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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戰爭的性質

第一章 什么是戰爭

1.前言

我打算先考慮戰爭的各個基本要素,然后是它的各個組成部分或部件,最后是它內部結構的整體。換句話說,我將從簡單談到復雜。但戰爭相較于其他話題更必須先看整體,因為戰爭的整體和部分總是比別處更需要統一考慮。

2.定義

我不會用一個學究式的、文縐縐的戰爭定義來做開場白,而是直接抓住戰爭的核心要義,也就是對決。戰爭就是大規模的對決。無數的對決組成戰爭,但只要想象一下一對摔跤手,那就是戰爭的整體概念。每個摔跤手都試著通過體力迫使對方服從自己的意志,他的直接目標就是掀翻對手,使其無法做進一步的抵抗。

因此,戰爭就是迫使敵人服從我方意志的武力行為。

武力要用來反擊對手的武力,就必須用藝術和科學的發明來裝備自己。一些附著在武力上的限制,如眾所周知的國際慣例,是自愿承擔、微不足道的,這些限制不會削弱武力。因為道德力量除了在國家和法律中得以體現之外沒有存在余地,所以武力,即物質力量就是戰爭的手段,逼敵人服從我方意志就是戰爭的目的。為達到這個目的,我們必須讓敵人失去力量,在理論上,這就是戰爭的真正目標。目標取代目的,把目的當作實際上不屬于戰爭的一部分而摒棄它。

3.最大限度地使用武力

好心人當然認為可能有更奇妙的辦法,不流太多的血就能解除敵人的武裝或擊敗敵人,并且還想象這是戰爭藝術的真正目的。聽上去挺不錯的,但這是必須指出的謬誤;戰爭是高度危險的事,來自好心腸的錯誤是最糟糕的。最大限度地使用武力與同時運用智力并不相悖。如果一方毫無愧疚地使用武力,在流血犧牲前毫不退縮,而另一方卻一味退讓,那么前者定會占上風,他會迫使對方也采取流血行動,然后每一方都會把對方逼至極端,唯一能夠限制行動的因素只有戰爭固有的平衡力。

問題就必須這樣來看待,純粹為戰爭的殘暴而愁苦,因而對戰爭的本來面目裝作看不見,這是毫無益處的,甚至是錯誤的。

如果說文明國家之間的戰爭沒有野蠻人之間的戰爭殘酷,破壞性也沒那么強,原因在于國家的社會條件和國家之間的關系。這些都是引起戰爭的因素,也是限制和緩和戰爭的因素。這些影響力卻不是戰爭的一部分,在戰爭爆發之前它們就已經存在。把緩和原則納入戰爭理論總是會導致邏輯上的悖論。

兩種不同的動機讓人互斗:敵對情緒和敵對意圖。我們的定義就建立在后者的基礎上,因為后者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基本要素。沒有敵對意圖,就連最野蠻的、幾乎是本能的敵對情緒都難以想象會存在;但敵對意圖并不經常伴有敵對情緒——至少不伴隨有占主導地位的敵對情緒。野蠻人被情感所支配,文明人被智力所操控。然而,區別不在于野蠻和文明的本質特征,而在于隨之產生的情況、制度習俗等等。這種區別并不是在每個軍事事例中發揮作用,但在大部分事例中見效。總之,即使是最文明的民族,相互之間也可能激起狂熱的仇恨。

由此可見,想象文明民族之間的戰爭僅產生于政府的理性行為,設想戰爭會逐步擺脫情緒的支配,最終人們將無須運用戰斗力量的打擊力——只要進行數字化的力量對比就行了,這只是用代數演算的戰爭,顯然是謬誤。

理論家已開始朝這方面進行思考,直到近期的戰爭給了他們一個教訓。如果戰爭是武力行為,必然會摻雜情感成分。戰爭也許不會源于情感,但情感會在某種程度上影響戰爭,其程度不是取決于文明水平,而是取決于雙方利益沖突有多重要,沖突會持續多久。

