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月自然明白陸寒的意思。

她又何嘗不曉得，郭北林家的二公子或許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以李新月這柔弱雙肩，顯然擔不起李家莊這份萬貫家財。

即便強行承襲，只怕反倒會無端招來災禍。

故而，阿爹寧愿將這偌大家業拱手其他世家，其初衷不正是為她謀求下半生的安穩嗎？

這些道理，李新月都是懂得。

可她...就是不愿！

她寧愿匆忙間抓住陸寒這根救命稻草，也絕不愿與那位在郭北勾欄之地以風流倜儻聞名的林二公子有任何瓜葛！

這，便是她最后的倔強與堅持。

只是，這最后的倔強，卻被陸寒那一聲“寒門”輕易地擊得粉碎。

是啊，若無世家的庇佑，她孤身一人，又如何守得住李家這份龐大的家業呢？

李新月那晶瑩如玉的手指，下意識攪著鬢角一縷發絲，仿佛這般便能將心中千頭萬緒的繁雜思緒一同攪亂碾碎。

李新月輕聲呢喃著：“是啊...便是寒門小戶，也難自許終身，何況是我呢...”

“我不過是想尋個不那么討厭的人，為何竟這般困難？”

陸寒嘴角微微抽搐...

這就是傳說中的好人卡？

前世沒曾得過，卻未料到，這一世倒是得了一張。

念及于此，陸寒嘴角卻是勾起一抹淺笑：“李姑娘...不過，你的看法倒也不錯，那林家絕非良配。”

李新月手上一頓，微微蹙眉，眸色中浮現一抹疑惑。

“其中緣由，請恕在下目前不能透露...”陸寒笑著說道。

李新月不禁輕聲一嘆：“陸小相公，這只是你的心思罷了，只怕在阿爹心中，那林二公子是大大的良配。”

陸寒微微一笑，忽然說了句：“李姑娘...或許我能說服李老爺。”

李新月眉頭一皺，怔怔望著他，心中并沒有質疑這個文宮破損的寒門儒生為何會如此大言不慚，只是有些許好奇，這小小儒生，怎地來的把握，能說服自家那個頑固執拗的阿爹。

陸寒微笑不語。

若換作其他世家之事，陸寒或許不會如此篤定，更不會輕易插手。

畢竟...這些都是他人之家事。

但此事涉及郭北林家....林婉兒所在的林家！

更況且，李家老爺和李新月對他恩義不淺。

那十二枚精金銅錢和自家阿娘的事情，陸寒始終記在心里。

于是，陸寒笑了笑，輕聲說道：“路不行不至，事不為不成，不試一試，怎知成不成呢？”

聽到這句話，李新月眼眸驟然一亮，那飽含期盼的眸子頓時落在陸寒身上。

不知為何，每每與眼前這個年輕儒生相處，李新月心中總會涌起一種莫名的安心之感。

她臉上又綻出一個燦爛笑容，輕輕點頭。

窗戶再次被推開，滿室皆春。

.................

出了李家小姐閨房，便見到錢教頭領著兩個人等在門口。

“阿兄...”

幾日不見，陸小丫似乎更圓滾滾了些，身著一襲可愛的小襦裙，顛顛小跑了過來，撞進陸寒懷里。

身后的陸家阿娘，亦是笑容盈盈，穿著一身藍布工袍站在那里，看起來也比往昔富態了些。

“既把陸小相公請來，便一并把小丫給帶過來了，未提前告知，還請陸小相公莫要怪罪，”錢教頭拱拱手，笑著說道。

“何來得罪之說，該多謝錢教頭才是...”

陸寒話音剛落，錢教頭便滿臉堆笑地問道：“陸小相公...我家小姐可否愿意吃飯了？”

陸寒一愣，頓時又想起方才桌上那些異常美味的糕點茶水。

猶豫片刻，陸寒微微點頭。

錢教頭臉上大喜，連忙豎起大拇指稱贊道：“不愧是陸小相公...”

