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戰爭中的目的和手段
前面章節已經談過戰爭的性質是復雜多變的,現在我要探索戰爭的性質如何影響它的目的和手段。
首先如果研究一下任何戰爭中指導軍事行動的目標——這個目標是用來確保政治目的得到適當滿足的,我們會發現任何戰爭目標都與它的政治目的和實際情形一樣變化多端。
如果此時考慮戰爭的純粹概念,我們不得不說戰爭的政治目的與戰爭本身沒有聯系,因為戰爭是暴力行為,是用來強迫敵人服從我們的意志的,戰爭的目標始終如一就是戰勝敵人、解除敵人的武裝。這個目標來源于戰爭的抽象概念,但因為許多戰爭都與這個目標十分接近,那我們就首先關注一下這種戰爭。
隨后,我們要討論戰爭計劃這個話題,詳細地研究解除一個國家的武裝究竟是什么意思。不過,我們要分清楚三件事,三個加起來包羅一切的宏觀目標:敵人的軍事力量、國家、敵人的意志。
敵人的軍事力量必須遭到摧毀,也就是說,迫使這股力量無力繼續戰斗。每當使用“摧毀敵人的軍事力量”這句話,我們指的就只有這個意思。
必須占領敵人的領土,不然敵人會東山再起,組織新的軍事力量。
然而,這兩件事都做到后,只要敵人的意志未被摧毀,戰爭就沒有結束。戰爭是仇恨,是敵意因子的相互作用。也可以這樣說,只要敵國政府和聯盟沒有來乞求和平,或者敵國人民仍未屈服,戰爭就沒完。
我們也許占領了整個國土,但國內也許會重新爆發敵對情緒,或在同盟國的幫助下重新產生敵意。當然,在議和后仍有可能發生這種事,但這只表明不是每一場戰爭都必然帶來最終結果和最終方案。不過,即使又會產生敵意,和平協議仍可以撲滅大面積悶燃的火星。另外,緊張氣氛也會得到緩解,因為和平愛好者會放棄進一步采取軍事行動的想法(任何民族中、任何情形中都不乏其人)。不管怎樣,我們應該認定隨著議和的到來,戰爭的目的已經達到,戰事該結束了。
由于在以上提到的三個目標中,軍隊是用來保衛國土的,按正常程序必須先消滅軍隊,然后再占領國土。實現這兩個目標并充分展示了我們的軍威之后,我們就可以把敵人拉回到談判桌上。通常消滅敵人的軍隊是個漸進的過程,接下來對國土的占領也不是一蹴而就。一般來說,兩個方面互相影響,國土的喪失也能削弱軍事力量,但上述順序并不是絕對的,因而情況也不總是如此。敵軍在受到嚴重損失之前會退到邊遠地區,甚至退到別國。真是如此,當然就必須占領大部分或整個國土。
解除敵人武裝是抽象意義上的戰爭目的,是實現戰爭政治目的的終極手段,其他一切手段都包括在這個終極手段中。但是,在現實中并不總能解除敵人武裝,也無須把它作為和平條件來傾力為之。理論決不能把解除敵人武裝提高到定律的水平。許多和平協議在敵人還未失去戰斗力之前就簽署完畢,甚至在力量對比還未出現嚴重失衡之前。再說,縱觀實例,在好多戰例中,消滅敵人的想法很不現實:敵人實際上處于較為強大的位置。
為什么理論中的戰爭目的與實際沖突有時并不符合,那是因為有兩種不同類型的戰爭,這一點在第一章已經討論過。如果戰爭真如純理論所假定的那樣,力量對比嚴重失衡的兩國之間的戰爭就是荒唐的,干脆根本就不可能發生。因為在純理論中,雙方物質力量的差異至多不能超過精神力量可以彌補的那部分,而以當今歐洲的社會條件來看,精神力量不足以彌補多少。但事實上力量懸殊的兩國還是會發生戰爭,因為實際戰爭與理論假定的抽象戰爭概念有很大差距。其實,爭取和平的另外兩條理由可以替代無力繼續作戰:一是無法取勝,二是代價過大。