如果說文明人不再屠殺俘虜或蹂躪城市和村莊,那是因為在他們的戰爭方式上智慧起了很大作用,教會他們更有效地使用武力而不是赤裸裸地宣泄本能。

火藥的發明、火器的不斷改進,足以說明文明的進步實際上沒有改變或偏離消滅敵人的沖動,這種沖動就是戰爭的核心。

這個中心主題必須再重復一遍:戰爭是武力行動,對使用武力沒有邏輯上的限制。因此,每一方都是迫使對方拿起武器反抗,這種互動一旦啟動,在理論上肯定就會走向極端。這是我們遇到的第一種互動,第一個“極端”。

4.目標是解除敵人武器

我已經說過戰爭的目標就是解除敵人的武器,現在要說的是,至少在理論上這是勢在必行的。如果要讓敵人受到脅迫,你就應該把他放在更惡劣的環境里,比你要求他做出的犧牲還要糟糕。局勢的艱難當然不能是轉瞬即逝的——至少在表面上不應如此。不然的話,敵人就不會束手就擒,而是等待局面扭轉。持續敵對產生的變化至少在理論上必須是那種給敵人造成更加不利局面的變化。交戰國所遇到的最差的條件就是毫無防御能力。因此,如果你要依靠戰爭逼敵人就范,你必須打得他無還手之力或至少把他置于這種危險的可能性中。這就是說,征服敵人或解除敵人的武器——隨你怎么稱呼,必須是戰爭的目標。

然而,戰爭不是有生命的力量針對無生命物質的行為(毫無抵抗就不是戰爭了),而總是兩個有生命的力量之間的對抗。上面闡述的戰爭的最終目標適用于交戰雙方。這又是一種互動。只要我沒扳倒對手,我就有理由害怕他會扳倒我。于是,我不再掌控一切:他可以像我對待他一樣對我頤指氣使。這是第二種互動,導致第二個“極端”產生。

5.力量的極限發揮

想征服敵人,你的努力必須與他的抵抗力相匹敵,后者可以說是兩個不可分割的因素的產物,那就是他可以使用的全部手段和他的意志力。能使用的手段多少是一個數字問題(雖然不是只能用數字表示),是可以衡量的;但意志力就不那么容易確定,只能依照推動意志力的動機來粗略地判斷。假定你用這種方式已經相對準確地估計到敵人的抵抗力,你對自己的努力也可做相應的調整,也就是說,你或者加大努力,使其超過敵人的抵抗力;或者假如那非你能力所及,你就盡力而為。但敵人也會做同樣的事,競賽由此產生,在純理論范疇內,這必然又把你們雙方推向極端。這是第三種互動和第三個“極端”。

6.戰爭實踐中的和緩

因此在抽象思維領域里,好刨根問底的頭腦不走極端是不會罷休的。目前就有一個極端要處理:自由運作、無拘無束的武力沖突。你可以從戰爭的純粹概念去為所瞄準的目標、為實現目標的手段推論出終極條件,但如果你這樣做的話,持續不斷的互動會使你陷入極端,這種極端只是由一連串幾乎是隱形的、細微的邏輯差別演繹而來的幻想。如果純粹從終極條件來思考,我們大筆一揮就能避開所有困難,用不可動搖的邏輯宣稱,既然極端始終應該是目標,我們就必須始終把努力發揮到極致。這種宣告只存在于抽象領域,分毫影響不到真實世界。

即使假定這種發揮到極致的努力是一種可計算的絕對數量概念,人的心理也不可能同意被這種邏輯幻想所操控。這種操控常常會導致力量的浪費,與其他治國經緯原則相左。這需要把意志力發揮到與既定目標不相稱的地步,但實際上是難以實現的,因為細微的邏輯差異不會激勵人的意志。

但從抽象世界來到現實世界,情形就完全不同。在抽象世界里,樂觀主義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迫使我們設想雙方不僅尋求完美的沖突,而且可以達到至臻完美的境界。在實戰中會是這樣的嗎?那需要有一些前提,即:(1)戰爭是一種完全孤立的行為,是突然爆發的,而且與戰前政治世界里發生的事情毫無瓜葛;(2)戰爭只包括一次決戰或一系列同時進行的決戰;(3)決戰本身完美無缺,不受任何關于戰后政局的預先評估影響。

