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護人

五場話劇

人物表

亨利·道，一個能說會道的鄉下人，六十多歲

理查德·司各特，一名能言善辯的研究生

湯姆·蒂特科姆（別名夏克斯·蒂特科姆）教授，理查德的老師，年齡比理查德稍長

麗達·羅比，一名在伐木區長大的少女，年齡與理查德相當

查爾斯·羅比，麗達之兄

蘇格拉底·羅比，麗達和查爾斯的父親（未出場）

塔格和吉尼，伐木工

眾伐木工

第一場

〔房間內景，靠墻有一張木桌、一個大旅行箱和一個豎放的小箱子。房間有一道很寬的沒刷油漆的護墻板。時間是傍晚時分。幕啟時亨利·道（一個瘦小但結實的六十多歲的鄉下人）和理查德·司各特（一個城里小伙子）正試圖通過舞臺后部的一道門把一個填充得太滿的床墊推進房間。

亨　利 使點勁兒穩住。我倆這樣推會使它鼓脹得更寬。你從上面爬過去，從那邊往里拽。（理查德依計行事。亨利·道和床墊一起朝前跌進房間）先別管它，讓我們慢慢來。你氣都喘不過來了。不過就像你剛才所說，你要是能早點到這兒也許會好些。

教　授 （拿著毛毯和一籃子生活必需品進屋）別讓他嚇唬你，理查德。

亨　利 新到一個地方總會感到不放心，除非你睡覺之前能有機會四下里看看。你寫信來租這房子時我就想把這告訴你。但我后來讓湯姆·蒂特科姆給你回信，因為可以說是他使咱倆相識。據我所知，他曾是你的老師。

理查德 在某種程度上現在也是——你說呢，教授？

教　授 我說不準，理查德，我不知對你而言我現在是什么，因為你已成長為和我一樣的平等主義者，我們都在追求全人類的幸福。

理查德 咱們暫時不談這些大事，老師，如果你不想要我整夜都睡不著的話。你的話就像一聲聲警報。

亨　利 你打算陪這小伙子在這兒過他的第一夜，是吧？

教　授 不，亨利，理查德會沒事的。我現在得回家吃晚飯了。

理查德 你走之前我必須告訴你我為民主政體新下的一個定義，趁我現在還記得。民主政體不過是又一種政府形式，一種上層階級認為它可以給予下層階級同時又繼續統治他們的政府形式。

教　授 理查德，你現在激進得像一袋胡蘿卜。在即將到來的革命中，我將首先選你當那些長期失業者的青年領袖。

理查德 （當蒂特科姆教授出門時）當心你的措辭，如果你不想被人聽懂的話。

亨　利 我啥也沒聽見，而且即使我聽見了，我也不會去告發你們。

教　授 （回到門口）還有件事，籃子里有個我妻子為你做的大蛋糕，你可用它做個實驗并一勞永逸地明白，你能把兩者兼得75的情況維持多久。我把你交給亨利了。遇到任何事都別驚慌。你的工作已安排好等你去做。記住，科學研究要善于利用一切機會?，F在對你的全部期望就是取得了不起的成果。哦，對啦，要是有什么事不對勁兒你別喊叫，我們都住在幾英里外的地方，聽不見你的喊聲。你要勇敢些，像我歷來所知道的那樣棒。再見。

亨　利 其實這兒對你并沒有什么危險。我可不愿瞎猜會有什么事不對勁兒。不過你仍然應該知道你會遇上什么事，因為這才是明智之舉。這半山腰周圍是一片曠野。我們差不多每年都會遇上熊和野貓什么的。你想把你的床擺在哪個位置？

理查德 就擺在靠后那個角落，你看呢？

亨　利 要睡在這床上的是你。但如果那是我的話，我倒想把它擺在這邊抵住另一個房間的門，這樣就等于給這道門上了一把鎖。

理查德 那就擺這邊吧。不過你用不著嚇唬我，因為你會發現我什么都不怕。

亨　利 啐，我可一點兒都不想嚇唬你。我只是希望別因為我的疏忽而使你受到什么傷害。不妨告訴你吧，我這么便宜就把房子租給你，原因之一就是我想讓你來照看——照看——好吧，我想說的是照看這所房子。

理查德 （把他抬著的床墊那頭往下一擱）照看這所房子？

亨　利 對。哦，我并不是說我找不到人手。我選你而不選別人是因——嗯，好吧——因為根據我所了解的情況，我認為你不會把這座房子燒掉——就因為這個。我的意思是說你不會有一大幫愛熱鬧的朋友來陪你喝酒。我認為你是個不大愛喝酒的人。

理查德 我不大喝酒。

亨　利 好！我就知道我相信你沒錯。不過連蘋果酒也不喝嗎？因為你要是喝的話，我可以請你喝一杯。我有些陳年蘋果酒，就在我們腳下的地窖里（他一邊說一邊跺了跺腳）。都好些年歲了——和你的年齡差不多，但愿你不是太重要的人物，不介意我這樣剛一認識就開玩笑。

理查德 （亨利·道想拍拍他的肩，但他抽身避開了）我不喝，謝謝。（困惑地在床前站了一會兒之后）這墊子是不是塞得太脹了？（他邊說邊爬到床墊上）

亨　利 我故意為你塞那么脹的，這樣就不能說你花的這25美分不值了。我想跟你說說這張床。前兩夜你別指望在上面睡個好覺。也許需要三四個晚上才能漸漸適應。但無論如何你會適應的，你身子這頭肯定會比腳那端更快被壓實，這樣會使你睡覺時腳比頭高，解決這問題的訣竅是每天把床墊打個顛倒，直到你使它平得像塊木板。

理查德 （攤開身子躺在床墊上）而且硬得像塊木板。

亨　利 可到那時候你也變硬了，所以你不會注意到床硬。

理查德 那我白天把旅行箱壓在上面行嗎？

亨　利 不——行！我可不希望那樣！你身體的重量不會使干草失去彈性?？赡氵@口箱子卻會把草壓板實。里邊都裝些什么，這么沉？

理查德 全是書，道先生。

亨　利 難怪你看上去這么精瘦?，F在請聽我說，雖然我讓你來這兒是照看我這里的一切，但這絲毫也不意味著你就不需要照顧好你自己——尤其是這又是你第一次住在野外——如我所認為的一樣。我相信你不會沒帶上一件什么武器。

理查德 我碰巧帶了支小手槍，不過我倒一直認為我沒必要帶它。要是收拾行李時沒把它落下的話，它應該就在這兒什么地方。呃？（一陣翻尋之后他從旅行箱里找出手槍放到地板上）

亨　利 噓，你管這叫手槍？簡直是個裝飾品。這槍管是空心的吧？它真不是一件玩具？

理查德 我可不會小瞧它。我想它裝有子彈。

亨　利 恐怕挨你一槍也就像被蜜蜂螫了一下。我本想提醒你的。不過如我所說，我現在考慮的是你。

理查德 你都擔心些什么？

亨　利 我只是希望你多多當心，畢竟是獨自住在這連醫生也叫不來的半山腰。我是想要你當守護人，但你首先得保護好你自己。你現在必須成為你自己的保護人。在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中，你能依靠的就只有你自己。

理查德 見鬼，道先生，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會是夏克斯·蒂特科姆在唆使你搗什么鬼吧？

亨　利 沒什么要緊的事。只是這把手槍將會和你一樣管用。聽見什么聲音嗎？

理查德 我想我聽見了馬蹄聲和大車的聲音。

亨　利 肯定是我那匹馬在下邊蹬蹄子。

理查德 不——

麗　達 （出現在門口）亨利·道，你女兒要我給你捎個信兒，叫你回家。（她轉身欲走）

亨　利 她在哪兒——

麗　達 我看見她在羅賓斯鎮的鐵匠鋪里。

亨　利 是嗎，我明天會回家的。多謝你捎信兒。

麗　達 反正我把信兒捎到了。（再次轉身欲走）

亨　利 等一等，姑娘。你剛才從哪條路來——上山還是下山？我敢說你是從山上下來。有人派你來把我弄走。他們的又一個花招。可你來得太晚了?？纯次艺垇淼倪@位年輕人，今后我沒法守夜時他會接替我的位置。這位是麗達·羅比小姐——這位是……