正如我們在第一章所看到的,戰爭從整體上必定會從內在必然性規律走向蓋然性。造成沖突的條件愈是把戰爭推向蓋然性,戰爭動機就愈弱,所造成的緊張局面就愈不嚴重。這就不難理解為何針對蓋然性的分析可導致和平。不是每一場戰爭都需要把其中一方打趴在地才能罷休。動機不強,局面不夠緊張,我們可以想象對方稍露敗跡就足以讓它屈服。如果從一開始另一方就認為有這種可能性,它肯定會集中精力去實現這種可能,而不是繞一個大圈去徹底擊垮敵人。
對求和決心影響更大的是對已經付出和即將付出的努力的認識。戰爭不是毫無意義的沖動行為,而是由政治目的所支配的行為,政治目的的價值決定了該付出多大、多久的犧牲。付出的努力一旦超出政治目的的價值,這個目的就會遭到摒棄,和平就會來臨。
我們知道如果一方無法完全解除另一方的武裝,雙方的和平愿望會隨著將來成功的蓋然性和所需付出努力的多少而起伏不定。如果雙方要求和平的動機不分高低,它們可能打了一半就坐下來談判解決政治分歧;如果一方動機較強,另一方勢必較弱。只要雙方動機的總和足夠強烈,和平就會到來——只不過不急于求和的一方掌握了更多的談判優勢。
我們剛才有意撇開了一點不談——政治目的的積極性或消極性在現實中注定造成的差異。我們后面將要看見,差異是重要的,但在此時我們考慮的應更宏觀一些,原來的政治目的隨著戰爭的進程有了更大的改動,最后可能面目全非,這是因為這些政治目的受到事件及事件產生的后果的影響。
現在出現的問題是怎樣做才更有可能取勝。當然,一個辦法就是選擇能順帶摧毀敵人——摧毀其武裝力量,或占領其領土的目標,但如果我們的真正目的是全面打垮敵人,策略就有所不同。如果我們進攻敵人的時候,在第一次軍事行動后又布置了系列行動直到擊毀所有抵抗——這是一回事;如果我們的目標只是一次性的勝利,只是為了讓敵人缺乏安全感,只是向他們示威,讓他們感到前途渺茫——這又是一回事。如果目標是后者,我們只會使用恰如其分的力量。同樣如此,如果摧毀敵人不是目的,占領土地的問題又不一樣。如果我們意欲取得全面勝利,摧毀敵人的武裝力量就是最適宜的軍事行動,而占領領土不過是其結果而已。不擊敗敵軍就占領了其領土充其量只是必要的下策。不過,如果我們的目標不是摧毀敵人軍隊,如果人們相信敵人不僅不想進行暴力性的決戰,而且還害怕這種決戰,那么占領一個防守不嚴或沒有防守的省份本身就是一個優勢。假如這個優勢足以讓敵人對最后結局產生懼怕心理,那么這就是通往和平的捷徑。
但是還有另外的辦法,有可能在不打敗敵人軍隊的情況下一舉成功。我指的是招致直接政治反響的軍事行動。首先設計這些軍事行動是為了分裂敵對聯盟或使之癱瘓,而且也是為了讓我們獲得新的盟友,為了讓政治局勢朝有利于我們的方向發展,等等。如果此類軍事行動可以成立,顯然大大增加了我們成功的概率,比摧毀敵軍這一手段更能快捷地實現我們的目標。
第二個問題是如何對敵人的軍費開支施加影響,也就是說,讓戰爭在敵人眼里變得昂貴無比。
敵人的昂貴代價在于軍隊的損耗——遭到我們的摧毀;也在于領土的喪失——被我們占領。
進一步的研究表明隨著目標的變更,這兩個因素重要性也不一樣。這種差異通常不大,但也不應該小覷,實踐證明,當缺乏強烈的動機時,細微的差異時常決定了使用力量的大小。此時最重要的是要指出,在特定條件下,實現目標的方法完全有可能不同,這些不同的方法既不矛盾,也不荒謬,甚至也沒有錯。
