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中。

李文忠沉默不語。

老朱心血來潮，還從江南遷萬戶去云南。

原因他猜到幾分。

李景隆回家，把全豬宴上的事，說了一遍。

他就預(yù)想到，老朱會借機發(fā)難。

當(dāng)他入宮時，看見李善長跪在午門外。

他就知道好戲開鑼了。

可，老朱開局就上大菜。

“陛下，云南初定，多方勢力尚未臣服。”

“如今大舉遷民，微臣擔(dān)心引起土司不滿，進而造反頻頻。”

“云南之地，山陡路狹，難以大軍深入，平定困難。”

“本地多是土人，不通中原文化，難以治理?！?

“遷民可以，但不能遷移過多?！?

李文忠斟酌道：“而且，江南看似繁華，實則是豪門大戶的狂歡?！?

“底層民眾尚且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朝廷遷民，大戶定然用底層民眾抵賬，強遷去云南。”

“底層民怨沸騰，于統(tǒng)治不利。”

李文忠反對遷民入云南，但不站在江南士人的立場上。

老朱面無表情：“云南偏遠，脫離中原時間太久了。”

“朕欲建王府，命朕的兒子去鎮(zhèn)守?！?

一聽這話，李文忠嚇了一跳。

平定云南之初，鎮(zhèn)守云南的人選，就已經(jīng)注定了，是沐英。

可聽皇帝這話，像是改變了人選。

“陛下有意哪位親王？”李文忠心思活絡(luò)開來。

北方三大藩應(yīng)該不動。

最有可能動的是周王，可周王不是打仗的材料。

和沐英比起來相差太遠。

鎮(zhèn)守云南，需要員智將，不僅能征善戰(zhàn)，還能斡旋土司和朝廷的關(guān)系。

倒是晉王適合，可估計老朱舍不得。

還能有誰呢？

老朱不答：“云南多土人，彼此語言不通?！?

“咱怕兒子不適應(yīng)，哭著鬧著往家跑。”

“所以咱想著，遷萬戶過去，把云南建成江南，他也就適應(yīng)了?！?

“咱的兒孫代代在云南鎮(zhèn)守?！?

“云南也就不會脫離華夏了。”

老朱全程沒有表情，像是機器一樣。

李文忠心里咯噔一下。

莫不是讓朱棣去吧？

今日老朱護犢子的模樣，甚是奇怪。

責(zé)罰京師權(quán)貴的兒子們，自己想不出罪名，讓他們爹自己想。

這可不像老朱的風(fēng)格啊。

這幾年，朱棣淪為京師笑柄，老朱不但不發(fā)作，還跟著笑話。

太反常了，袒護得很詭異。

又要調(diào)沐英離開云南，改派自己兒子去云南。

這個親王人選，越看越像朱棣。

李文忠心里默哀。

他欠朱棣個人情。

但必須和朱棣保持距離。

他是馬皇后的人，未來會變成朱標的人。

至于那人情，讓李景隆還吧。

老朱說他薄情。

蓋因他對老朱不忠，數(shù)次搖擺，有獨立心思。

可把將軍做到他這一步的人。

哪個不是梟雄？

沒有黃袍加身，就因為老朱太可怕。

不信？

如果開國前，老朱死了。

黃袍加身的可不止他李文忠。

誰還不是個梟雄？

誰還不想當(dāng)把皇帝過過癮？

彼此心照不宣。

老朱得用他，他得靠老朱維持權(quán)勢，彼此利用罷了。

“保兒，這件事咱打算交給你來辦。”

移民，絕對是大工程。

同樣也是得罪人的事。

皇帝擔(dān)心他和江南人同流合污？

往他身上潑臟水？

不對！

皇帝在給朱棣鋪路！

讓李文忠變成朱棣的臂助，有朝一日，保朱棣一命！

難道皇族兄弟真鬧到這一步了？

這倒值得深思。

咱能從中攫取什么利益呢？

待干娘歸天后，咱是想做太子的人。

可皇帝想讓咱做朱棣朝中保護傘，豈不和太子站在了對立面？

不妙，不妙。

咱已經(jīng)不是以前那個被文官忽悠瘸的李文忠了。

和太子對著干，那是取死之道。

可老朱連夜宣他入宮，為說這件事。

顯然不會給他拒絕的余地。

“保兒，云南之地重中之重?！?

“咱派人出使過南邊，知道那是稻米之鄉(xiāng)?！?