理查德 （朝前走了一兩步）理查德·司各特。

亨　利 這下你們那幫人該認輸了吧？

麗　達 呸！

亨　利 好好看看他，看呀！這樣你回去就可以告訴他們他是否很勝任這件工作。他可是大學里的運動健將。

麗　達 亨利·道，你是個傻瓜。（她離去）

亨　利 我惹她生氣了，因為我不相信她說我女兒要我回家。

理查德 （走到門邊）她是誰？她干嗎往山上走？我還以為過了這房子就沒有人煙了。她是誰？她往哪兒去？（他高聲道）說呀！

亨　利 嘿！你可別沖著那姑娘身后喊叫，要是你不想那幫人都來找你麻煩的話。她從山上來，現在正回山上去。她是在山上長大的。

理查德 可我一直以為我這兒就是路的盡頭。夏克斯·蒂特科姆告訴我，你說過了這房子就只有松鼠跑的路，通往樹梢。

亨　利 我已經開始漸漸學聰明了。我最好是現在就告訴你真實情況，免得你以后說我沒警告過你。從山下到這座房子恰好是整整四英里。往下走一英里是艾弗里那家小店，當我離開女兒自己給自己放假時，一般都在那個地方。不過我女兒似乎需要我，不是嗎？平時我一靠近酒桶她就會抱怨。告訴你吧，年輕人，我是個老派的酒鬼，一喝就喝得很厲害。但我反對有人說我喝酒誤事。我曾在這座小房子養育了一大家人。而且把他們養得很好。不過這倒是真的，為了這些沒從你看見的那條路運下山的老酒，我有時會溜回這兒一待就是一星期。這使我在眾人面前丟臉。可我不能凡事都忍受，誰也不該要我忍受。（幾乎是聲淚俱下）

理查德 你應該跟我說說那個姑娘。

亨　利 那姑娘挺不錯的。糟糕的是她所屬于的那幫人，她應該替他們感到羞愧，可她并不。對此我得替她說句話，她維護她父親和哥哥可算是有膽量。

理查德 你是說她的家人很糟糕？

亨　利 家人！那不是一個家庭。那是幫過去的伐木工，他們的伐木場早就沒樹可伐了。

理查德 他們不正派？

亨　利 這我不該說，因為我不知道。但據鎮上的人說，曾有個賣安全別針的小販上山誤入了他們的營地，從此就再也不見蹤影，但那幫人衣服上該有紐扣的地方都綴滿了安全別針。山上幾乎沒女人替他們縫縫補補。

理查德 是群殺人犯，嗯？

亨　利 注意，我可沒說這事就千真萬確。即便你相信也沒有必要這么說。

理查德 我開始看出點名堂了。夏克斯·蒂特科姆肯定不會認為他能把我弄到這兒來做一次犯罪調查。我猜想你與那幫人發生過沖突。

亨　利 他們是不喜歡我。但這跟你毫無關系。不過我還是想告訴你：你可以時不時練練你的槍法，讓他們聽見槍聲，這對你不會有任何壞處。據我所知這不會嚇住他們，但也許有助于使他們把你當作成年人來尊重。

理查德 你是說練習打靶？

亨　利 在你有空的時候。還有一句話也許對你有幫助，要是你居然開始同他們交談（當然我希望并相信你不會），你可以給他們講任何你可能在波士頓做出的英雄壯舉，不管你的吹噓有沒有道理。我這并不是說我期待他們會成群結隊地來找你。你覺得剛才聽見什么動靜嗎？

理查德 也許是你的馬。

亨　利 你隨時都可能聽到他們中的什么人在周圍活動。他們是出名的夜貓子，因為白天他們沒干多少活兒。

理查德 那姑娘是他們中唯一的女人嗎？

亨　利 她哥哥查爾斯會照顧她。她父親擁有那個鋸木場。

理查德 她干活兒嗎？

亨　利 她能像男人一樣使用平頭搬鉤。據說她還會嚼煙草。

理查德 但她不嚼。

亨　利 她會的，如果她想到要嚼。

理查德 但這并不說明她要嚼。你也沒說她要嚼。

亨　利 既然她不，很難說我該說她要。

理查德 我就說她不。她念過書嗎？

亨　利 念過一陣子。我想要是他們沒受過教育，你會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理查德 我并沒那樣想。我只是想弄明白，在這種環境中她的生活會是怎么回事。

亨　利 你真不想在我走之前陪我喝杯蘋果酒？要是我再來一杯你不會介意嗎？也許我會有一陣子不上山來——如果我能做到不來的話。（他點亮理查德那盞嶄新的提燈，從屋里的一道門往下進了地窖。理查德留在屋里若有所思地擺弄那支手槍）

理查德 （在旅行箱上坐下來）嘿，道先生，道先生，你還在下面嗎？哦，沒事。我只是忽然想知道你情況怎樣。你慢慢喝吧。那是你的酒。——這下怎么啦？你傷著了嗎？站在那兒別動，我這就給你送火柴來。

亨　利 （舉著已熄滅的提燈從地窖出來）我猜你剛才以為我嘴里含著酒桶龍頭在下面睡著了，就像嬰兒睡在母親的懷里。我只在下邊醉過一次，在潮濕的地窖里躺了整整一夜，結果引發了我在薩拉托加戰役時染上的風濕病。我的麻煩是心太大了，我寧愿自己一口喝干地窖里的蘋果酒，也不愿讓那幫家伙嘗到一滴。但有些事你不得不委托給別人。我意識到了這點。我既不可能把所有蘋果酒全部喝光，也不可能老留在這兒守護它們；這就是我漸漸明白的道理，也是你住進這房子的原因。達到這個地步花了些時間，但不管是好是歹，現在我總可以在沒有證人的情況下委托你來守護腳下的這些酒。你愿意接受這個委托嗎？

理查德 我明天就離開，叫你傻眼。你和夏克斯·蒂特科姆不是認為自己挺聰明嗎？

亨　利 其實蒂特科姆教授對此并不知情。你現在是因為生疏感而激動，腦子里充滿了想象。《圣經》說“要表現得像個男子漢”76，我說別表現得像任何人。不要放棄。別當懦夫。海恩斯牧師說我的意思和《圣經》的意思一樣。

理查德 （攙著他出門）你最好走吧。

亨　利 （遲鈍地）我必須見鬼去嗎？

理查德 我可沒那樣說。你最好是回家去見你女兒。

〔理查德一邊留神傾聽屋外的動靜一邊非常緩慢地脫下一只鞋，這時大幕降下。

第二場

〔一個多云但有月光的夜晚，理查德的小屋外，月光映出兩扇遮暗的窗戶和中間的一道門。（小屋位于舞臺左邊深遠處）

兩個偷偷摸摸的身影正在屋前來回爬動。其中一個退后一段距離（到舞臺右前方），在一塊尖石旁拼命地打手勢叫另一個離開房子，但他沒出聲。他拎起一只空空的鍍鋅鐵皮桶，隨即又把它放下。兩人站在尖石旁盯著那所房子。

吉　尼 他肯定在屋里。他撕了張被單來做窗簾。

塔　格 我敢說他出去了。難道傍晚時我沒看見他下山去艾弗里的小店？

吉　尼 他肯定已經回來了。難道我沒聽見到九點鐘時他還在打槍？

塔　格 別傻了！他在屋里會不點燈？

吉　尼 不點燈。

塔　格 見鬼！我從本頓來時他就沒在打槍。

吉　尼 想必是槍管打熱了暫時歇歇。他肯定在屋里。

塔　格 好吧，我這就去弄清他到底在不在屋里。你留在這兒。（他躡手躡腳地溜到房子跟前，用石頭沿木紋在外墻板上一陣刮擦。屋里沒有回應聲，但窗口很快就亮出了燈光。塔格退了回來）