7.戰爭絕不是孤立行為

至于這些條件中的第一條,應該牢記的是敵對雙方都不是抽象的人,甚至在抵抗力中的那個因素,也就是意志力,也不是抽象的。意志并不完全是未知數,我們可以在今天的基礎上預測明天意志的狀況。戰爭不可能毫無征兆地爆發,也不可能瞬間蔓延。各方在很大程度上都可以根據對方的實際所作所為做出判斷,而不是根據對方嚴格地說應該怎樣、應該做什么來判斷。然而,人和人類事物總是不可能做到盡善盡美。這些缺點對雙方都有影響,因此就形成了和緩機制。

8.戰爭不是一次短暫的打擊

第二個條件可做以下評論:

如果戰爭由一次決戰或一系列同時進行的決戰組成,準備工作應是完備無缺,因為任何疏漏都無法補救。現實世界能夠為準備工作提供的唯一標準就是敵人所采取的措施——只要我們知道這些措施。其余的部分又一次不得不由抽象世界來測算。但如果決戰由依次接替的軍事行動組成,那么任何一次行動連貫起來看,都能成為下一次行動的衡量標準。由此看來,抽象世界又一次被現實世界所取代,走極端的傾向也因此而得到緩和。

當然,如果所有手段被同時使用或能夠同時使用,所有戰爭都自動形成一次決戰或一組同時進行的決戰——因為任何不利的決戰一定會減少可用的手段,如果把手段全部投入到第一次行動中,就不會有第二次行動。任何接下來的軍事行動實際上只能是第一次行動的一部分,換句話說,只是第一次行動的擴展。

然而,正如上面所述,戰爭準備一旦開始,現實世界就會取代抽象的思想領域,物質性的籌劃就會取代極端的假設。如不出意外,雙方的互動不再會傾力而為,因此,他們的全部資源也不會同時動員起來。

再者,這些資源的性質和使用特點意味著它們不可能在同一時間全部部署下來。這些資源是嚴格意義上的軍隊、國家(包括其特征、人口)和同盟國。

國家(及其特征和人口)不僅僅是嚴格意義上軍隊的來源,國家本身就是推動戰爭的因素中不可分割的要件——雖然指的只是戰區那部分,或對戰爭產生巨大影響的那部分。

毫無疑問,完全有可能同時使用所有的機動部隊,但說到要塞、河流、山脈、居民等等,是不可能同時動用的。總之,整個國家是不可能說投入就投入的,除非國家太小,戰爭的軍事行動一下子席卷了整個國家。另外,盟國不會純粹按照交戰國的愿望進行合作,國際關系一向如此,這種合作常常在后期才出現,或只在平衡被打破需要加以糾正時才會有所增進。

在多數情況下,不能立即使用的抵抗手段所占比例會比最初想象的要高。甚至即使在最初決戰中耗費了大量的力量,平衡遭到巨大的破壞,均勢仍能重新恢復。在以后適當的時候,我們還要詳談這個問題。戰爭本身的性質阻礙了所有軍隊的同時集結,在現階段指出這點就已足夠。當然,這個事實本身不能成為不在第一次決戰中傾力而為的理由,因為失敗總是糟糕的事,沒人愿意刻意去冒這個風險。即使第一次沖突不是唯一的,對后面的行動所造成的影響與第一次沖突的規模也是成正比的。但是,孤注一擲總是有悖于人性,因此,通常會找借口說后面還會有決戰,從而避免在第一次決戰中全力而為。于是,在第一次決戰中,所付出的努力和軍隊集結情況往往就會不盡充分,一方的疏漏就會成為另一方付出較少努力的真實而客觀的借口,走向極端又一次遭到這種互動關系的阻止。

9.戰爭中沒有最終結局

最后要說的是,即使是戰爭的最后結果也不總被看作最終結局。戰敗國常常把結果只看作暫時的不幸,在以后的時日仍能找到政治補救辦法。顯然,這也能緩和緊張局勢,降低戰爭張力。