另外,有三種其他方法直接為了導致敵人付出昂貴代價。第一種方法是侵略,也就是占領敵人的領土,目的不是為了擁有這塊土地,而是為了索取特別稅,或者索性讓該地變得荒蕪。這種做法的直接目的既不是征服敵國,也不是擊毀敵國的軍隊,只是給敵人造成普遍損失。第二種方法是重點采取能給敵人帶來痛苦的軍事行動。很容易聯想到兩種抉擇:如果目標是打敗敵人,其中一種軍事行動是十分有利的;如果無法打敗敵人,那么另一種就更有利。一般來說第一種方法更軍事化,第二種方法更政治化。然而,從更高的角度來看,兩種方法都是軍事化的,除非符合特定條件,不然兩種方法都不適宜。以使用的頻繁程度來看,第三種方法最重要,那就是“拖垮”敵人。這種表達法不僅僅是說說而已,它還準確地描述了其中的過程,并不像乍一看時給人那種比喻的印象。在沖突中拖垮敵人就是用持久戰全面地、逐步地消耗敵人的物質和精神抵抗。
如果要打持久戰,我們必須滿足于最小目標的實現,因為大目標顯然需要更大的努力。最小目標是純粹的自衛,也就是不帶積極目的的戰斗。采取這種策略,我們的相對力量會達到高峰值,獲得有利結局的機會最大。但消極到何等程度才合適呢?顯然不會到絕對被動的地步,因為純粹耗著就不是打仗了。抵抗也是軍事行動的一種形式,意欲摧毀敵人的力量,迫使敵人放棄他的企圖。每一個抵抗行為都只針對該目標,這就使我們的策略表現出消極性。
毫無疑問,單個獲勝的軍事行動對積極目標比對消極目標更有好處,但這就是區別:消極目標更有可能成功,把握性更大。它的好處不見得立刻見效,但時間一長就能顯露出來,也就是靠延長戰爭來發揮效用。因此,純粹抵抗的核心——消極目標也是與敵人比耐力、拖垮敵人的自然方案。
這就引出了支配整個戰爭的一個區別——進攻戰和防御戰的差別。我們在這里不想做進一步探討,而只想說明:所有有利因素,所有作戰的有效形式都產生于消極目的,成功的大小與可能性之間的動態關系也在消極目的中得以體現。以后我們會談到。
如果消極目標——也就是為純粹的抵抗使用所有的手段——在戰爭中有利可圖,這點好處只需足夠抵消敵人擁有的優勢就行:最終敵人的政治目的即使達到了,也抵不上所付出的代價,他不得不放棄他的政策。顯然,這種拖垮敵人的方法在許多以弱抗強的戰例中得以使用。
腓特烈大帝如果不是如此,就根本不可能在七年戰爭中擊敗奧地利。假如他照卡爾十二世
的打法,早就一敗涂地,長久不得翻身。但在七年中,他養精蓄銳,最后讓反普同盟相信必須付出比預見的更多的努力,和平終于到來。
我們可以看到許多道路通向勝利,這些道路并不都包括徹底擊敗對手。它們可以是摧毀敵人軍隊,占領敵人領土,也可以是短暫的征服或侵略,或出臺帶直接政治目的的方案,最后也可以是被動地等候敵人的進攻。這些方法中的任何一種都可以用來征服敵人的意志:選擇哪一種可視情形而定。還有一種行動,也就是實現目標的捷徑,需要在此提一下:我們可以稱為個人因素。人類活動領域有哪一處個人關系是不重要的?哪一處個人關系沒有迸發出超越現實考慮的火花?政治家和軍人的個性是如此重要,在戰爭中尤其不可低估。提出這一點就夠了:想進行系統分類是學究氣的做法,但我們可以說,個性和個人關系把可能實現政治目標的途徑增加到無限的地步。
把這些捷徑看成不多見的例外,或無視它們對戰爭行為所施加的影響,都是低估了它們的作用。為了避免這個錯誤,我們只需要牢記導致戰爭的政治利益可以有多少不同,或者思索片刻:一面是殲滅戰、為政治生存而戰,一面是迫于政治壓力不得已宣告的戰爭,或迫于盟國壓力而宣告的、已不反映國家真正利益的戰爭,它們之間可以存在多大的鴻溝。在這兩個極端之間有程度不等的戰爭。如果我們在理論依據上否定其中一種,我們有可能否定全部的戰爭,與現實世界脫節。
戰爭追求的目的已講述得夠多的了,我們現在來談談戰爭手段。
手段只有一種:爭斗。爭斗不管采取多少形式,不管如何遠離現實沖突中仇恨和敵意的血腥發泄,不管牽涉到多少并未加入戰斗的軍隊,戰爭這個概念所固有的一點就是一切事件皆緣于爭斗。