吉　尼 我告訴過你。

塔　格 干得他媽的漂亮！亨利·道會認為他把我們給騙了，是吧？

吉　尼 我真希望我們上次離開地窖時擰開了所有的龍頭，把他那些蘋果酒全都放干了。

塔　格 你要希望也希望點有譜的事。我只希望我們已弄到一桶酒，從我說的那條通道。當心！（隨著屋里一聲沉悶的槍響，他倆突然彎下身子躲到尖石后面擠作一堆）聽，聽見了嗎？那小白臉兒以為他在干什么？

吉　尼 戰爭已結束了！——不！還在打。至少他還不是在向我們開火。我們還沒挨槍子，別像挨了槍子兒似的這樣趴下。

塔　格 他在打什么？

吉　尼 打靶唄。聽那聲音。像是一個舊爐蓋。

塔　格 那么小一個玩意兒，他幾乎不可能槍槍都打中。

吉　尼 那就是個爐門——從山下那所廢棄的學校里撿來的。

塔　格 你知道我怎么想嗎？他是在練習槍法——也許是在軍隊里學的一手。他打槍跟你我毫無關系。

吉　尼 誰說跟我們有關系啦？

塔　格 他練槍法真是不分白天黑夜，只要他碰巧醒著或想到要練?！F在像是練完了，你看呢？

吉　尼 如果我覺得他子彈打光了，我就會沖進屋去將他活捉。

塔　格 你捉住他對你又有什么用處呢？

吉　尼 對他這種年齡的小伙子，你切莫憑相貌做出判斷。

塔　格 我得再去替那房子呵呵癢。反正要呵得他睡不成覺，直到他不得不另找地方過夜。（他又溜過去像先前一樣用石頭刮墻板。理查德又開始打槍。塔格退回藏身處）這次他好些槍都沒打中你說的爐蓋或爐門。繼續打吧，孩子，只要你覺得好玩。夜里的有些聲音你能解釋清楚，所以不害怕；但對你沒法說清究竟的響動，你就只有硬著頭皮給自己壯膽了。

吉　尼 這會兒又沒動靜了。

塔　格 我敢說他是被煙熏昏了，窗戶關得那么緊。別給他時間喘息，我們得讓他繼續折騰。爭取今晚就得手。你敢打賭說他不會明天一早就急著要回家嗎？再給那房子呵呵癢。（他又溜過去像先前一樣如法炮制了一番，但這次沒有結果。他退了回來）你看是怎么回事，吉尼？他玩膩了？

吉　尼 他也許上床睡覺了，以為我們是尋食的豪豬在弄得屋角發響。

塔　格 像他那樣的外地佬見過什么豪豬？你應該聽到過麗達是怎樣說他的。

吉　尼 我聽她說了。

塔　格 她說她最先看見他，所以他是她的。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們過去在墻上猛敲一下，看他做何反應？

吉　尼 那你可得當心，塔格。我懷疑他一直躲在什么地方監視我們。

塔　格 他熄燈的那會兒已有足夠的時間意識到危險。照現在這樣他從屋里看不見我們。該你干點什么了。一直都是我在折騰。你從這邊過去猛敲一下。出了任何事都由我負責——哪怕是把房子敲垮。

吉　尼 好吧。（他溜過去沖著房子猛敲了一下，震得窗戶咯吱作響，然后他嘻嘻笑著回來）

塔　格 閉嘴！他要聽見你笑今晚就算白來了。我們不當真你也甭想指望他會當真。（理查德又開始打槍）如你所說，他果然在屋里，而且還活著。砰！砰！但我想他任何時候都可能出來，哪怕是出來透透氣。他遲早會憋不住的。（這時一塊窗玻璃嘩啦一聲被打破）哇！（他倆彎下腰往后退）唉，這下再也不能放心大膽地來弄蘋果酒了。

吉　尼 現在他會做什么？去撿哪些碎玻璃？

塔　格 當心！你拖著一只大腳去哪兒？（吉尼后退時一腳踩進空桶，拖著它咣當咣當地退了幾步。塔格在他身邊躺下。兩人竭力忍住笑）這陣咣當聲會使他怎么想？

吉　尼 打破了窗戶——這下他該瞄準月亮消耗他的子彈了。

塔　格 羅比老爸回家來了。聽那輛馬車的嘎吱聲就知道車上坐的是他。（一聲貓頭鷹叫）聽，是查爾斯。來得正是時候。這下有救了！（他回以一聲烏鴉叫）

查爾斯 你們干嗎不弄到酒就回家？

塔　格 這與其說是來弄酒，不如說是來逗樂。

吉　尼 亨利·道弄了個波士頓小伙子來住在這屋里。

查爾斯 老爸叫你們別去動那些酒，除非你們既能弄到酒又不驚動任何人。

吉　尼 不驚動任何人！老爸在下邊嗎？

塔　格 我看今晚我們最好饒他一回。

吉　尼 我正要提議去對著窗戶破洞噓兩聲嚇唬嚇唬他呢。

查爾斯 （起身離去）跟我走吧。

吉　尼 我們得去給那小伙子說聲晚安。

塔　格 趴下！快趴下！他在朝外看。（理查德的頭出現在窗簾與窗玻璃之間）別動。（理查德縮了回去）

吉　尼 你就不該留神？躺著別動。

〔理查德穿著睡衣出現在門口，一手拎著提燈一手握著槍。他茫然地四下張望了一陣，然后赤著腳戰戰兢兢地走了出來，故作鎮靜地繞著房子走了一圈，最后又回到門口。他步子邁得很大，但那種緩慢勁兒足以表明他在竭力控制自己。（房子在舞臺深遠處，所以這個片段中的理查德可用一個半人大的木偶代替）

塔　格 見鬼！要是查爾斯能看見就好了。

吉　尼 不過他不是沖著任何具體的人來的。我想那是波士頓人的慣用伎倆，以此來消除他們想象的恐懼。

塔　格 他進去時比出來時動作更快。

吉　尼 而且他進去后還檢查了一下門鎖。不過他仍然表現得很好。好啦，這下他感覺好些了。他吹滅了燈。我想他可以上床睡覺了。

〔塔格和吉尼站起身來拂了拂身上的塵土。塔格捧起空桶假裝喝酒狀。吉尼湊過去奪桶，口中嚷道：“給人家也留一口?！彼麄z打鬧著下臺，此時幕布落下。

第三場

〔上午晚些時候，理查德坐在小屋門口曬太陽。他的頭發洗過梳過，但除此之外他身上再沒有一絲上午的朝氣。他耷拉著腦袋，胳膊肘壓在雙膝上，不時打個哈欠，揉揉眼睛。過了一會兒，仿佛是想驅散沉悶，他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然后把身子探進屋去拿什么東西，只剩下兩只腳露在門檻外。他拿出的原來是那支手槍，槍管上有劃痕，槍口還插著一塊玻璃碎片。他清理好槍管，對著光瞧了瞧，接著從口袋里掏出子彈裝上，然后漠然地讓握槍的手垂在身邊。他舉槍朝一只飛鳥瞄準了一陣，但沒有開火。他終于起身從屋里取出個很大的黑色空瓶，將其置于院子里一塊冒出地面的花崗石上，然后后退幾步并舉槍瞄準。但意料之中的槍聲并沒傳來。他的食指離開扳機后做了個扣扳機的動作。然后他愁容滿面地掉頭去看屋后的山。

