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食執念與腐蝕執念似有不同。”

池缺注視著在圣巢邊境肆虐的貪食巨獸，與腐蝕巨藤的情況不同，這一次，貪食巨獸身上同時帶有文明的執念與恐懼。

執念是進食，恐懼則是饑餓。

“應當是因為腐蝕時間線的恐懼來源于外敵，而暴食時間線的恐懼來源于蟲群本身。”

池缺如此推測道。

不過，本質上的東西是不會有什么改變的。

文明恐懼，并非是可以通過物理消滅來解決的，這更接近于心魔，必須要在精神層面上戰勝文明恐懼，才能徹底解決。

“饑餓...這種不好辦啊。”

畢竟，饑餓算得上是刻在生命本能中的恐懼了。

“或許，可以通過精神上的滿足來解決...”

池缺思索道。

他隨即將目光看向了觀星臺，星輝真種在風中矗立，不由暗暗道了聲可惜。

還是那句話，星輝真種不適合做一個統治者，縱然她已經用精神壁壘封住了所有情感變化，卻終究無法真正狠下心來。

不過，星輝真種身上卻發生了一件讓池缺感到有些奇妙的事情，那就是這段時間以來，她的“靈念”得到了可觀的增長。

為何會如此？

池缺不知道，但他隱約察覺到，此舉或許與星輝真種如今的行為有關。

“或許，這是一個探究靈念本質的機會。”

他如此想到。

一階【覺醒】：精神力

二階【蛻變】：靈念

三階【心域】：精神領域

這是現有超凡體系下，每個境界的特有能力，其中，靈念顯得相當怪異。

其缺乏與心域之間的關聯性，甚至能夠在一階就貼合生命常數直接跳三階，而且除了探查之外基本上就沒有別的用途。

單純從表面上看，哪怕直接去除靈念，都不會對超凡體系產生影響，但直覺告訴池缺，靈念的實質，絕非如此簡單。

“繼續觀察吧...”

......

青絡山谷。

青垣的意識緩緩從神經網絡中復蘇。

“根主大人！又有蟲群闖入山谷之中了，她們這次甚至帶上了兩頭千甲兵蟲！”

它一醒來，一股急切的信息便沖入了他的意識之中，青垣精神波動如常，展開偽心域，將來犯之敵困死在山谷之中。

感應到千甲兵蟲在山谷處徘徊不前，卻始終找不到正確的道路，神經網絡中再度響起了歡呼，慶賀又一次擊退了敵人。

這樣的經歷這些年來已經發生過許多次。

隨著青絡藤一族勢力的擴大，它們終究還是暴露在了蟲群的視野之中，當然，并不清楚內部的具體情況，只知道所有的智慧動物，都來自于這片山谷。

自那以后，青絡藤一族所棲息地的安寧便遭到了嚴重的破壞，無數真種懷著各異的想法闖入這片谷中，有的是想要探尋谷中的奧秘，有的則更加野心勃勃。

“最近又有領主宣布脫離圣巢獨立，但在那位主宰的威勢下只堅持了三天，叛亂領主便被掛上了處刑臺，梟首示眾。”

青垣從這些被偽心域完全侵蝕的意識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蟲群的爭斗，愈發劇烈了。”

它默默想到。

青絡藤的種族特性，決定了它們不喜斗爭，或者說，難以斗爭。

然而，身為族群首領的青垣深知，這片與世隔絕的山谷終將難以獨善其身。

青絡藤沒有蟲群的精神鏈接能力，即便族群已經打開了通往二階的大門，但交流仍必須依賴青垣體內的神經網絡。

若族人試圖遠走他處，失去神經連接后，整個文明很快會分崩離析。

“這片山谷即是庇護所，也是族群難以掙脫的牢籠。”

青垣的靈念掃過整片山谷，而也正是這一行為，讓它發現了一名不速之客。

“什么人？！”

強大的精神力立刻朝那個神秘存在壓了過去，來者顯然吃了一驚，似乎并未想到山谷中居然有如此強大的存在。

然而，來者竟硬生生吃下了這一擊。

“好強的精神防御能力。”

青垣有些凝重，正欲再度發動進攻，卻不料對方傳來了精神鏈接：

“停手！我并非敵人！”

青垣并未相信對方話，正欲再度展開攻擊，令它完全沒想到的事卻發生了。

四面八方突然被漆黑的空間所覆蓋，滿天晨星閃爍其中，青垣立刻看出這居然是【心域】，精神不由得凝重了起來：

“你是星輝主宰？”

與此同時，它也展開了族群的萬木迷宮，與對方的心域進行對抗。

剎那間，漆黑空間瞬間破碎開來，整座山谷化作翡翠霧海，然而海中卻有星辰沉浮，星光流轉，纏繞于霧海之中。

萬木迷宮雖然在“質”上略遜一籌，但在“量”上，卻是遠遠的勝過了對方。

“精神領域...”