“傳承千年，從未鬧過饑荒。”

“是寶地中的寶地。”

“咱勢在必得！”

“這也是朕奪取云南，并想扎根于此的原因！”

朱元璋語氣不容拒絕。

李文忠翻個白眼。

您不考慮運力，只說豐產(chǎn)，著實是耍流氓。

云南那個地方，真盛產(chǎn)稻米，也運不出來。

那個交通，人進不去、出不來，更別說運東西了。

您就擔(dān)心朱棣住不慣逃回來，直說得了！

“所以，朕打算用三年時間移民數(shù)十萬，徹底控制云南?！?

當(dāng)朱元璋用朕的時候，就不容許任何人拒絕他的天意。

“微臣必當(dāng)竭盡全力。”

由不得李文忠拒絕。

老朱神情滿意。

沒錯，他要給朱棣找道保護符。

他日朱棣有難，李文忠能在朝中為他斡旋。

也變相給李文忠上了個枷鎖。

他日朱標想除掉他，用“媾和親王”罪名即可。

老朱把人算計到骨頭了。

關(guān)鍵李文忠還得乖乖賣命。

可凡事有利有弊。

好處是，清理功臣時，老朱會留下他。

這是回報。

“保兒，你只需居中調(diào)度，具體事務(wù)，交給李祺來辦。”

原來得罪人的事，讓李善長頂著呀！

那沒問題了。

“挑最富、族丁人口繁盛的遷?！?

“要快，一年時間內(nèi)遷完。”

“咱會令工部，在云南督建王府，不惜一切代價建造完成。”

“十年，咱給你們十年時間，咱要從云南南征，打到那片土地上去！”

其實老朱也沒搞清楚路線多遠。

因為使團沒從云南走。

要知道走幾千公里、

他肯定不會說出來貽笑大方。

但不妨礙，他拿這當(dāng)成建設(shè)云南的籌碼。

而調(diào)走朱棣，北方就出現(xiàn)個大漏洞。

莫非只能用沐英？

和李文忠不同，沐英才是最乖的干兒子。

他本想留沐英在云南，他辦事，咱放心。

老四辦事……

唉。

希望他這次乖乖聽話吧，千萬別逃回來啊。

老朱幽幽一嘆。

……

燕王府。

朱棣因為喝了酒，沒有去坤寧宮睡。

不然他娘又要叨叨他了，告誡他少喝酒，對身體不好云云，他聽得煩。

早晨，丘福就興致勃勃來報喜。

說陛下處置了所有參加全豬宴的權(quán)貴公子。

朱棣心頭咯噔一下，完了！

太反常了！

要換藩！

他立刻猜到。

因為，從小到大，他沒少被欺負。

告狀到老朱那去，老朱還會拿鞋底子抽他。

告訴他是男人，就自己打回來。

從小到大，老朱沒為他出過一次頭，造就了他孩子王的名頭。

無論在大本堂，還是在宮外，他都是最能打的那個。

咳咳，把傻老二排除在外。

那家伙是個怪胎。

小時候挨欺負，他沒少騙二哥幫他出頭。

二哥出場，直接清場。

全都躺下，沒一個站著的。

然后傻老二還會抗下所有罪，回宮會挨最毒的打。

這次，他算不上吃什么虧。

老頭子卻大發(fā)雷霆，幫他出頭。

更像是彌補他。

再想想李祺背后是朱標。

頓時明白，朱標還在猜忌他。

老頭子為他保他，只能把他踢去云南。

去了云南，他就沒有一絲一毫造反的機會了。

朱標也就息了猜忌心思了。

可朱棣不行啊！

他的根在北平，三年積蓄的成果也在北平。

養(yǎng)殖場規(guī)模越來越大，那是三年的心血。

換去云南，能養(yǎng)畜生，能養(yǎng)馬嗎？

沒馬，怎么打天下？

再說了，到了云南戰(zhàn)爭從馬戰(zhàn)，變成了山地戰(zhàn)。

山地戰(zhàn)注定練就不出名將的。

而且，云南地貧人窮，交通極難。

進去出不來，哪還有靖難的本錢了。

而他本人在云南打仗，也變不成蓋世名將，根本沒法靖難了。

萬萬不行！

哪怕被朱標猜忌死，也不能跑去云南！

那樣，有朝一日朱標削藩，一道圣旨，他就得乖乖回京，毫無還手之力。

絕對不行！

必須想辦法息了老朱換藩的心思！

他不去云南！

死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