麗　達 （在幕后一聲驚呼）啊！——

理查德 （轉身時可笑地打了個趔趄，差點兒朝握槍的一側跌倒在地上）我都干了什么？

麗　達 （出場并放低了嗓音）你這個家伙！（他倆對視片刻）你以為你在干什么？（理查德看看瓶子又看看手槍）你差點兒打中我的腦袋，真是毛手毛腳！（理查德迷惑地一手指石頭一手指大路的方向，同時拼命搖頭，想說明兩個方向完全不同）沒用。你差點兒打中我了。

理查德 那肯定是子彈拐了個彎。事實上我并沒開……

麗　達 可子彈開了。

理查德 事實上我并不認為我剛才開了火，是吧？但不管怎么說，要是我真開了火，我希望你別太在意。

麗　達 我非常在意！

理查德 可你看上去并不在意。

麗　達 （撲嗤一笑）厚臉皮！聽著，我哥要下山來找你談談。你倆可別打架。我是搶先一步來警告你的。（說話間她已繞到房子后面）

理查德 你看我該從哪邊開火？（發現她不在，他茫然地開了兩三槍。靶瓶完好無損。他大惑不解地走過去抓起瓶子在石頭上將其砸碎）我看你碎不碎！

查爾斯 （從后臺走來）有這么砸靶子的嗎？你打不中靶子？（他一邊說一邊彎腰抽出些藍草的嫩莖放進嘴里嚼）

理查德 對，可我都快累垮了。

查爾斯 我想知道你剛才是不是正在做試驗，想看看你離靶子多近也打不中。我跟我爸說我并不認為你開槍是想殺人。昨晚有兩個小伙子也聽見你開槍，他們也認為你開槍并不是想殺人。可你干嗎一直打槍呢，如果我可以問問的話？

理查德 這個，你知道，道先生……

查爾斯 啊哈，你是說亨利？亨利跟你說起過我們？

理查德 他說你父親在山上有個鋸木場。

查爾斯 他還叫你要提防我們？

理查德 沒有……沒有……

查爾斯 說我們是群歹徒，是不是？好吧，讓我來給你說說這個亨利·道，其實他對我們一無所知，而且他還是一個騙子。聽我說，振作一點兒，把這玩意兒收起來。你用不著它。亨利對你說了一大堆關于我們的壞話，你難道就看不出他是別有用心？好吧，即使你現在看不出，以后也會明白的。

理查德 你們可能誤會了，以為我老是打槍是沖著你們伐木場的人。我并沒有那個意思。

查爾斯 即便你有那意思我們也不會在意。

〔他盤腿在地上坐了下來。

理查德 剛才你妹妹來這兒說了點她的想法。

查爾斯 嗯，這我猜到了。麗達此前來過這兒？亨道說起過她嗎？

理查德 說她的全是好話。

查爾斯 她恨他。

〔突然一陣尖厲刺耳的汽笛聲從山上傳來。查爾斯霍地站起。

查爾斯 該死！我真不敢相信“她”又把山上點著了。

理查德 你該不是想告訴我那個可愛的姑娘……

查爾斯 （看了理查德一眼，然后笑著大聲說）鋸木場——我說的是鋸木場……

理查德 真對不起。

查爾斯 你這個可憐的瘋子！亨道都往你腦子里灌了些什么？或是湯姆·蒂特科姆灌的？

理查德 那是場森林火災嗎？

查爾斯 那是在叫我。

理查德 我也可以去嗎？我能幫上忙嗎？

查爾斯 如果火勢嚴重，汽笛還會鳴響，只要鍋爐有足夠的蒸汽。但我還是去的好。（下）

〔理查德把上身探進屋去放那把手槍。他轉過身來時發現麗達正站在門邊等他。

理查德 啊，你回來了？你剛才并沒走？你一直在偷聽你哥哥和我談話？

麗　達 我剛才躲得夠遠，你倆不大聲嚷嚷我什么也聽不見。我們的鋸木場起火了。

理查德 你哥剛才也這么說。你不擔心嗎？

麗　達 它并不是我不得不擔心的第一場火。它會沒事的。讓那些放火的人去把它撲滅吧?！犞?，我不知道查爾斯給你說了些什么，但我想要你告訴我的是：你以前知不知道你被弄到這兒來是為了守護亨道的蘋果酒？

理查德 你要我給你講實話嗎？我完全可以告訴你我來這兒的目的。不管是我自己來的還是蒂特科姆教授把我弄來的，我來的目的都是要對你們進行一番社會調查。

麗　達 什么調查？

理查德 社會調查。

麗　達 社會調查？

理查德 對，一種對貧困階層進行的社會調查，因為要對特權階層進行調查會很困難。我需要這次調查結果來寫篇論文，同時也幫助蒂特科姆教授出他的書。要是你想對富人進行社會調查，按照“謝爾曼法案”77你得去法院進行。

麗　達 湯姆·蒂特科姆干嗎不自己做調查呢？起碼他對我們很了解。他是我們的親戚。

理查德 不會吧！他從沒跟我說過這種事。

麗　達 他肯定是的。算起來他是我的遠房表兄。我聽我爸推算過。

理查德 哦，這下我會被那些老師說得分文不值。

麗　達 對我進行社會調查！你打算怎樣做？

理查德 要是你不想隨和些，我肯定沒法做。哦，來吧，隨和些。坐下待一會兒，如果你不打算去救火的話。讓我來問你一些平常的問題。

麗　達 嗯，你這是什么意思？

理查德 我的意思就是讓我們來談談。你和我！讓我們忘掉其他所有的人。亨利·道對我來說不值一提。夏克斯·蒂特科姆也無關緊要。夏克斯是我們在大學里替他取的別名，因為他最愛用這個詞來揭露你從小到大都以為美好的每一樣東西。78現在前者把我弄來是為了保護他的酒不被你偷竊，后者把我弄來是為了對你們進行一次社會調查。我在這兒是因為兩個錯誤?？蓜e因此而對我有成見。

麗　達 要打掉你的傲氣，兩個錯誤比一個好。

理查德 請原諒我提到這事。可難道你沒注意到濃煙。雖說這事應該與我不相干，但我看山上會有一場很大的火。

麗　達 哦，讓火見鬼去吧！

理查德 對，既然火并沒使你感到不安，我們就別去理它?，F在來吧——坐下——讓我們談談。

麗　達 （坐下）談什么？

理查德 要是你覺得不想談咱們就不談。既然你不關心那場火，就讓我倆靜靜地坐在這兒。不，我得告訴你一些事，不是對你進行調查，而是讓你好好地了解我。我對政治感興趣。我有個了不起的想法：（充滿激情地）實際上我希望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是政治家，都去參加競選謀求公職。我希望看到更多的公職，當然前提是有兩倍于公職的候選人，這樣每個公職就都有兩個人競選。

麗　達 現在的情況不正是這樣的嗎？

理查德 好姑娘！你說得沒錯。這的確沒什么新鮮的。但請等等，我還沒開始呢。（口若懸河地）以前從沒人替失敗的候選人著想。而我希望看見政府為所有的候選人提供足夠的保險，以保證那些失敗者和他們的家庭在下一次選舉之前能免于貧困和誘惑。照眼下這種情況，善良的人們不僅要冒得不到公職的危險，而且要冒被解職下崗的危險，而這往往是在他們生活很艱難的時候。這些在野者和下崗者會成為我們社會中最名副其實的窮人，而且也是社會的主要危害，因為他們為了得到公職或重新得到公職，往往都免不了要說謊行騙。換種說法，我提倡實行失業政治家保險。我真心誠意地認為，沒得到公職的候選人應該得到薪金，比方說得到當選者工資之半數的薪金。你想到過這點嗎？