10.現實生活的蓋然性取代理論的極端性和絕對性

戰爭因此而避開了理論所要求的極端力量的使用。一旦不再害怕走極端或不再動用極端,事情就變成了要判斷該付出多大程度的努力,而這只能建立在現實世界和蓋然性法則的基礎上。一旦敵我雙方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具體的國家和政府,一旦戰爭不再是抽象事物,而是服從自身特殊法則的系列行動,現實世界就能提供信息,而我們就可以據此推演出將來的未知事物。

11.政治目的重新凸顯

在第二節里提及的問題又一次出現在我們面前,即戰爭的政治目的。迄今為止,該問題一直在極端法則的光芒下默默無聞。極端法則就是使敵人屈服、使敵人喪失抵抗的意志。但當這條法則開始失勢,而這種意志不再那么堅定,政治目的便會東山再起。假如問題只是測算由特定個人和條件來決定的蓋然性,那作為最初動機的政治目的就必須變成這個計算公式的基本因素。你從對手那里討要的賠償越小,他就越有可能償還給你;敵人付出的努力越小,你需要付出的也越小。另外,你自己的政治目的越小,你就越不重視,需要的話你就越有可能放棄。這就是你會減少努力的另一個理由。

政治目的——戰爭的最初動機——決定著要達到的軍事目標和需要付出的努力。然而,政治目的本身不能提供衡量標準。既然我們處理的是現實問題,而不是抽象問題,政治目的就只能在交戰兩國共同的背景下提供衡量標準。同樣的政治目的能在不同民族引起不同的反應,甚至處在不同時期的同一民族反應也不同。因此,只有在想到政治目的能對它想發動的軍事力量施加的影響時,我們才能把政治目的當作衡量標準。這就需要研究那些軍事力量的性質,其性質特點是推動一個軍事行動還是拖軍事行動的后腿,結果完全不同。兩個民族、兩個國家之間可能出現緊張局勢,緊張到一觸即發的地步,一場小小的爭吵就會制造驚天動地的后果——真正的大爆炸。

政治目的在兩國中預期能激發的努力、兩國政策所要求的軍事目標都是同理。有時候政治和軍事目標是一致的——比如占領一個省;有時候政治目的不能提供合適的軍事目標,這就需要采納另一個軍事目標為政治目的服務,并在和談中把政治目的體現出來。但即使如此,交戰國的特點不能不給予關注。有時候想要達到政治目的,替代目標必須比政治目的更重要得多。國民越少卷入戰爭,國內和國際的局勢越不緊張,政治要求本身就越占主導地位,就越能起決定性作用。于是,就會出現這樣的局面——政治目的幾乎是唯一的決定因素。

一般來說,在規模上與政治目的相匹配的軍事目標會隨著政治目的之減小而相應地減小;隨著政治目的越來越占有主導地位,軍事目標會愈發壯大起來。這就是為什么戰爭順理成章地具有不同程度和不同重要性的表現形式,從殲滅戰到簡單的武裝觀察。這就給我們帶來了另一個需要分析和回答的問題。

12.軍事活動的中斷仍未得到解釋

不管任何一方的政治要求有多克制,使用的手段多么輕微,軍事目標多么有限,戰爭過程能夠中斷嗎?哪怕中斷片刻?這個問題涉及事情的核心。

每一次行動都需要一定時間來完成。這段時間稱為行動的持續時間,其長度取決于每個人的工作速度。速度不同不是我們要關心的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動作緩慢的人不是因為他想多花點時間而放慢工作進度,而是因為他的性格導致他需要更多時間。要他加快速度,只會欲速而不達。他的速度是由主觀原因所決定的,是這項工作實際持續時間的一個因素。

如果每次行動都允許有相應的持續時間,至少乍一看,我們會認為額外的時間花費(軍事行動的暫停)似乎是荒謬的。關于這一點,我們必須記住,我們所談的不是任何一方的進展問題,而是軍事互動的整體進展問題。