不難證明現實不管呈現多少不同的面貌,情況總是如此。戰爭中所發生的一切都來源于軍隊的存在,而每當要使用到軍隊——也就是武裝的個人時,爭斗這個概念就存在。
戰爭包括所有同軍事力量有關的東西——所有與軍隊建設、維護和使用有關的東西。
建設和維護顯然只是手段,使用軍隊才是目的。
爭斗不是個人之間的爭斗,是由許多部分組成的一個整體。在這個整體中兩個要素很突出,一個由主體來決定,另一個由目標來決定。軍隊里大量的參戰者無休止地形成新的部分,組合成較大的單位結構。每一部分的戰斗經歷或多或少構成一個定義明確的要素。另外,爭斗本身按其目標就已成為戰爭性質的一部分。
在爭斗過程中越來越明晰化的要素都可以稱為戰斗。
如果爭斗概念是每次用兵的基礎,那么用兵計劃僅僅是一系列戰斗的組織和規劃。
因此,整個軍事事務都必須直接或間接地與戰斗有關。士兵的招募、著裝、配備武器、受訓,以至于他的吃喝拉撒睡、他的行軍,僅僅是為了在合適的時間和地點進行戰斗,可謂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如果所有軍事活動的線索都指向戰斗,那么,如果我們把戰斗置于掌控之中,其他所有的問題就迎刃而解。軍事活動的效果產生于我們的命令和對這些命令的執行,決不會直接產生于別的條件。既然在戰斗中所有一切都集中在摧毀敵人,或不如說摧毀敵人的軍隊(這是其概念中固有之義),所以說摧毀敵人軍隊始終就是戰斗為達到目的所采取的手段。
上述目的也可能就是摧毀敵人的軍事力量,但也可能不是,也可能有完全不同的目標。正如我們指出的,摧毀敵人不是達到政治目的的唯一手段,發動戰爭還會有其他目標。這些其他目標也可以成為特定軍事行動的目的,因此也是戰斗的目的。
即使用小型戰斗直接針對的是摧毀敵方軍隊,這種摧毀行動也不一定就是我方首要動機。
想想一個部隊的復雜建制,想想決定使用該部隊的種種因素,我們可以看到這支部隊的戰事也受復雜的組建、分工和合并所支配。可能并且必然地,分配給單個軍事單位的有些任務就其本身而言,并非摧毀敵人的軍隊,雖然它們確能加大敵人的損失,卻是以一種非直接的方式。如果一個營奉命把敵人從山上或橋上趕走,諸如此類,通常真正的目的是占領這一地點。消滅敵人只是為達到目的而采取的手段,是次要問題。如果靠佯動就能把敵人嚇跑,目的就算達到了;但通常只有給敵人重創,這座山或這座橋才會落入進攻者手中;如果一個戰場是這樣,那么在戰區就更是如此。在戰區就不僅僅是兩軍對壘,而是兩個政體、兩個民族、兩個國家對峙。出現各種情形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因而選擇面也大大增加。軍隊部署也會呈多樣化,各級軍官的不同層次的目標也把最初手段同最終目的分離開來。
戰斗的目的為什么不是消滅敵人,不是消滅直接與我們遭遇上的敵人,這存在許多原因。消滅可能僅僅是其他目的的一種手段。在這種情況下,全部消滅已沒有意義;戰斗只是力量的考驗,本身已不具備價值,其意義在于考驗的結果。
在兩方力量懸殊的情況下,只要對力量強弱進行一下評估就行了。不會有戰事發生,弱方會立即讓步。
戰斗并不總是旨在消滅敵方的武裝力量,戰斗的目標常常無須通過交戰而是通過對局勢的判斷估計就可以實現,這就解釋了為什么有時戰斗在戰役中無足輕重,但整個戰役卻被指揮得有聲有色。
戰爭史上有數百例子可以證明這一點。在這里我們只想指出這是可能的;我們不必問避開戰斗洗禮在多少時候是適當的,或是與整體目標保持一致的,或此類戰役的聲譽是否都經得起批評審查。