麗　達 沒有。我覺得這聽起來就像是詩——我是指你說這番話的方式。

理查德 你喜歡詩嗎？你曾——你現在去學校嗎？你看上去這么年輕，該繼續去學校。

麗　達 我會教書。我去年還在貝塞爾漢姆代過課呢。

理查德 看來這事完全誤會了。不過沒關系，只要我倆是朋友。為了朋友在一起有事做，今年夏天我給你讀些詩怎么樣？

麗　達 你是說你要為我寫詩？我有一個想法，要是能找到合適的人，我希望能把它寫成詩。那是關于我父親。

理查德 你是說為他寫一首生日祝詞什么的？真對不起，我從來沒寫過那么重要的東西，再說自從我開始操心富人和窮人的問題，我已經好久沒寫過詩了。要是你真喜歡聽，（充滿激情地）我會不遺余力地在我的……

麗　達 只要我有支筆，我就可以把我想要說的寫給你。

理查德 我親愛的小姑娘，詩可不是這樣寫的。

麗　達 是這樣寫的，我親愛的小男孩。我知道有個人就請人替他寫過一首哀悼詩并讓它被編進了《蘇格蘭人》。當然他是付了版面費的。你要知道，我父親是個很特別的人。

理查德 哦？

麗　達 他就像所羅門，只是稍有不同。所羅門是等到已經擁有了一切才轉而蔑視身外之物，才開始說什么一切皆虛無79。我父親并沒有等到擁有財產。他在此之前就已經把這點看穿。我認為他比所羅門還偉大。他的名字叫蘇格拉底。

理查德 聽聽她這番話。在一個漂亮的小腦瓜子里竟裝著下層民眾的全部生活哲學。哎，要是我的技藝沒荒疏的話，我倒真想寫下你這首詩。你應該自己把它寫出來。我們差點兒在此鑄下大錯。（他向她靠攏并把一只手摁在她手上）

麗　達 你可別笑話我。

理查德 絕不會的。我過去總認為民主的意思就是讓人人都能免費上大學受教育。我對天下每個人都抱有同樣美好的愿望。而這時候你來了，來奪走我的全部力量。你不應該叫麗達，而應該叫德麗拉80。

麗　達 我的名字叫麗達。

理查德 從今天起就叫麗拉，不管前面加不加“德”這個貴族前綴81。但你不要覺得應對我的改變負多大的責任。你只是讓我恢復了更真實的自我。我支持的當然應該是那些不該受窮的窮人，而不是那些活該受窮的窮人。我對情有可原的不良行為非常寬容，以致我開始覺得我應為沒去當一名監獄看守而感到遺憾。我能設想漸漸喜歡上罪犯。

麗　達 你還太年輕，不可能為任何事情感到過特別遺憾。

理查德 你認為我多大了？

麗　達 顯然還不夠大，還不足以避免被亨利·道利用——不僅被他利用，而且還被你自己的老師利用。

理查德 一個想要我在這兒守護他的蘋果酒，另一個想要我來調查你們。

麗　達 而你以前對他們的企圖卻渾然不覺。你才真需要有個人來守護。

理查德 我不是已經有了一個？——你——現在？你會幫我跟那兩個家伙算賬?！氵@不是要離開我吧？你已經決定你非得去救火嗎？

麗　達 教授的車來了。

理查德 你走之前吻我一下我會很樂意。

麗　達 他會看見的。

理查德 他看見的事只會成為統計資料，而不會——

麗　達 （急促地）我相信你的政治候選人保險計劃。還有人認為它可行嗎？

理查德 迄今為止就我一個。現在再加上你。它難道不是個好主意？（充滿激情地）等你有空的時候，我還會告訴你許多你會認為切實可行的好主意。比方說往一種植物上噴灑另一種植物汁，以此把昆蟲搞得暈頭轉向，而且——（他送她離去時蒂特科姆教授在一旁等候。他那輛只聞其聲的汽車停在觀眾看不見的院子盡頭）

教　授 （朝麗達離去的方向親切地點了點頭）情況怎么樣？我們聽說山上起了大火，所以我趕來看看你是否還好?？磥砟阍谝粋€方面進展還不錯。

理查德 對那場火我們不該做點什么嗎？

教　授 我得說這場火對他們來說也是場大火。不過他們歷來討厭別人對他們的失火大驚小怪。聽！什么聲音？（遠處傳來慌亂的喊叫。麗達匆匆跑了回來）

理查德 出什么事了？

麗　達 你難道聽不出他們在喊什么？

理查德和教授　（齊聲重復喊叫聲）大伙兒快撤。

麗　達 這說明山上有什么東西就要爆炸。

理查德 炸藥？

麗　達 我想是鍋爐。

教　授 何時？

麗　達 從現在起任何時候。但越早越好，免得提心吊膽。但愿上帝讓每個人都有安全的躲避處。（她伸手抓住理查德的胳膊）

查爾斯 （上場）啊，你在這兒，妹妹。

麗　達 我在這兒。怎么啦？

查爾斯 我就想把你找到。

麗　達 爸在哪兒？

查爾斯 我讓他坐在新營地的一個松樹墩上。他沒事。

理查德 你們幾位也許認為你們都互相認識。但注意聽我為你們作一番互相介紹，這會使你們覺得彼此就像陌生人。蒂特科姆教授，這是麗達和查爾斯，來自那個最愛喝蘋果酒的社區，而你忘了告訴我他們是我在這山上時最近的鄰居。麗達小姐、查爾斯，這位是蒂特科姆教授，關于他最值得介紹的就是他討厭鄉下。

麗　達 是鄉下還是鄉下人？

理查德 細細想來兩者都是。好姑娘，多善于讓人思考。但他特別討厭的是鄉下佬這個措辭中的鄉下。他恨所有的鄉下佬鄉巴佬，真正的原因是鄉下佬不同城市無產階級一起投票，但他聲稱是因為鄉下人墮落。請給麗達和查爾斯講講你那個關于亨利·道的故事。麗達和我一樣，除了說亨利·道好，她什么話都能聽。這位教授的座右銘是：如果你想在社會學研究上有所成就，你就得認真對待卑劣之徒。

教　授 不對！我的座右銘是：你不得不容忍任何你可以寫進書的人。好吧，我的故事與其說是關于亨利，不如說是關于亨利的十二個孩子。亨利年輕時似乎窮得叮當響，但那并沒妨礙他妻子替他生下十二個孩子來幫他料理農場。那十二個孩子分屬十二個不同的民族，各自與當年在農場上干活的雇工的民族相符。我已注意到他們中有些人還住在這一帶。有個看上去像是愛爾蘭人，有個像荷蘭人，有個像法裔加拿大人，甚至還有個黑人。

理查德 這是個有趣的故事，但“啐”——我是說騙人，壓根兒就沒有這種事，你說是吧，查爾斯？

查爾斯 恐怕這是真的。

教　授 這會使你冷靜點兒。

理查德 可你不會相信這故事吧，麗達？

麗　達 我從沒聽見有人否認過。

理查德 這當然就可以證明那是真的！又在愚弄人。對此肯定有一種合乎情理的解釋。我開始認為，無恥的謊言便是這些人互相詆毀的工具。仇恨驅使他們進行無中生有的誹謗。你們應該聽說過亨利給我講的關于安全別針的故事，關于在你們的營地吃人肉的故事。