13.只有一種考慮可以中止軍事行動,而且它似乎只能出現在一方

如果雙方都在備戰,一定有某種充滿敵意的動機把他們帶到那種境地。只要他們仍然處在備戰狀態中(沒有簽訂協議),那個充滿敵意的動機就仍然起著作用。只有一種考慮可以遏制事態發展:行動之前等待更好的時機。乍一看,這種等待更好時機的愿望只由一方所持有,因為另一方的愿望應該正好相反。軍事行動對一方有利,另一方就必須等待才不吃虧。

但是,力量的絕對均衡不可能停止行動,因為如果真有這種均勢存在,那么主動權肯定掌握在有積極目的的一方——攻方。

但可以設想在一個均勢中有積極目的的一方(行動的理由更充分)具有較弱的軍事力量。這個平衡就產生于目的和力量共同制造的結果中。真是如此,我們會說除非在不久的將來平衡會有所變動,不然的話,雙方應該選擇簽訂和約。可是,如果能預知某些變動,而且只有一方是這種變動的受益者,就應該會激起另一方采取行動。用均勢這個概念無法清楚地解釋為什么按兵不動。唯一的解釋是雙方都在等待更好的時機。因此,讓我們假定其中一個交戰國是有積極目的的,如占領對方一部分領土作為和談籌碼。領土一旦到手,政治目的就達到了,沒有必要做更多的事,可以偃旗息鼓了。如果對方準備接受這個局面,它就應該爭取和平。如果不能接受,就必須有所行動;如果它認為在四星期以后能準備就緒,它顯然有充足的理由不立刻采取行動。

但從那一刻起,邏輯似乎會要求另一方行動起來——目的是不給敵人留下做準備的時間。當然,縱觀我所假設的這一切,必須具備一個條件,那就是雙方都對情況了如指掌。

14.軍事行動會持續并又一次激化矛盾

如果這種持續性存在于戰役中,其影響力又會讓所有的事情走向極端。這種停不下來的活動不僅挑起人的情緒,不僅在這種情緒里注入更多的激情和基本力量,而且各種事情還會紛至沓來,形成一條更為嚴格的因果鏈。每次單個行動都變得更加重要,也就更加危險。

但戰爭當然并不常帶有這種持續性。在眾多沖突中,軍事行動只占一小部分時間,其他大部分時間里,人們都是按兵不動。這并不總是反常現象。戰爭中停止行動是可能的,換句話說,措辭上并沒有矛盾。讓我擺出這個觀點,談談其原因。

15.兩極性原則

由于設想雙方統帥的利益正好相反而又彼此相當,我們就設定了一個真正的兩極性情況。后面會有整個章節用來討論這個問題,但在這里有必要做如下解釋。

兩極原則只在涉及同一事物時才站得住腳,在這一事物中,正面利益和反面利益正好抵消。在一場雙方都旨在取勝的戰斗中,真正的兩極性就出現了,因為一方的勝利勢必使另一方的勝利化為烏有。然而,當我們處理兩個具有共同外部關系的不同事物時,兩極性不在于事物本身,而在事物的關系。

16.進攻和防御種類不同,力量不對等,無法運用兩極原則

假設戰爭只有一種形式,即進攻敵人,防御是不存在的;或換句話說,進攻和防御的區別只在于進攻的目的是積極的,防御的目的不是,而戰斗的形式是相同的,一方的有利條件完全等于另一方的不利條件。如果真是如此,兩極原則就可以存在。

然而,戰爭中清楚地存在兩種軍事行動:進攻和防御。下面會詳細提到,兩種行動截然不同,力量也不相等。兩極性既不存在于進攻,也不存在于防御,而是存在于雙方爭取達到的目的:決戰。如果一方統帥想推遲決戰,另一方必定想加快決戰,并且都認為雙方在進行同種類型的戰斗。如果說現在進攻乙方對甲方不利,四星期后進攻有利,那么對乙方來說,現在遭到攻擊比四星期后遭到攻擊要好得多。這是即時而直接的利益沖突,但并不能由此得出結論——立刻進攻甲方對乙方有利。這顯然是另一個問題。

17.防御相對于進攻的優勢經常破壞了兩極性效果,這可解釋軍事行動的中斷

我們要指出的是,防御相比于進攻是較強的戰斗形式。于是我們要問,推遲決戰對一方來說是不是像防御對另一方那樣有好處。如果沒那么好,推遲決戰的好處就不能與防御的好處相抵消,就不能以這種形式影響戰爭的進程。顯然,利益的兩極化所造成的推動力會在進攻和防御力量的不同中消耗殆盡,并因此而失去作用。

