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人想點鯉魚嗎?”康拉德問道。我們還沒點菜,因為大家對點什么沒法達成一致。康拉德決定跟人共享,羅伯特要單獨點,奧黛麗不喜歡菜單上的菜,而杰西卡和托比亞斯已經吃完了兩面包籃里的面包。他胃口那么好,令我很不爽。
“我還在喂奶,”杰西卡隨口說道,沒對著任何人,“我需要碳水化合物。”
服務員又走了過來。我趕緊插進去點菜?!拔乙n苣沙拉,意式調味飯?!蔽艺f。我瞥了一眼康拉德。他點點頭。
“我要扇貝,”他說,“還要幾只那種大補的。”
服務員一臉茫然。他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生蠔,”奧黛麗懶洋洋地解說道,“我也一樣,再要份萵苣沙拉。”
康拉德教授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皧W黛麗,我可從沒有?!彼f。
她沒接話。她還是很不爽。
大家在各自點菜時——杰西卡要了意面和湯,羅伯特點了牛排和沙拉——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并未好好考慮過這些。當我把這五個人一個個寫進我的晚餐名單時,完全都是為了我自己,我跟他們每個人的糾纏不清、希望他們在場的復雜欲望等。我沒想過他們在一起會如何相處。
我朝自己左側瞥了一眼,看了眼托比亞斯。我早就知道他會點什么。一打開菜單我就知道?,F在我到餐館吃飯時,自己有時也這么干。我會掃一眼菜單,然后選他會點的菜。我知道他要點漢堡和炸薯條,多加一份芥末,還有甜菜沙拉。托比亞斯很愛吃甜菜。有段時間他曾經吃過一段時間素,不過沒堅持下來。
“我要生蔬菜盤和扇貝。”他說。
我轉過頭看著他。他朝我聳了聳肩?!皾h堡看起來也不錯?!彼f道,“不過剛才我已經吃了面包了?!?
托比亞斯曾經十分怪異地擔心過自己的健康狀況。有時我覺得他有某種保持身體瘦弱的秘方——也許因為那樣可以讓他看起來老是像個饑餓的藝術家?他不到外面工作,也不跑步,不過有時會不吃飯,或者回家時會帶一個新的榨汁機,然后稱自己再也不想吃加工過的食物了。他做菜做得很棒。生蔬菜盤。我應該猜到這個的。
服務員拿走我們的菜單。奧黛麗往前靠了靠。我第一次看到她眼圈四周有細細的皺紋。她肯定有四十多了。
“我有幾個聊天的話題?!彼龑ξ艺f。她用那種我們都很熟悉的低沉而平靜的嗓音說道。她優雅,充滿女人味,令人憐惜。我感到一陣愧疚,請她來跟我們坐一張桌子。她不應該來的,純粹是浪費她的時間。
“我們不需要話題?!笨道抡f,沒有管她的提議?!拔覀冎灰t酒和一個主題?!?
“一個主題?”羅伯特問道。他放下水杯抬起頭來。他是個小個子,即使坐著都能看得出來。我母親都比他高兩英寸。從那一小堆老照片里看,我總是認為我的身高處在中不溜的位置。不過,此刻看著他,我知道我跟他差不多。
我們擁有同樣綠色的眼睛,同樣長長的鼻子,一樣嘴角彎起的微笑,一樣微微帶點棕紅的卷發。他沒上過大學。他家族里也沒人上過。十九歲時他得了肺結核,在醫院里待了一年半,忍受著孤獨的禁錮。他的生母只能透過玻璃墻探視他。
好多年后我媽媽跟我講了這件事。在他離去很多年后,在他已經去世,我自己再也不能當面問他任何后來的事情之后。我永遠不知道那是否可以賦予他人性,或是讓他看起來更為遲鈍、抽象——難以捉摸??墒俏乙矎牟恢浪欠褚恢睈壑N椰F在依然不知道。
“主題!”康拉德大聲說道,“我們來定個主題。”
“全球服務?!眾W黛麗說。
康拉德點點頭。他從胸前口袋里拿出筆記本和筆。他口袋里總是裝著一本筆記本,以備靈感一來可記下來。他上課時會時不時地拿出來,在上面劃拉著什么。
“朱莉!”康拉德說,“該你了?!?
杰西卡看著他,嘴里吃著一片法棍面包。“我叫杰西卡?!彼f。
“杰西卡,對。”
“家庭。”她嘆了口氣說道,“不過我覺得這個不是重點?!?
“責任。”羅伯特補充說。我拼命忍住了不笑,不過還是笑出聲來。責任。真可笑。
接下來是托比亞斯。他往后靠著椅子,兩手交叉著放在頭后面?!皭矍椤!彼f。他那么輕易而簡單地說出這兩個字,仿佛它是那么顯而易見,就像這是康拉德提的問題的唯一可能的答案。
但那當然不是。因為,假如是的話,我就不需要他來參加這個聚餐了。要是那是真的,我們依舊還在一起。
我清了清喉嚨。“歷史?!蔽曳瘩g似的說道。
康拉德點了點頭。奧黛麗吸了口氣。杰西卡猶豫了一下。
“這事我們已經過去了。”她瞪著托比亞斯和我說道,“你們不能老是生活在過去。”
放手,聽從上帝的旨意。
“有時候,不明白發生過的事情就不可能前行。”康拉德說。
“到底出了什么事?”奧黛麗問。
我兩眼盯著桌子,但仍能感覺到他在看著我。我但愿他坐在康拉德那個位子。我但愿聞不到他的味道——濃密而令人興奮的味道——或是看不到他伸在桌子下的腳。他的腳靠我很近,要是我想的話,就可以用自己的腳勾住它。
“一切?!边^了會兒我說道,“一切都發生了。”
“好吧,”康拉德說,“我們就從這里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