戰爭中只有一種手段:爭斗。但爭斗形式呈多樣化,目標也是多樣化,必然把我們引向同等多樣化的方向,我們的分析也因此而看不見成效。但實際上并非如此:只有一種手段這個事實,有如一股線貫穿在軍事活動這整張網里,將其串連在一起。
我們已經指出摧毀敵人軍隊是戰爭中追求的許多目標之一,但沒有談到它與其他目的相比較時重要性有多大。在任何特定情況下,答案是隨情形而定。對整體戰爭來說,其重要性需要進行界定。我們現在就研究一下這個問題,來看看殲滅目標究竟有多大價值。
爭斗是戰爭唯一有效的活動,其目的是為進一步的目標來使用摧毀敵人軍隊這一手段。即使沒有發生實際戰事,這一條也是有效的,因為其結果產生于這樣的設想:一旦發生戰斗,敵人勢必遭到摧毀。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就是一切軍事行動的基礎,最終是所有計劃的基礎,就像拱門必須建在拱座上一樣。因此,一切軍事行動都基于這樣一種信念,如果最終真要經歷武裝考驗,其結果必須對我方有利。武裝斗爭在大大小小的軍事行動中就像商業中的現金支付。無論雙方的關系有多復雜,無論達成協議有多么的不可能,該付的錢總是要付的。
如果戰斗是所有計劃和行動的基礎,敵人就能通過一場勝仗挫敗這一切。敵人不僅可以通過一次能影響到我們計劃之根本的戰斗做到這點,而且也可以通過一場有足夠規模的勝利做到這點。因為任何重大勝利(就是摧毀敵對武裝力量)都會影響所有其他的可能性,就如液體會在新的水平高度滯留一樣。
顯然,消滅敵人軍隊始終是較好的、更有效的手段,其他手段無法與之相提并論。
當然,只有在假設其他條件均等的情況下,我們才能說消滅敵人是更有效的手段。但從這個論點得出魯莽輕率總能勝過謀略和謹慎,那就大錯特錯。盲目進攻是對進攻而不是對防御的一種毀滅,這不是我們要談的。較大的戰果往往跟目的有關,而不是跟手段有關,我們只是把不同戰果的影響力做個比較而已。
我們談到摧毀敵人力量時,必須強調一下我們沒有義務把這一概念局限在物質力量上,精神因素也應該考慮在內。兩者自始至終相互作用,不可分離。我們剛剛說過巨大的破壞性行為——一場大勝仗——不可避免地會對所有其他行動都有影響,正是在這種時候,精神因素可以說最富有流動性,極其不穩定,容易擴散,影響所有其他事務。消滅敵人所要付出的代價和要遭遇的危險抵消了這一手段相比于其他手段的優勢。人們為了避免這些風險,才去采取其他手段。
消滅敵人的方法不可謂不昂貴,這是可以理解的。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愈想摧毀敵人的力量,我們付出的代價就愈大。
這個方法的危險性在于我們想取得的成功越大,一旦失敗,遭到的反噬就越大。
因此,使用其他方法,勝的話代價不會那么昂貴;敗的話,損失也不會太大。不過,這只有當雙方都采取同一種方法,敵方和我方都采取同樣路線才行得通。如果敵方想要通過一場大仗決一死戰,敵方的決定就會迫使我方違背意愿做同樣的事。于是,戰斗的結果將是決定性的。顯然,敵我雙方一切條件都相同的情況下,我方整體將處在不利狀況中,因為我方計劃和資源有一部分是用于實現其他目標,而敵方卻集中了一切人力、物力。兩種目標均不能兼容對方,處在互相排斥的狀態:一種力量不能同時為兩個目標服務。因此,如果一方指揮官執意要通過大規模戰斗決出勝負,如果他能肯定對方另有其他打算,他就等于勝券在握。相反,如果一方指揮官確定他的對手也不想決一死戰,他想采取其他手段就不失為明智之舉。
