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十八年驚蟄)
靈云塔尖那雙頭雁的唳叫刺破雨幕,驚得第九層檐角的青銅驚鳥鈴叮當作響。成婉容提著藥箱奔上旋階,牛皮靴底沾著的龍潭淤泥在石階上拖出蜿蜒血痕。塔身忽地劇震,壁畫上的藥師佛雙目淌下血淚,將北斗星圖染成赤色,二十八宿的方位竟與洪武年間移民路線暗合。
“姑娘留神!“守塔老僧慧明擲出佛珠,打落梁上墜下的血滴。那血珠落地化作蝌蚪狀的朱砂符咒,扭曲著爬向東北方的龍興寺廢墟。婉容銀針刺破指尖,血珠彈向十二藥叉神將壁畫,持斧的毗羯羅眼珠忽轉,斧刃寒光劈開藏經洞的封門石。碎石飛濺間,洞中飄出股陳年藥香,混著腐壞的羊皮紙氣息。
壁畫底部的八寶紋樣突然扭曲,蓮花化作人面,正是二十年前溺斃洪流的李素娥!她唇間吐出串水泡,每個泡影里都映著戴枷的移民。“成家姐姐...“幽咽聲自塔心傳來,“朱家莊井底的藥葫蘆...“話音未落,塔外驟起喊殺聲,驚得藥箱暗格里的《傷寒論》嘩嘩急翻,停在“霍亂篇“時滲出股腥甜。
“成家妹子好手段!“陰影里轉出個戴竹篾斗笠的婦人,腰間鋼刀鞘上白蓮紋泛著磷光。她掀開面紗,左耳殘缺的烙印赫然是洪武年間的“驗“字:“唐賽兒將軍要借貴府《傷寒論》救十萬教眾。“婉容退至八卦窗邊,瞥見塔下火把如龍——東昌府尹馬敬忠的官轎上飄著“避瘟幡“,幡角成串人耳隨風作響,耳垂俱烙著未完成的官印。
馬敬忠搖著描金折扇下轎,扇面《巋山勝景圖》突現血斑:“本官夜觀星象,疫氣起自醫家邪術!“衙役抬上葦席裹尸,掀開竟是周閻王腐尸,耳后未烙全的“驗“字處鉆出雙頭蜈蚣。府尹劍指塔頂:“妖女成婉容私通白蓮教,給本官...啊!“
驚呼未落,藥師佛手中的藥壺轟然炸裂,青煙凝成“催命符“三字。白蓮教婦人鋼刀出鞘,刀光映出府尹瞳孔里二十年前的畫面:洪洞縣衙前,典史將烙鐵按在張永昌耳后時,崩落的磚屑正濺入馬敬忠之父——時任縣丞的耳中!
“這磚屑...“婉容突然明悟,手中玉圭驟亮。圭身陰刻的“白蓮凈世“四字突然滲血,照見馬敬忠耳蝸里嵌著半片雕花磚——那纏枝蓮紋與張氏老宅的戧檐殘片嚴絲合縫!塔外忽傳來酒香,三十壇“醉一斗“被張振業推至塔基,火把擲處,沖天烈焰裹著雄黃氣直竄九霄。
“快看星圖!“慧明嘶聲大喊。被火光照亮的北斗杓柄突然移位,天璇星正對藏經洞方位。洞中飄出卷泛黃帛書,竟是洪武八年縣令私藏的《遷民實錄》:“七月十五,屠朱家莊百二十口,取其童尸骨粉筑堤...“書末血手印旁,赫然蓋著成家藥葫蘆印!
馬敬忠突然七竅流血,耳中磚屑化作飛蝗破顱而出。白蓮教婦人揮刀斬斷避瘟幡繩索,成串人耳墜入火海,在醉一斗酒漿里爆出凄厲哭嚎。塔頂那雙頭雁俯沖而下,鐵喙叼走染血的《遷民實錄》,振翅消失在雷云深處。
正是:梵塔血讖揭冤獄,官耳殘磚證宿仇。欲知那白蓮教如何得獲遷民實錄,醉一斗烈焰能否焚盡百年冤孽,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