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陸羽久久沒有說話，落雨苦笑一聲：“我想我缺乏傳統酋長或是國王的那種威嚴？”

“我認識的酋長不多，不過我確信自己不吃那套。”

落雨起身為陸羽倒了杯水：“有兩個女人因為你們上次的襲擊遭了殃。”

陸羽眼神飄忽一下，嘆了口氣。

“我個人覺得，有時候正確的途徑、最勇敢的途徑恰是最不明顯、最溫和的途徑。因為如此紅隼對我很失望。”

“年輕人更想用武力解決問題。”

“總覺得戰死沙場才光榮。”落雨微微低頭，“也許你們是對的。但對于我來說，我看見過太多愚蠢的人輕率地丟了性命……

我不覺得那代表勝利。”

“你跟剛才會議上好像有些不一樣。”陸羽覺得現在的落雨和剛剛說出我們拒絕簽字的像兩個人。

“我這一生都在努力維護和平，但是我做的并不好。”

落雨翻出一張老照片，里面是一位父親和他的兩個兒子，他的眼神瞬間蒼老起來。

“我把查爾斯送去白人學校，但是好像沒什么用。”

陸羽接過照片，感覺有些意外又好像情理之中，從天花這件事來看，紅隼對查爾斯的確有種不一樣的寬容。

帳篷里陷入短暫的沉默，只有火塘里木柴燃燒的噼啪輕響。

陸羽看著照片，又抬頭看向眼前這位卸下了領袖鋒芒、只剩下父親無奈的男人，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接話。

他剛想開口，說些什么——也許是關于天花，關于那場改變了一切的災難，關于紅隼帶著族人跳了三天三夜直到力竭的、那場震撼靈魂的舞蹈……

嘩啦！

紅隼掀簾而入，他的目光掃過陸羽，落在陸羽手中的照片上，瞳孔驟然收縮，然后緩和下來。

“這位先生……卷入了很多事情。”

“這也不是什么秘密。”

紅隼平淡的反應出乎落雨的意料，他覺得紅隼在他不知道的時候發生了某種改變。

“而且我很高興你終于意識到了這點，沒什么用。

你把他送去那些白鬼的巢穴，讓他學他們的語言，穿他們的衣服，信他們的神。讓他忘記自己是誰的子孫。讓他變成他們對付我們的一把刀。

你現在終于明白，這一切都沒什么用。”

就在這時，帳篷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喧嘩，緊接著，查爾斯的身影也出現在了門口。

他臉上殘留著州長離去后的凝重憂慮，以及新出現的焦急。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紅隼和落雨身上，呼吸略顯急促。

“你們襲擊了1號保留地的一所前哨，是嗎？”

查爾斯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緊迫感，直接拋出了問題，仿佛帳篷里凝重的家庭氛圍完全不存在。

帳篷內瞬間安靜下來，連火塘的噼啪聲都清晰可聞。落雨看向紅隼，眼神里是無聲的詢問和早已預料的沉重。

陸羽也收起了照片，身體微微前傾，專注地看向查爾斯。

紅隼沉默了幾秒，下頜線條繃緊，最終坦然迎向查爾斯的目光：“是。我們襲擊了那個該死的哨站。”

“為什么？”查爾斯的聲音低沉而疲憊，他問的不僅是行動本身，更是那隨之而來的、無法回避的代價。

“為了藥品！為了鹽！為了那些能讓我們活下去的東西！”

紅隼的聲音陡然拔高，壓抑的怒火終于噴薄而出，指向查爾斯，

“而不是像你一樣，只會搖尾乞憐，等著那些白人老爺們心情好了施舍一點發霉的餅干和過期的藥片！那個哨站是他們的補給點，我們拿到了需要的物資！”

“你們拿到了物資，”

查爾斯的聲音冰冷，打斷了紅隼的激昂，

“但你們也‘拿’走了兩條人命！或者說，留下了兩條人命！”

陸羽心中一沉，瞬間聯想到了落雨剛才的話——“有兩個女人因為你們上次的襲擊遭了殃”。

紅隼的怒火被查爾斯的話釘在原地：“我們只攻擊了守衛”。

查爾斯的語氣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諷刺：“有人已經找到了她們的尸體！就在你們襲擊完撤離之后！其中一個被倒下的房梁砸死，另一個……脖子上有刀傷！現場還有掙扎的痕跡！”

他幾乎是吼了出來，目光死死盯著紅隼，

“這就是你說的‘只攻擊守衛’？這就是你帶回的‘活下去的希望’？用兩個無辜女人的命換來的？！”

“不可能！”紅隼猛地踏前一步。

“不可能！”更加斬釘截鐵的聲音打斷了他，“那兩個女人和我們絕對沒有半毛錢關系。”

當天夜里，陸羽一個人被撂在外面，他用死眼看的清楚，整個哨所別說女人，連匹母馬都沒有。

說完之后陸羽看向布魯斯，得到的回復是：“那哨所的確連個雌性都沒有”。

“是誰？”落雨的聲音沙啞，問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那兩個女人是誰？”

查爾斯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情緒，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絕望：“瑪莎·埃文斯，一個傳教士的妻子，她一直在偷偷給1號保留地的孩子們送些食物和舊衣服。

另一個……是她的女兒，艾米麗，只有十五歲。”

帳篷內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了。傳教士的妻子和女兒，一個偷偷幫助印第安人的白人女性，一個未成年的少女。

無論真相如何，她們的死亡，尤其是以這種方式死亡，在道德和政治上，都將是毀滅性的。

落雨緩緩站起身，剛才的疲憊和父輩的無奈被一種冰冷的、屬于戰士和領袖的決絕所取代。他走到帳篷中央，目光掃過紅隼、查爾斯，最后落在陸羽身上。

“爭論是誰殺了她們，已經沒有意義了。”

落雨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

“白人們需要這個理由，他們認定了這個理由。瑪莎和艾米麗的死，無論真相如何，現在都變成了點燃火藥桶的火星。”

他停頓了一下，眼神銳利如鷹：“州長要的戰爭，來了。不是因為我們拒絕簽字，而是因為這兩個女人的死。他不會再給我們任何商討、任何妥協的機會。”

落雨的目光最終定格在紅隼身上，沒有責備，只有沉重的現實：“我的兒子，你帶回的物資，也許能救活幾個人。但你點燃的這把火……現在，我們所有人都必須準備好，在火中求生了。”

“真正的戰爭，”落雨的聲音如同宣告，回蕩在壓抑的帳篷里，“現在開始了。”

帳篷外，風聲似乎也變得凄厲起來，仿佛呼應著帳篷內那山雨欲來、再無退路的絕望與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