這里談到把計劃和軍事力量用在其他目標上而不是摧毀敵人力量,指的只是可以在戰爭中爭取的積極目標。積極目標與純粹的抵抗無關,后者是謀求消耗掉敵人的力量。純粹的抵抗沒有積極的打算,即我們使用軍隊只能挫敗敵人的打算,而不能將其轉移到其他目標上去。
這里,我們應該考慮一下與摧毀敵人力量相對的一面——保存我們自己的實力。這兩種努力相輔相成、互相影響。它們是同一目的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們只需考慮如果其中一種努力占了上風有什么后果。消滅敵人力量的努力有積極的目的,產生積極的結果,最終目標是讓敵人土崩瓦解。保存自己實力有消極的目的,只是挫敗敵人的企圖——也就是相當于純粹的抵抗,最終目標只是延長戰爭,直到敵人被拖垮為止。
具有積極目的的策略帶來摧毀性行動,具有消極目的的策略則要求按兵觀望。
這種觀望態度究竟要保持到何等程度,究竟要維持多久,我們將把這個問題和進攻、防御理論結合起來研究,它涉及攻防理論的基本要素。在這里,我們要說的只是等待觀望決不能成為被動的忍受,觀望過程中的任何行動也可像其他目標一樣以打擊敵對勢力為目標。以為消極目標就是追求不流血而不是消滅敵人,那是犯了基本錯誤。消極努力占主導地位時,人們當然可能選擇這一做法,但總是冒著選擇錯誤的風險,因為這不是由我們的條件而是由敵人的條件決定的。如果我們的主要考慮是保存實力,那么避免流血就不應該成為行動方針。這種方針政策如果不根據具體情況來運用,就會給我們的軍隊帶來滅頂之災。許多將軍在這個錯誤的行動方針中栽了跟頭。
消極策略占主導地位所造成的影響有一點很明確,那就是拖延決戰的時間,換句話說,用等待決戰時刻來替代應該采取的行動。這通常意味著推遲行動時間,在情況允許下可以留下回轉的空間。如果說最后時刻終于到來,再等下去會越來越不利,那么,消極策略就喪失了任何好處。消滅敵人——這個遲遲未行動但并未被其他考慮所取代的目標,就將重新粉墨登場。
我們的探索表明雖然在戰爭中有許多實現目標、達到政治目的的途徑,戰斗是唯一可能的手段。一切事務都受制于最高法則,即武力對決。如果敵方要求戰斗,我們就無法不應戰。偏愛其他戰略的指揮官首先得肯定他的對手不會訴諸最高裁判——武力,或如果對手真這樣做的話,自己定會輸了這場官司。總之,在戰爭所有可行的目標中,摧毀敵人武裝力量總是最高目標。
隨后我們會逐漸地看到其他類型的戰略在戰爭中的作用。此刻我們只要承認這些戰略是普遍存在的,承認迫于特殊情況的壓力,有可能偏離戰爭的基本概念。但即使在這一點上,我們也得強調暴力解決危機、殲滅敵人力量的愿望是戰爭的頭生子。如果政治目標不大、動機不強,局勢不夠緊張,謹慎的將軍有可能尋求避免大規模危機和決戰的途徑,挖掘對手軍事、政治上的戰略弱點并加以利用,最后爭取和平解決。如果他的推測無誤,確保能成功,我們無可厚非。但他要時時牢記他在朝歧路上進發,戰神會對他突然襲擊。他應該對敵方絲毫不放松警惕,免得敵方抽出利刃接近他時,他手里只有裝飾用的鈍劍。
我們對戰爭的性質、戰爭的目的和手段所起的作用進行了總結性的闡述;實際戰爭程度不等地背離戰爭嚴格的基本概念,呈現出不同面貌,但始終服從這個基本概念、這個最高法則。這些結論我們在以下分析中必須牢記在心,這樣我們才能認識戰爭各個方面之間的真正聯系,每個方面的真正意義;這樣我們才能避免經常與現實脫節,甚至與我們自己的論點相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