麗達和查爾斯　在我們的營地！

教　授 真難以置信！理查德的意思是說這是一種詩——田園詩在新罕布什爾已墮落成這種形式。現在是作為詩人的理查德在說話。

理查德 另一方面……

教　授 在什么的另一方面？

理查德 在亨利·道的另一方面。你難道沒靜下來想過，麗達的父親被叫作老蘇格，這使他有別于老酒鬼亨利·道。

教　授 我知道他的名字是蘇格拉底——蘇格拉底·羅比。但到底是什么使你如此激動？

理查德 而且他是個哲學家。也許叫那個名字使他成了一個神志清醒的哲學家。

教　授 因為神志清醒？

理查德 的確。這我讓麗達來說。

麗　達 實際上我并沒說他是個哲學家。我更想說的是他是個睿智的老人。

理查德 不過說到流言蜚語，且讓我告訴你我來這兒之后所聽到的最精彩的一段。我從最可靠的權威渠道得知你和麗達小姐是表兄妹（現在請再互相打個招呼吧）。

教　授 非常權威并非?？煽俊Ｌ炷模辽傥铱隙ńo你說過我與亨利·道有親戚關系。

理查德 沒有。

教　授 不管是近親還是遠親，我與這個鎮區的每一個人都有親戚關系，所以我才覺得有資格以他們為資料寫一部米德爾敦個案史。

理查德 而你并不因他們的貧窮替他們感到羞愧，你只是好奇地想知道貧窮對他們的心理狀態有什么影響。

教　授 難道你不想知道？你似乎為此感到激動。

理查德 不要再從中找素材了。

教　授 這么說你不會欣賞我的另一個故事：有個小伙子抱著一個姑娘，雙手卻在她身后用紙和筆悄悄記下她說的話。

理查德 從沒聽說過這般下流的事。

教　授 年輕人！我求你了，麗達小姐。幫幫忙吧，查爾斯！你妹妹都對理查德說了些什么，叫他變得這么沖動。他以為只有他一個人看到了窮人的優點。看在上帝分上，要是你認為你能證明我們全都該照塔格和吉尼的樣子生活，那你就擔負起使命加油干吧。

理查德 聽我說，老師，查爾斯和麗達與此毫不相干。他們并不聽你的。從此以后我也不再聽你的了。你已經肯定失去了我這個追隨者，這是件非常遺憾的事，因為你當教授就是為了有人聽你的。

麗　達 （早已半轉過身去看山上的濃煙）對，我就在用心聽。我聽見了你們說的每一個字。我知道理查德為什么生氣。他認為你和亨利·道合計好了要愚弄他。

教　授 我就覺得是有什么話沒說透。亨利·道同我合計——真見鬼！這事等我們心平氣和時再談?！F在亨利·道來了。先問問他看我們是不是合計過——

亨　利 嘿，起火了。鋸木場燒起來了。

查爾斯 這我們早就知道了。

亨　利 那個鍋爐要爆炸。

麗　達 你不高興？

教　授 我們這么不尷不尬地站在臺上干嗎？是在等誰說話還是在等什么事發生？哦，我都忘了，是在等那個該死的鍋爐爆炸。它干嗎不按預定時間炸開呢？我們中有誰數下數也許會幫上忙。一、二、三，炸！它不理睬我。要是我認為這并不重要，就像你似乎對麗達表妹并不重要一樣，你可別介意。讓我們一起數數。開始！一——二——三。（只有他一人數。其他人都沒加入）啐！我想大幕最好是降下來。你不能讓觀眾老是等不到高潮。讓我們把結局留到下一場吧。（大幕徐徐降下時他正在手忙腳亂地找火柴）要是半個世界都著了火而我卻點不燃一支煙，那就太奇怪了。

第四場

〔理查德坐在一個低矮的木箱上正在讀一本攤在桌上的書，他的頭靠近窗戶。

查爾斯 （出現在門口）嗨，迪克82。

理查德 請進。（他站起身來）

麗　達 （出現在門口）想見朋友嗎？忙嗎？

理查德 啊，你倆都來了。進屋吧。

查爾斯 大伙兒都來了。（門外的眾人突然開始說話）這屋子容得下嗎？

理查德 容不下也得容下，不然就把它擠破。大伙兒都進屋吧。麗達，你來坐這個木箱——箱座歸你。（五六名伐木工擠在屋子中央等待主人安置）你們這些家伙——我只好請你們靠墻坐在地板上了。

查爾斯 坐沒有椅腿的椅子。

塔　格 羅比老爸要我向你辭謝。他還在為他的鋸木場感到惋惜。他說他無論如何也不再出來參加什么聚會了。

理查德 （最后坐下，尷尬地用雙手抱著蜷曲的雙腿）你們從哪條路過來的？我剛才沒聽見任何動靜。

塔　格 也許你沒像前些時候那樣注意地聽。

吉　尼 （將他的帽子扔向塔格）閉嘴！

塔　格 （在又一陣尷尬的沉默之后）看在老天分上，總得有人說話呀。

查爾斯 你來說吧，塔格。

塔　格 但愿我肯定能喝上我屁股下面的蘋果酒。（眾人用腳蹭地板表示贊成）

理查德 （從地板上站起來走到麗達身邊在桌子上坐下）蘋果酒！當然！我的風度到哪兒去了？誰去弄酒？這種事我不在行。誰知道酒放在哪里？我可不想找錯了桶請你們喝醋。

吉　尼 塔格不用點燈也能找到酒桶。前些天晚上他就下山想來弄點酒，可你不允許他弄。

理查德 沒人來向我討過酒。

吉　尼 塔格向你暗示了一個多鐘頭。

理查德 暗示！

〔眾人大笑。理查德因沒能領會這玩笑而顯得有點尷尬。麗達離開木箱走到他身邊靠在桌子上。她跟他說著什么，他不住地點頭。在其后一段時間內他倆不時交談幾句。

查爾斯 去吧，塔格。

塔　格 我能用這個桶嗎？要一桶酒才夠喝哩，嘿，吉尼？

理查德 拿去吧。把水倒在門外就行了。你需要燈嗎？

塔　格 （開始下地窖）有火柴就行。

理查德 恐怕我這里的杯子不夠。

〔片刻猶豫之后，眾人從各自的口袋里掏出各種質地的大杯，砰的一聲放到地板上。

理查德 （又高興地把頭一揚）你沒帶杯子吧，查爾斯。一兩個杯子我這兒還是有的。

查爾斯 （跪在地板上接住塔格遞上來的酒桶。他先用自己的杯子舀了一杯，然后為眾人倒酒）你們這群粗漢，現在碰碰杯討個吉利，不然這杯酒也許會不合你們的口味。

理查德 可惜亨利·道沒來與大伙兒增進友誼。

麗　達 還有湯姆·蒂特科姆。

眾　人 來看你們倆在桌上的模樣？看看你們吧。

〔眾人互相碰杯，碰得酒花四濺。

亨　利 （進屋）啊，見鬼！

眾　人 亨利，亨利，亨利！

亨　利 （像夢游者似的慢慢走到屋子中央，兩眼骨碌碌地掃視坐在地板上的眾人）你們把我的守屋人怎么啦？（他在坐在桌上的那兩人跟前停住腳步）啊，見鬼！真是教訓，我再也不會相信像你這樣的家伙了。我想肯定是他們制服了你?；蚴沁@個姑娘迷住了你。不管怎么說，他們弄到酒了。我本來應該早點想到。