于是,如果目前占有利地位的一方不夠強大,還離不開防御帶來的種種好處,它就不得不接受將來在不利條件下作戰。即使在那些不利條件下打防御戰也比立即進攻或求和要好。我相信防御的優勢(如果理解正確的話)是非常大的,比初看時候要大。這就毫不矛盾地解釋了戰爭中為什么很多時期都是按兵不動。行動的動機愈弱,就愈被進攻與防御之間的差異所覆蓋、所壓制,軍事行動就愈會頻繁中斷——經驗就證明了這一點。

18.第二個原因是對情況了解不足

還會有另一因素導致軍事行動停頓:對情況了解不足。統帥知道得最清楚的是自己的情況,對手的情況只能通過不可靠的情報去了解。因此,他的估計也許會出錯,會讓他以為主動權在敵人手里,而實際上卻在他自己手里。當然,這種錯誤評估也有可能導致不合時宜的軍事行動,不僅僅導致不合時宜的作戰停止,對延遲作戰還是加快作戰進度起不了指導作用。然而,這種評估應列入導致軍事行動停頓的自然原因中,這并不自相矛盾。人總傾向于過高估計而不是過低估計敵人的實力,人性就是如此。記住這一點后,我們得承認,對情況了解不足總的說來是推遲軍事行動、使之趨于緩和的一個主要因素。

停頓的可能性對于戰爭的進度還有一種緩和作用,可以說靠延遲危險而沖淡它,并增加恢復雙方均勢的手段。導致戰爭的局勢愈緊張,接下來的戰爭努力愈大,按兵不動的時間就愈短。相反,制造沖突的動機愈弱,行動之間的間歇時間就愈長。強烈的動機增強意志力,意志力據我們所知,既是力量的因子,又是力量的產物。

19.頻繁的間歇避免戰爭走極端,成為一個衡量蓋然性的問題

進度愈慢,軍事行動停頓愈頻繁,就愈能補救犯過的錯誤,將軍們的評估就愈大膽,他們就愈能避免紙上談兵造成的極端,愈能把計劃建立在蓋然性和推理基礎上。任何特定局勢要求根據情形估計蓋然性,這種估計所花的時間取決于軍事行動發生的節奏。

20.只需要機遇就能把戰爭變成賭博,而機遇無處不在

戰爭的客觀性質顯然已把戰爭變成了一個可估計蓋然性的問題。還需要一個因子把戰爭變成賭博——機遇,而這是戰爭中最不缺少的。人類其他活動都沒有如戰爭一般持續地或普遍地與機遇捆綁在一起。通過機遇這個因子,猜測和運氣在戰爭中起到重要作用。

21.不僅客觀性質,而且主觀性質也把戰爭變成了一場賭博

如果我們現在簡單地考慮一下戰爭的主觀性質——開戰的手段,怎么看怎么像一場賭博。戰爭存在的要素是危險。在危險時刻最高道德品質當然是勇氣。現在勇氣已與謹慎籌謀完美兼容,然而,這兩件事畢竟是不同的,涉及不同的心理作用力。冒險精神、敢作敢為、魯莽大膽、相信運氣只是勇氣的變種,所有這些性格特征都在尋求它們合適的環境——機遇。

總之,在軍事謀劃中,數學上的所謂絕對值是沒有堅實基礎的。從一開始就是蓋然性、潛在性、好運氣、壞運氣的相互作用,好壞運氣縱橫交錯地貫穿了整個戰爭畫面。在所有的人類活動中,戰爭最像撲克游戲。

22.總體上看,這最符合人性

雖然我們的智力總是要求明晰和確定,但我們的天性總是著迷于不確定性。天性總是在機遇和運氣領域里想入非非,而不愿陪伴智力在哲學求解、邏輯推理的曲折窄道上跋涉——這條道不知怎的,只通往所有熟悉地標都蹤跡全無的陌生環境。人的天性不受狹窄需要的限制,喜歡徜徉在充滿可能性的海洋里,這些可能性讓勇氣展翅高飛,或像無畏的泳者投入急流一樣潛入冒險的環境。