來者陷入了震驚，雖然在來之前，她便猜到這片山谷中存在的事物可能極其不一般，可怎么也沒想到，居然會是三階！

“我并非星輝。”

她略微定了定神，隨即回答道。

來者這時也稍微看出了些門道，眼前的“心域”并非正品，而是用某種方法制造出來的近似之物，但也足夠強大了。

“這...究竟是如何辦到的？似乎是以族群為核心構筑的精神領域？”

神秘真種壓下心中的震驚，盡可能用平和的精神波動面對眼前的藤蔓。

青垣先是一愣，隨即意識到的確如此，對方的心域與星輝主宰的并不一樣。

這個意外的消息令它心中一緊，蟲群居然在無聲無息間出現了一位新的三階！

“抱歉，因為一些原因，我必須對自己的身份進行保密。”

緊接著，神秘真種繼續說道。

“你意欲何為？”

青垣問道，萬千根藤蔓齊刷刷指向對方，雙方都有心域，肉體強度就成為了較量中的重要因素，它有自信，在這片山谷之中，就算星輝親至，它也能將其留下！

神秘真種沉默了片刻，隨即問道：

“我想要詢問智慧之謎。”

青垣的精神波動在神經網絡中泛起漣漪，藤蔓微微收攏，透出審視的意味：

“智慧之謎？”

那位真種點頭，透露出了一些自己所知道的情報：

“我做過一些實驗。”

她沉默了一會，隨即說道：

“你應該知道，生命的大腦存在精神力承載上限，但我曾經想過，如果存在一種生物，有著巨大的腦子，那么是否可以儲存足夠多的精神力，以此誕生智慧？”

“哦？”

青垣起了些興趣：

“然后呢？”

神秘真種繼續說道：

“我拜托一名看重的后輩，制造出了一種腦袋極大的儡蟲，不斷地往其中灌輸精神力，希望能夠看到智慧的出現。”

青垣感受到了對方精神波動中的幾分微妙的情緒，不由得猜測道：

“結果失敗了？”

神秘真種的精神波動略微有些尷尬：

“失敗了，哪怕我灌輸了比正常真種還要多的精神力，智慧誕生也依舊失敗了，那只儡蟲的大腦最終被完全焚毀。”

青垣不置可否，青絡藤族群中也出現過類似的事情，那時它還沒有達到偽心域，一名后輩因精神力進展過快，藤體膨脹開裂自燃而死，令它痛心不已。

“而且，我發現其實智慧儡蟲和普通真種，它們誕生智慧所需的精神力也是不一樣的，智慧儡蟲所需的精神力更多。”

這下，青垣真的有些驚訝了，它的智慧果實可沒有這種情況，無論什么生物，只要服下一定的量，都能誕生智慧。

“你對此有什么想法？”

青垣不由得問道。

神秘真種的精神波動傳來幾分興奮的情緒：

“我猜測，精神力與智慧相互之間其實并不掛鉤。”

“你在否定至高意志的神恩？”

青垣忽然有些揶揄地問道。

它是知道的，蟲群背后，也有著一位神明的存在，但跟仁慈的天穹之主不同，那位群星深處的至高意志冷漠而無情。

而在蟲群的認知中，精神力便是至高意志賜下的神恩，否定精神力與智慧掛鉤，便相當于否定至高意志的神恩。

神秘真種搖了搖頭：

“在我看來，這恰恰證明了至高意志對族群的神恩，精神力萬靈皆備，唯有真種可以最少的精神力孕育出智慧的誕生，這不足以證明祂對我族的恩寵與仁愛？”

青垣頗有些驚訝，對方的說法居然完美結合了蟲群保守派與激進派的言論。

“所以你的目的是？”

它盤起藤蔓，頗有些好奇地問道。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應該也得到了至高意志的恩賜，擁有了為野獸開啟智慧的神恩，我想要知道這是如何做到的。”

神秘真種也不遮遮掩掩，直接說道。

青垣并未糾正對方所說的錯誤之處，沉吟片刻后，它問道：

“你能拿出什么？”

神秘真種的觸角微微顫動：

“我相信那是你無法拒絕的提案。”

......