理查德 這些是我的朋友，道先生。我正在招待他們。

亨　利 用我的酒！真該死！你是想吃里爬外？——我給了你那么多警告，你卻仍然讓他們進我的房子！我讓你來這兒是為了什么？

麗　達 你一定暗示過他，亨利?？衫聿榈隆に靖魈芈牪欢凳尽?/p>

吉　尼 在這兒聽不懂。他在波士頓也許能聽懂。（眾人鼓掌）他還沒把這兒當家哩。

塔　格 亨利，你這個老愛拐彎抹角的家伙！

亨　利 我難道沒告訴過你這是一群須嚴加提防的小偷？——好吧，你們也許不是小偷，但我清楚一件事，要是你們住在方圓一英里之內，我連一桶蘋果酒也保不住。

理查德 不許侮辱我的朋友，道先生！

亨　利 真叫人吃驚，看來在這兒的一個星期沒有白過。你已經長大了。

塔　格 告訴你吧，亨利，你這次走后發生了許多事情。

查爾斯 迪克幫我們撲滅了那場火。

亨　利 哪場火？

查爾斯 大的那場——最近那場。

塔　格 他撲火時還損失了一件外套。

吉　尼 他想用外套滅火，結果卻把外套點著了。

亨　利 他就干了這些？除了他自己他沒救誰的命，是吧？你們的鍋爐終于炸了，不是嗎？這下你們該怎么辦？

查爾斯 也許會遷往湖邊。

亨　利 我剛才一直在想，既然鋸木場沒了，這兒也沒啥可留住你們的了。

麗　達 你可別急著趕我們走，亨利·道。說不定我們會再拿起鋤頭種地呢。

亨　利 我說，他們倆該不會已結婚了吧？我莫不是碰巧撞上了一個婚禮？

麗　達 亨利·道！查爾斯！

亨　利 你們就沒誰想用我的酒請我喝一杯嗎？

吉　尼 （模仿著他的腔調）我非常樂意。

塔　格 你來晚了，亨利，請往后站。我們已喝掉了那么多酒，這第二桶酒我們肯定要留著自己喝。

吉　尼 再說地窖夜里已照鎮管會的命令關閉。不可能為這位“禁酒部長”打開。

麗　達 一滴酒也不能給他喝，查爾斯，除非他向理查德申請。

塔　格 你要下地窖看看，也許一滴酒也找不到。我無論如何也想不起我剛才取酒之后關上了酒桶龍頭。到這會兒酒可能全都滲進地里去了。你可沒辦法把它舔起來。

吉　尼 你這是活該，為吝惜一點蘋果酒，竟讓理查德來這兒冒生命危險，要不是剛好有我們在這兒，很難說這小伙子現在還有命沒有。

塔　格 這是個卑鄙的陰謀，亨利。

亨　利 你們令我失望。給我滾出去。

〔數人站起來把亨利團團圍住。

亨　利 （氣急敗壞地）我渴了！

吉　尼 渴了也用不著叫喊呀。

麗　達 喝水吧，亨利。

塔　格 對，喝水吧，亨利。你不能這么年輕就開始喝酒。

查爾斯 都起來，讓我們送亨利去泉邊喝水。

亨　利 喝你奶奶的水。（朝坐在桌上的理查德）你，你這個該死的——

理查德 說實在的，道先生，你此前并沒給我說清楚我將替你守護這些蘋果酒。你雖然說了那么多話，但不可能跟我說過這事。而且就像你親口所說，你女兒并不——

亨　利 你別把我女兒扯上。

查爾斯 來吧，亨利，你的好脾氣不會允許你拒絕我們請客——這次由我們做東。

亨　利 別碰我，塔格，不然我把你告上法庭。還有你，吉尼。

塔　格 你非來不可！磨磨蹭蹭也沒用。

麗　達 亨利·道，對你來說只有喝水了。在此我有話要說，我差點兒都忘了。你女兒已把地窖里的每一桶酒都送給了我，而且她還不太肯接受我的感謝；所以酒是我的了。

七嘴八舌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你干嗎不告訴我們？亨利，你女兒說酒是我們的了。

麗　達 不，她說是我的。

塔　格 她的意思是說我們。

麗　達 不，因為我特意問過她。我問你說我就是指的我吧？酒是我的，現在我把它送給迪克——

查爾斯 酒是迪克的了。

理查德 我接受。

麗　達 ——但有一個條件，迪克將保證一滴酒也不給亨利·道。

理查德 今晚？

麗　達 不，從今以后。

查爾斯 亨利，你看，我們是多么無能為力？

塔　格 喝你的水去吧。

亨　利 松手！我會自己出去。我不要誰拽。我也不會被你們按入水中。你們要我怎樣？

眾　人 （刺耳地）喝水！

查爾斯 （走在簇擁著亨利出門的人群后面）你也來，麗達？當心別讓他們鬧過了頭？

麗　達 不，我們就留在這兒。

理查德 我擔心他們會傷著他。

麗　達 那跟我們有什么關系？查爾斯會照顧他的。

〔屋里一陣安靜，他倆晃動著各自的雙腿。

麗　達 我給了你蘋果酒，你給我什么？

理查德 你給我的也包括地窖里的醋嗎？

麗　達 不，我不認為那些醋是我的。我不能把它給人。干嗎問這個？

理查德 要是你讓我吃醋，你就別指望我會給你什么甜頭吃。

麗　達 你！現在該輪到你問我想要什么了。

理查德 你想要我給你什么？

麗　達 我想你說過你可以為我寫首詩。

理查德 我說的是要是我沒迷上政治該多好，那樣我就可以為你寫首詩。

麗　達 那么，既然你不愿用詩來換酒，我就要你那把手槍。反正我也覺得那是把女人用的手槍?，F在有我保護你，你不再需要它了。

理查德 （從旅行箱里取出手槍放在她膝上）你要槍干什么？

麗　達 只是想繳你的械，減少你對鄰居的威脅。

理查德 你怕我？

麗　達 你剛才說什么吃醋是想嚇唬我吧？我不怕你，就像我不怕這把槍一樣。你難道不喜歡開火后槍口殘留的火藥味？

查爾斯 麗達——是我。不用擔心。我只是回來給亨利取個杯子。他不肯在泉邊跪下，也不肯低頭。他發誓說他絕不會。他像根硬木樁似的站在那兒。他已答應喝水，條件是我們得允許他用杯子喝。不過他正在求我們別讓他喝生水。這屋里有姜或胡椒嗎？我們可以給他的水加點滋味。

理查德 有胡椒，但別往水里加。千萬別對他太狠。

查爾斯 你用不著擔心傷他的感情。他說他已經恨透你了。

理查德 那也許我應該留下這把槍。

查爾斯 嘿！槍里有子彈嗎？

麗　達 理查德已把它給我了。我已經解除了他的武裝。

查爾斯 當心。我一會兒就回來，等我打發掉亨利和那幫小子。我們不需要他們，我要把這些玩意兒（桶和杯子）搬出去，小伙子們可以在外邊繼續過酒癮。

理查德 麗達——查爾斯，讓亨利喝口酒吧。

查爾斯 （背著身子略為考慮之后）我告訴你們怎么著。我用這杯子盛上酒但不讓他看見。然后我假裝從泉中舀水。他肯定會以為喝進嘴里的是水。我們就等著看他會不會張嘴把酒吐出來或甚至把杯子弄翻。要是那樣的話，他將后悔莫及。

麗　達 我們并不關心你要怎樣愚弄他。去吧！

查爾斯 你們也來看看熱鬧吧。

麗　達 我們要去嗎？（理查德拉起她的手，但當大幕落下時她還沒被完全說服）

第五場

〔麗達和理查德來到泉邊，正碰上亨利從人群中沖出朝他倆跑來。

麗達和理查德 怎么啦？

亨　利 （一副想嘔吐的樣子）酒——給我酒！讓我過去。我要喝點什么除去嘴里的水味。

查爾斯 他以為是水喝多了。那東西的滋味使他很吃驚。都忘了自家的泉水該是什么味兒。麗達，他敢從你身邊過去就給他一槍。他簡直是瘋了。（幾個人圍上來想抓住他）

亨　利 （撿起一大塊石頭）你們竟然不許一個人去喝他自己的蘋果酒？

一個醉醺醺的聲音 理查德的老師在哪兒？讓我們把他也弄來，趁我們正干得起勁兒。

理查德 住手！亨利，聽我說。你剛才喝的是蘋果酒。別讓這些家伙把你給騙了。他們讓你喝的是蘋果酒——你聽見了嗎？——是蘋果酒。你不喜歡那味道是因為你不知道你喝的是什么。誰也不會喜歡那酒的爛蘋果味兒，人們只是假裝喜歡。我嘗過那味道。