理論是不是就在這里撇下人類的感情,一味地追求終極結論和規定?如果是這樣,理論在現實生活中就毫無用處。不行,理論也應該把人的因素考慮在內,為勇氣、敢作敢為甚至有勇無謀留下空間。戰爭藝術就是跟生存、精神力量打交道。因此,它達不到終極標準或確定性,不管在大事還是小事上,都要為不確定性留有余地。有不確定性在天平的一邊,要保持平衡就必須把勇氣和自信放在天平的另一邊。勇氣和自信心愈大,留給處理意外變故的余地就愈大。所以,勇氣和自信心是戰爭中不可或缺的,理論的條條框框要給這些軍事美德中最不能缺乏的優秀品質留有足夠的空間——包括其各個層面上和各個形態。甚至在冒險精神里也有方法論和謹慎,但在這里,衡量它們的標準是不同的。

23.戰爭是達到嚴肅目的的一種嚴肅手段:更精確的戰爭定義

這就是戰爭,這就是指揮戰爭的軍事長官,這就是支配戰爭的理論。戰爭不是消遣,不只是帶來冒險和取勝的樂趣,對那些不負責任的熱心分子,戰爭中沒有他們的位置。戰爭是利用嚴肅手段達到嚴肅目的的人類活動,它所包括的賭博色彩、愛恨情仇、勇氣、想象力和熱情只是它的特殊性質。

當整個國家陷入戰爭——全民皆兵,特別是文明民族的戰爭,其原由總是某種政治形勢導致的,戰爭的爆發往往也源于某種政治目的。因此,戰爭是一種政治行為。如果戰爭是完全不受約束的、絕對的暴力行為(戰爭在純粹意義上是如此),那么,戰爭就會在政治把它發動起來后,以它的獨立意志篡奪政治的位置,把政治趕下臺,用它自己的法則來統治。就像地雷,只會按事先設定的方向和方式爆炸。實際上,當政治和戰爭方式之間出現的不一致促成理論方面的此類看法,人們就會把戰爭當作獨立于政治之外的東西。現實中的情形不是這么回事,這種觀點是完全錯誤的。以往的戰爭在現實中就不是這樣。它的暴力因子不是一次性地釋放,而是各種勢力的合力結果,這些勢力發展壯大的方式和程度都不一樣。有時候這些勢力擴大到足以克服惰性的抵抗和摩擦產生的阻力;有時候,這些勢力又太弱,難以發揮作用。戰爭是暴力的舒張,力度不同,因此爆發和釋放能量的速度也不同。戰爭以不同的速度朝自己的目標進發,但它總會持續到這目標會受到影響,持續到以這種或那種方式改變自己的進程——換句話說,直到出現較高級的智力活動來支配戰爭。如果我們牢牢記住戰爭來源于某種政治目的,那么很自然,在指揮戰爭時,其最初原因仍是最重要的考慮。然而,這并不意味著政治目的對戰爭就可以予取予求,政治必須適應所選擇的手段,這個過程中政治目的有可能變得面目全非。然而,政治目的一直是首要考慮。政治會滲透到所有軍事行動中,在其暴力性質允許的范圍內,對其施加持續不斷的影響。

24.戰爭只是政治以另一種手段的延續

因此,我們知道戰爭不只是政治行為,而是真正的政治工具,是政治交往的繼續,是政治交往通過另一種手段的實現。戰爭的獨特之處只在于其手段是獨特的。無論是總體上的戰爭,還是特殊戰例中的指揮官,都有權要求政治趨勢和政治謀劃與這些手段保持一致。當然這個要求不小,但它在特定戰例中無論怎樣影響政治目標,最多也不過對這些目標進行一些修改。政治目的是目標,戰爭是實現目標的手段,手段決不能與其目的分開來考慮。