“這的確是符合我等心意的交易。”

青垣的藤蔓微微收緊，精神網絡中傳來晦澀的波動，神秘真種甲殼上閃過一絲銀光，兩者交換了某種超越語言的契約。

枝條輕輕抖動，從中落下幾枚果實，神秘真種將它們一一接下：

“那樣‘東西’，我會下次帶來。”

當對方的身影消失在谷口時，青垣的神經網絡驟然沸騰：

“真是瘋子。”

它強行壓住精神中涌動的興奮：

“居然敢把‘那個’作為交易品。”

此時交易雙方都尚未知曉，這場交易為后世造成了多么深遠的影響。

......

時間無聲地流逝。

在星輝主宰重新執政的第七年，初代真種之間積壓的矛盾終于徹底爆發，三位初代領主出走邊境，宣布脫離圣巢獨立。

她們在邊境修建了巢穴，并且制定了更加寬容的法律和圣典，吸引了許多真種前去，這場分裂徹底動搖了文明的根基。

但是，星輝主宰卻并未如以往那般將其鎮壓，反而默許了這一行為。

這一反常的舉動令真種們不禁懷疑，她是否即將回歸于群星深處。

終于，蟲群歷史上第一場真正意義的叛亂出現了。

某位領主糾結了數名真種，其中甚至包括一名主宰子嗣，舉兵攻向圣巢。

星輝真種獨自立于灰繭圣巢的觀星臺頂端，遠處地平線上涌動著叛軍的陰影。

叛軍領袖的狂笑在精神網絡中炸響：

“至高意志從未回應過祈禱！所謂‘神恩’不過是壟斷智慧的謊言！”

星輝真種沉默不語，只是輕輕摩挲著觀星臺邊緣，蟲母時代留下的印記。

——然后，星光熄滅了。

沒有派出儡蟲，沒有展開心域，她只是抬起了一根節肢，據事后的圍觀真種回憶，當時她似乎在主宰的節肢末端看到了一枚純凈至極，非肉眼可見的純粹光點。

光點墜地的剎那，所有叛亂者的精神鏈接驟然斷裂，她們的復眼迅速失去色彩，思維不可逆轉地坍縮成原始本能。

那位叛亂的子嗣踉蹌著跪倒在地：

“主宰...不...母親...求您...救...”

她并未回應子嗣的請求，當荒原重歸寂靜時，星輝真種俯視著那些匍匐嗚咽的穢種，精神波動中帶著亙古星空的冰冷：

“你們質疑神恩？那么，我便讓你們親身體驗，何為‘無智之刑’。”

圍觀的真種顫抖著記錄下這一幕，在此后的蟲群史冊中，這場叛亂被稱為“褪色之役”，戰役中并未有任何一位真種死去，她們只是永久失去了智慧的色彩。

星輝主宰的威權在“褪色之役”后達到了頂峰，真種們不再公開反對她的法令，但在巢穴深處，竊竊私語從未停息。

保守派的真種將星輝主宰的衰老認為是“至高意志對其的召回”，開始在祭祀中偷偷加入“請賜新主”之類含義的祈禱詞。

而自由派的真種，則在暗中籌備星輝死后的慶典，將其的死亡視為新的開始，那是每位真種都能角逐主宰之位的時代。

甚至就連最為忠誠的巖晶領主，也隱約有了動搖，她既懼怕星輝死后族群陷入內戰，又隱隱渴望能再度呼吸“自由”。

星輝主宰晚年時，蟲群已經陷入了實質性的分裂，只是因為星輝還未死，而維持著表面秩序，霜流真種的勢力崛起，而貪食巨獸的禍亂已沒有真種有閑心顧及。

蟲群的未來，逐漸走向不可預料的方向，而統御者已經無暇顧及。

因為她要死了。

她終于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