亨　利 （又蹦又跳地拼命掙扎）你嘗過那味道！小子，你肯定是在說大棚里的酸牛奶吧？

吉　尼 放開他。他這么掙扎會受傷的。

塔　格 （沖著向房子跑去的亨利的背影喊道）亨利，你用不著假裝被一口水嗆成那模樣。我們當中最好的人每年也都得用那種水洗一回澡。

教　授 （在眾人說話時已登場）這說明我們并不喜歡任何東西，我們喜歡的只是東西的名分——不是嗎，理查德？

同一個醉醺醺的聲音 奇談怪論。（嚴厲地）這位教授在嘲笑什么？

〔查爾斯把吉尼、塔格和另外兩名伐木工召到一旁商議了一陣，然后領著他們從蒂特科姆教授身后圍過來，最后突然沖到他跟前把他圍在當中。蒂特科姆笑著揮拳擊打他們，眾人后退。

查爾斯 給他留點空間，伙計們。湯姆·蒂特科姆，我有話跟你說。你被指控正在寫一本關于我們的書。

教　授 沒有的事。我從沒寫過關于你們的書。

查爾斯 但你眼下就正在寫，而且正是為了這個，這才在這兒四處聽人說長道短，才把這個不諳世故的年輕學者騙來幫你搜集我們的情況。你別想抵賴。我們有充分的根據。

教　授 充分的根據不一定就是可靠的根據。

查爾斯 我們暫時不說根據。你先回答我：你在你的書中到底寫沒寫我們中有個人是縱火犯？你想說誰是縱火犯？

教　授 我沒提誰的名字。

查爾斯 你最好當心點。在寫鍋爐爆炸那天的大火時，你難道沒寫“讓放火的人去滅火”這句話？你難道不明白這話的意思是說有人縱火？

教　授 嘿，查爾斯·羅比，你倒當起真來了。你非常清楚我那完全可能是指你們所有人和你們那個該死的舊鋸木場。你們總是接連不斷地讓那鋸木場失火。

查爾斯 好吧，你不曾幫我們滅過火，而且你還不讓迪克來幫我們滅火。把這點也寫進你書里去吧——為了我們大家，你要么隱瞞一切，要么寫出一切。而且請把將要發生的事也寫進你的書，如果你有耐心等待的話。情況越糟對你的書越有利，是不是？

理查德 沒錯，老師。真相應是你社會研究的唯一主題。

查爾斯 塔格，下去把我汽車后箱里的那根繩子取來?！阈菹腴_溜！但也不用太害怕。這不是私刑聚會。你不過要寫一本書，對你動私刑太過分了。這只是鬧著玩兒，不過可以順便改造你的腦瓜子。既然你拿我們尋開心，那你就不能拒絕我們也拿你逗逗樂子。吉尼，給他講講你在西部牧場學的那種游戲。

吉　尼 這種游戲叫“半邊?！?。這是他們準備撲滅草原大火的一種方式。我們會教你怎樣玩。

教　授 “蘋果酒牛肉”83？

〔眾人大笑，就像在課堂上發現老師出錯時那樣。

吉　尼 你肯定是蘋果酒喝多了。今天到處都是醉鬼。我是說“半邊牛”。他們順著背脊從頭到尾把剛殺的牛劈成兩半——就這樣。（他在蒂特科姆背上比畫）每一半有一條前腿和一條后腿做把手，以便他們拖著血淋淋的半邊牛繞著火的草場跑上一周，他們認為這樣可以滅火。但請聽好，他們不必非殺牛不可。他們也可以用一個活人來代替。

塔　格 （正好取繩歸來）對，請聽好，他們不必非殺牛不可。

教　授 （對理查德）叛徒！是你策劃了這場鬧??？

塔　格 別亂動。

查爾斯 這意思是說沒牛可以用人代替。我們的獨立紀念日慶?；顒右验_始用一名志愿者來做祭品——或用兩名志愿者，這樣就可以有競爭——競賽。

理查德 我對這事一無所知。說實在的，你沒必要認為我卷入了這事。

查爾斯 這只是我們要拿你尋開心，作為你拿我們尋開心的回報。你最好放松一點，好好地體驗一番。

理查德 這可是你寫書最好的許可證。

查爾斯 我們不會傷著你的。

吉　尼 準備好了嗎？（他是說把草點燃）

查爾斯 還沒哩，你這個白癡。蒂特科姆先生，我們不得不請你側身躺下，等我們把你的手腳捆好。

教　授 你們這樣做會叫我臉面丟盡。

理查德 （和麗達一道上前）我開始明白了。麗達說這只是個戲法，就像把劃燃的火柴放進嘴里。

麗　達 或者像用裸露的手指捏熄蠟燭。

理查德 這是鄉下人的玩笑。請別掃興。

教　授 （無力地）叛徒！

亨　利 （看過地窖后又蹦又跳地高聲嚷嚷著從后臺沖出）我信任過他，你也信任過他，可看看我們到頭來得到了什么！你可真是個能干的守護人。

理查德 我守護的是這些人的名聲。我說老師，你也太小題大做了。正如麗達所說，這也是為了科學。這可是能寫進你大作的民風民俗。

亨　利 （依然在亂蹦亂跳）教授，為了你的崇拜者，你不能讓他們這樣對待你。他們這樣做是想玷污你的尊嚴。

吉　尼 （把亨利推開）你別在這兒瞎摻和，亨利·道。

亨　利 教授今天是喝了酒，不然他絕不會屈服。

吉　尼 亨利是不忍心看見任何人被愚弄，除非是被他愚弄。

亨　利 （繼續手舞足蹈地亂蹦亂跳）嗬——嗬！

教　授 理查德·司各特，我要不在你的學生檔案上記下這筆賬，那我就太徇私情，太自由化了。（他側身躺下）我是被脅迫的。

查爾斯 除了你這身漂亮的外套，再沒有什么會受到損害。但一名教授整個夏天都穿不像話的工裝，那他是在干嗎呀。

〔他們捆好他的雙手和雙腳，手腳繩結處各留了一小截繩子，分別由塔格和查爾斯拉著。

查爾斯 唉，但愿那個縱火嫌疑犯站出來坦白。

吉　尼 喂，教授，我知道你都說了我些什么。

查爾斯 按照慣例，在這種儀式開始時應發表一段有教育意義的演說。像理查德這樣的笨蛋會試圖用衣服或樹枝去滅火，結果只會把火越扇越旺。聰明人滅火卻會用豎著的木板，或者用劈成兩半的牛，或者像現在這樣用一個穿戴整齊的男人。不管他穿的是舊衣服還是嶄新的外套。滅火成功的訣竅在于掌握好速度——既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太快會讓火從人身下溜過去。太慢則會燒傷這個人。吉尼，等我一說點火你就把這片草點燃。點火！（干枯的肯塔基藍草一點就著）讓它燃開！（人群往后退）這邊朝著房子，塔格。我們得保證亨利的房子不被燒著。

亨　利 你們這群叫花子，要燒了我的房子就叫你們拿救濟金來賠。我敢說教授這會兒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查爾斯 麗達——得有人控制住亨利。他的歇斯底里會要了他的命。一——二——三，走，塔格。

〔人們讓火自個兒朝前臺蔓延。查爾斯和塔格拖著蒂特科姆教授在舞臺后部滅火。亨利·道跟在教授身邊神經質地蹦跳，理查德和麗達試圖控制住他。

查爾斯 我們這出戲的主角是滅火者蒂特科姆教授。我們要是在燒毀鋸木場的那次火中用他就好了。現在讓手腳被捆住的他站起來接受觀眾的掌聲。

麗　達 （擠到他哥哥和剛站起來的教授中間，一手拉著理查德）理查德說不宜把蒂特科姆教授叫作滅火者。為了這場他剛剛撲滅的小火，他已在他的學生們心中點燃了無數團叛逆之火。

亨　利 （替蒂特科姆教授拂去身上的塵土）燒著你了嗎？

劇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