25.戰爭的多樣性

戰爭動機愈強烈、愈鼓舞人心,就愈能影響交戰國,戰爭爆發前的緊張氣氛就愈可怕,戰爭就愈接近它的抽象概念,摧毀敵人就變得愈發重要,軍事目標和戰爭的政治目的就愈相吻合,戰爭就愈趨于軍事化而不是政治化。相反,動機愈不強烈,軍事要素中的暴力傾向就愈跟政治指示不合拍。結果戰爭就會偏離它的自然進程,政治目的就會跟理想戰爭的目標分道揚鑣,戰爭沖突就會愈來愈趨向政治化。

為了不讓讀者在這一點上走入誤區,必須指出的是這種說法——也就是戰爭的“自然傾向”,只是哲學意義上的、嚴格的邏輯意義上的自然傾向,而不是參與實際戰斗中的各種力量傾向——比如參加戰斗者的士氣和情緒。有時候,參加戰斗的人士氣高昂、情緒高漲,政治對他們已很難控制。但這種矛盾不常出現,因為,如果動機變得十分強烈,一定會有相應大的政治計劃。相反,政治如果只針對小的目標,群眾的情緒就難以調動起來,以至于往往需要加以激發而不是壓制。

26.所有戰爭都能看成政治行為

我們該回到主題上來,看到政治雖然在一類戰爭中淡出而在另一類戰爭中鋒芒畢露,但這兩類戰爭都是政治性的。如果把國家比作個人,政治就是這個人頭腦的產物,在國家必須做好準備的所有偶發事件中,戰爭是其中之一,戰爭的所有要素都要求用暴力掩蔽政治。只有當政治不被認為是來自對事務的公正評價,而按照慣例被認為是謹慎、詭詐、回避暴力的方式,第二類的戰爭才比第一類戰爭看上去更政治化。

27.這種觀點對理解軍事歷史、軍事理論基礎的影響

首先,戰爭決不能看作獨立自主的行為,戰爭始終是政治的工具。不這樣看的話,整個戰爭史就會與我們作對。只有堅持把戰爭看成政治工具才能聰明地洞悉戰爭這個問題。其次,只有這樣看待戰爭,我們才能清楚戰爭是如何隨著動機性質的不同、隨著導致其發生的局勢不同而呈現出不同的面貌。

政治家、軍事指揮官要做出的首要而意義深遠的判斷,就是依照那個檢驗標準來給他們發動的戰爭定性,既不錯誤地理解戰爭的本質,也不試圖把戰爭同其本質割裂開來。這是所有戰略問題中首要的、綜合性最強的問題,在后面的有關戰爭計劃的章節會詳細談到。

在本章,我們已確立研究戰爭和戰爭理論所必須依據的基本觀點,也就無須贅述。

28.理論的結果

戰爭比一條真正的變色龍更善變,在不同的戰例中相應地改變其特點。戰爭的主要傾向透過其全部現象總是形成看似矛盾、實則合理的三位一體——其一是原始暴力性、仇恨和敵意,這些被認為是盲目的自然力;其二是蓋然性和偶然性的作用,富有創造性的精神可以在其中自由地徜徉;其三是戰爭作為政治工具所具備的服從性,這種服從性使其只向理智低頭。

這三個方面的第一個方面主要跟人民有關,第二個方面跟指揮官和他的軍隊有關,第三個方面跟政府有關。戰爭中被點燃的激情應該在人民心中早已存在,勇氣和才智在蓋然性和偶然性領域所起的作用取決于指揮官和軍隊的特點,但政治目的只是政府范疇內的東西。

這三種傾向像三條不同的法則,在緣由上是根深蒂固的,但它們之間的關系是可以變化的。理論如果無視這三種傾向中的任何一種,或在三者之間硬性確定一種關系,這種理論就會與現實背道而馳,從而變得毫無用處。

因此,我們的工作就是發展一種能在這三種傾向中保持平衡的理論,就像一個可以懸在三塊磁石中間的物體。

要完成這樣一項困難工作所需要的步驟將在《戰爭論》這本書[第二篇]中得到探討。上面系統闡述的戰爭的初始概念至少讓我們對理論的基本構架有一點初步了解,使我們對理論的主要部分具備初步的區分和識別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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