旋即，錢教頭身后卻是閃出幾個膀大腰圓的廚娘，每人手中都端著一個銀質大盤子，盤中雞鴨魚肉等佳肴一應俱全，豐盛至極。

陸寒暗自咂舌間，卻被錢教頭扯著袍袖：“陸小相公，我家老爺特別吩咐了，讓我先好生招待您...待我家老爺忙完，可是要與陸小相公喝酒敘話呢！”

“莊子里也已打掃出一處清凈的宅子，若陸小相公不嫌棄，今夜便在此歇息。”

陸寒望了望天邊漸落的夕陽，又看了看小丫那洋溢著喜悅的笑臉，最終點頭應允。

.........

與錢教頭用過飯后，天色已然昏沉。

阿娘如今已是繅絲坊匠師，此時正值忙碌時節，陸寒便牽著小丫去李家莊上的集市逛了一番。

先給小丫買了個糖人，又挑了個魯班鎖，小丫頭開始玩的不亦樂乎，而后玩膩了，便纏著陸寒詢問何時能再去找小清瑤玩耍。

說是兩個小丫頭早約好了，要前往桂水畔踏青放風箏。

這小清瑤，便是葛道人身邊那粉雕玉琢的小道童。

這讓陸寒心中有些不安，說不定那倒霉的葛道長此刻還被關在懸鏡司的大牢里。

看來...真得找個時間去臥龍觀看看了。

路上，小丫又纏著陸寒講故事，陸寒便接著上次那妖怪猴子的故事講起，剛講到那妖猴被封弼馬溫，便瞧見滿臉笑容的錢教頭走來。

“陸小相公，可有閑暇？我家老爺等著您哩...”

“我先安排家丁將小丫送回去...陸小相公盡可放心。”

小丫癟癟嘴，滿臉興致缺缺。

陸寒揉了揉小丫發髻，笑道：“等阿兄晚間回來，再與小丫講那猴子的故事。”

小丫乖巧點頭，松開了手，只是瞧見那莊丁來牽自己手，小丫卻只肯將小袖子遞過去。

路邊，一個流著鼻涕泡的小男孩跑過來，望著陸寒的背影，嘖嘖稱奇道：“小丫姐姐...這便是你家阿兄？與話本里那些神通廣大、呼風喚雨的儒生老爺似乎不太一樣。”

小丫斜眼瞥了他一眼，說道：“幼稚...那話本里都是假的，也就你這個錘子腦袋才信！”

這小男孩是李家莊某戶鐵匠的兒子，平日里最愛跟在小丫身后，在李家莊集市上四處亂跑。

小男孩抽了抽鼻涕，絲毫沒有介意突然多了個外號，那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小丫手中的魯班鎖。

小丫皺了皺眉，卻是大氣一伸手：“給...莫要玩壞了，這可是我家阿兄新給我買的。”

小男孩大喜，一把抱住魯班鎖，不忘夸贊道：“小丫姐姐...你這阿兄對你可真好！”

“聽人說，你家阿兄可是真能降妖除魔的...上次使出那炸雷可是不一般，半夜里公雞都被嚇得打鳴！”

這話正中小丫心坎，她小下巴一抬，驕傲得如同小公主一般：

“大驚小怪...這有什么稀奇？”

“我家阿兄還會講話本故事哩，我前天給你講的那個猴子妖怪，也是阿兄與我講的。”

能講話本的儒生老爺？

小男孩面色一愣，望向陸寒的背影便多了幾分真心的欽佩，斬釘截鐵說道：“你這阿兄，真的有本事！”

小丫臉上喜滋滋，笑開了花。

只是剎那間，她小小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絲愁緒。

往日那個阿兄，可沒見過用小紙片來降妖除魔，更不會這般輕言細語地給自己講猴子妖怪的故事。

其實這些日子，她一直有些擔心，阿兄是不是像之前村人說的那樣“投水中了邪”。

不過真論起來，小丫倒是更喜歡現在這個更溫柔的阿兄。

小丫是去過幾次郭北城的，每次她都會央求阿娘帶自己在樂棚外，遠遠聽那些白胡子老先生說書。

那時節，阿娘舍不得茶錢，每次都只能站得很遠很遠。

雖聽不真切，但也足夠小丫在小腦袋里湊出個金戈鐵馬的江湖模樣。

江湖人不都說，真正的大英雄都是“俠骨柔腸”。

這個詞小丫不太懂，卻也牢牢記在心里。

于是，小丫頭昂得更高了些，下巴尖輕輕探出來，宛如初生月牙兒一般。

“我家阿兄...是俠骨柔腸的大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