標記的物資。”

他看著陸羽，

“這個以煽動性、黃色新聞聞名的報業帝國，同樣想要把鐵路鋪滿西部的鐵路大亨，我們愿意和他們談一些實質性的交易。”

陸羽沉默片刻，指尖無意識摩挲，他不知道落雨口中所謂實質性的交易能不能撬動那群吸血鬼站到蘇族人這邊來。

他對赫斯特家族的了解止步于艾琳。

“蘇族愿意在藍河上游的河谷地，簽一份二十年的獨家勘探許可。他們夢寐以求的‘黑石’，就在那地底。”

“作為‘誠意’，我們還會提供一份州長與鐵路公司勾結、低價強奪聯邦土地的密賬副本——足夠讓赫斯特的報紙轟動一時。”

落雨疲憊地揮了揮手，仿佛驅散眼前的煙霧，也驅散陸羽的質疑。這是一份足夠大的籌碼。

“去電報站。去找到能幫我們的證據。”

落雨的眼神再次聚焦在陸羽身上，帶著孤注一擲的壓迫感，

“在州長編的故事變成報紙上油墨之前，先生。我們的時間，是用心跳來數的。”

陸羽沒再說話。他將帽檐壓下，整雙眼睛藏在黑暗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落雨——那個在火光映照下，仿佛瞬間又蒼老了十歲的酋長，然后轉身，掀開厚重的牛皮門簾，走進了外面凜冽的夜風中。

布魯斯無聲地從陰影里鉆出，濕潤的鼻子蹭了蹭他的腿，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嗚咽，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陸羽拍了拍它厚實的脖頸，“布魯斯，這活可比搶銀行燙手多了。”

他叫來紅隼，讓他把亨特叫上。

“就像之前一樣，你、亨特、布魯斯一起，我一個人。”

他讓他們去找關于瑪莎兩人的線索，自己則是必須親自回去一趟。

“WTF！我潛心寫作這幾天都發生了什么？！”

久未出現的亨特滿臉震驚，他從看到蘇族人那晚的舞蹈之后靈感爆發，一直潛心寫作。

“很多。”陸羽擺了擺腦袋，“這個路上可以慢慢聊。”

幾個人借著夜色的掩護，三人一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蘇族營地，朝著他們當初“作案”的小鎮——石泉鎮疾馳而去。

七天后，內華達山脈深處，赫斯特家族私有的“銀冠號”豪華列車包廂。

空氣里彌漫著昂貴的雪茄煙霧和陳年威士忌的醇香。厚實的波斯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隔音極好的橡木車廂壁隔絕了外面鐵軌的轟鳴。

陸羽坐在一張過分柔軟的絲絨沙發里，感覺渾身不自在。

對面，一個穿著剪裁完美白色亞麻的年輕女人，正慵懶地靠在椅背上，指尖夾著香煙，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陸羽。

“陸羽先生，”

艾琳朝陸羽臉上吐出一個煙圈，聲音帶著刻意的親昵，眼神卻像在估價一件古董，

“真是……稀客。”

她晃了晃酒杯里的琥珀色液體，笑容意味深長，“說吧，是什么風，把你這尊獨行俠吹到我這里來了？總不會是來討你那幾個小情人吧？”

陸羽搶過面前那杯昂貴的威士忌一飲而盡。

翻了翻白眼后，他開門見山，聲音平穩得像塊石頭，將落雨的“交易”條款和盤托出：藍河谷地的獨家勘探權，州長與鐵路公司勾結的鐵證副本。

包廂內的空氣瞬間凝固了。雪茄煙霧似乎都停止了飄動。

艾琳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玩世不恭被一種冰冷的審視取代。銳利的目光在陸羽臉上來回掃視，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清他背后落雨和蘇族的虛實。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只有列車車輪碾過鐵軌的單調聲響在包廂內回蕩，沉悶得讓人心慌。

艾琳指尖下滑，帶著挑逗的意味，劃過陸羽的喉結，最后停留在他胸膛心臟的位置，感受著那里沉穩有力的搏動。

“我迷人的亡命徒，這種別人追著送錢的事為什么我從來沒遇到過？”

“追著送錢？”陸羽抓住艾琳不老實的手，“你們這群吸血鬼見到他們只會追著殺，還想讓別人給你送錢？”

艾琳干脆掛在陸羽身上：“那群老不死的吸血鬼肯定會答應條件，我會讓那篇‘故事’胎死腹中。州長那邊，我會送他一份‘驚喜大禮包’，夠他焦頭爛額一陣子。”

“是不是也讓你焦頭爛額好一陣子？”

艾琳身體前傾，紅唇幾乎貼上陸羽的耳廓：“那你要怎么補償我？”

“從我這撿了個大便宜還讓我補償你？”

“……”

車廂門無聲滑開。冰冷的空氣涌入，吹散了殘留的香氛和其他一些氣息。

陸羽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未盡的欲望、沉重的責任，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

他轉身，大步離開，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