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老遠,由尖木樁和藤條編成的寨門前閃出幾個面目可憎、手提大刀的漢子,高聲大氣地朝她喊話:“站住,你什么人?”
胭脂不予理會,只加快身形,拂雪而過,直至他們面前,也未答一個字,使上巧勁,輕靈的劍鞘已然出手,立時點倒兩個。另兩個見她出手奇快,正待叫嚷,被她奇詭的招式一下子擊暈過去,倒在雪地里。如此,胭脂輕松入寨。
整個過程剛好落入隨后出現在空地上的瀚淳眼里,大加贊嘆:好個武藝超群的女子!看她出手速度,絕不是一般人,當下大感興趣,靈魅無聲地跟了進去。
寨子里四處積雪,主要建筑極為粗陋,沒有什么人把守,很松散。胭脂從門房,一直沿路走向廳堂,居然沒有碰到半個人,直到快走向后堂,才聽見粗里粗氣的說話聲,人數似乎不少。
“蠢貨,取的酒呢?”有人怒氣沖沖地呵斥。
“幫主,小的帶著李三和王五去悅來客棧取酒,撞上一個武功神秘莫測的娘們兒,所以……所以……”是被她嚇破膽的陸堂主在說話,狀似委屈。
“陸堂主,你居然怕一個娘兒們,還配當咱們蛟龍幫的堂主嗎?”有人尖聲嘲諷。
“悅來客棧的阮娘暖暖床還可以,你五大三粗的,竟然怕她?該不會是你被她灌了迷魂湯,然后回來敷衍幫主吧?”另一人挖苦道。
“陸堂主真是艷福不淺呀!”
后堂里聚集的人你一言他一語地一陣奚落。
“幫主,我……”
“夠了!連取酒這么小的事情你都辦不好,還找借口?從現在開始,你給我老老實實守寨門兒去。張大,大風堂就交給你了?!?
“幫主……”陸堂主可憐兮兮地叫。
“還不滾出去?”一聲暴怒的吼叫。
后堂門開了,陸堂主戰戰兢兢地跪爬出來,剛一起身,見靜立在面前的胭脂,鬼叫著跌回地面:“啊!是你……”
“沒錯,我上門來討酒錢!”胭脂無所謂地道。她陌生的聲音將后堂內數十個袍帶各異的幫眾引了出來。
“幫……幫主,就……就是她……”陸堂主一見她,連話也說不連貫,忙站起來往身著獸皮外衣的陰臉中年男子后面躲藏。
“你是何人?竟敢闖進我蛟龍幫!”陰臉男子問。
胭脂環視一周,最后將目光鎖在陰臉男子身上,確定他就是幫主,緊接著提劍直指其面門,道:“你就是蛟龍幫幫主?”
此舉立馬引得數人上前緊緊圍困她。陰臉幫主心頭暗自一驚,面前這女子看起來不過雙十年華,口氣倒不小,氣勢的確不似普通人?!安诲e,在下就是陰常?!?
“閣下欠下悅來客棧二十壇酒錢,何時支付?”
“還付酒錢?我們幫主能看得起她的酒是她的福氣。”群人中有幾個輕浪地道,意思是酒是有去無回了,錢肯定沒有。
“既然不付錢,那就得付出點代價!”胭脂抽劍,寒光綻現,已然燦若蓮花般朝陰常襲了過去。
眾人見她劍招又快又狠,個個爭先恐后上前護主?!洳洳洹?,刀、劍、鞭、鉤等形狀各異的兵器將胭脂團團圍住。
陰常亦是不弱,先躲過一劍,鷹爪似的鐵掌朝胭脂的喉頸攻來,掌化作了鎖魂爪,變勢飛快。不過,胭脂看得真切,長劍微擺,避開其掌,削向陰常肘部關節,迫使其收回已出一半的招勢,與此同時,長腿已趁攻守之機踢倒兩個膘肥體壯的家伙。
后堂雖大,數十人擠在一起,只有離胭脂最近的一圈人才有位置變換的可能。因此,窩在一間屋子里的蛟龍幫眾根本施展不開拳腳。
胭脂看得出,陰常練得一身硬功,拳掌變幻利落,毫不拖泥帶水,誰要是讓他劈中,要么重傷,要么一命嗚呼。與他的飯桶手下相比,他確實厲害不少。通常練硬功的人,拳、掌、腿、腳的出擊力量都不可小覷,所以胭脂多以輕靈奇巧的招式應之,劍鋒直指他一身上下最弱處——關節。
是以,陰常出招往往只到一半便不得不被迫收回,如若不收,只能落個斷手斷腳的下場,不出十招,便越來越心驚,虛汗直冒,眼前女子可不是光來收酒錢那么簡單。
陰常招式被封的同時,胭脂已然撂倒五六個幫眾。
眾人驚駭。
就在此時,幾個幫眾押著一個被五花大綁、衣裳破爛且喋喋不休地叫罵著的男子來到門口,見堂內打斗,“幫——”字還沒出口,就連同被綁男子一起傻呆呆地站在了原處,動也不動。瀚淳雙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站在門口,目不轉睛地看著制造紛亂的胭脂。
須臾,堂內打斗進入尾聲,被胭脂放倒在地的五六個鼠輩叫喚聲戛然而止,因為她手中長劍已然架在陰常脖子上。場面安靜無聲,除突然到場的瀚淳外,所有人都等著她發話。
“姑娘,你收酒錢是假,闖我蛟龍幫是真,我陰常栽在你手里無話可說,只是不知你究竟是什么來頭,有何用意?”礙于脖子上的薄刃,陰常說話客氣不少。
“很簡單,幫我找一個人!”胭脂細腕一轉,收劍入鞘,動作優美嫻熟。
見她爽快地收劍,陰常以手指向門口的瀚淳,陰陰沉沉地道:“哼,姑娘似乎并不只是一人前來!”
胭脂順著方向看向門口,見得一動不動的幾人,多看了被綁男子一眼,然后看向高冠白裘的瀚淳,心想大雪的天,難不成這長相豐神冶麗的男子也是像她這樣的有心人?還是他發現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他是哪國人?與她一同到此有何目的?心緒頗多,她臉色一緊,抿嘴道:“他是他,我是我。只要你答應為我找人,我就此作罷。倘若有半個不字,我今日便教你這蛟龍幫變成爛蛇幫!”
聽她如此口氣,幫眾怯怯地往后退了一步,陰常臉色更加難看。
胭脂跨至門口,使力以劍柄分別擊向門口一動不動的三個人身上被封的穴道。穴道被解,三個小啰嘍嚇得趕緊朝自己的幫主身邊靠,完全不管那全身被縛的男子?!皫?,幫主,他……太……”
“陰常,肯不肯幫我找人?”胭脂冷漠的聲音讓一直未開口說過話的瀚淳皺了皺眉??山酉聛?,她的話讓瀚淳更加好奇。“我不管閣下究竟是誰,究竟是想干什么,但你最好不要插手我的事,否則……”
“敢問姑娘要找什么人?”陰常衡量再三,開口道。
淺淺的笑在她心底泛開,表面卻不作半分顯露,胭脂取下身上錦袋,朝陰常反手一拋,然后以右手拔劍,以鋒利的劍刃割斷亂發掩臉、手腳被縛的男子身上的繩索:“你叫什么名字?”
穴道已解,繩索已斷,突然被松開,男子一直低著的頭在聽到了她的話后猛地一下抬了起來,亂糟糟的頭發下是一張長滿胡渣的臉,露出一雙沉寂、無甚波瀾的眼睛。其實他在被押到門口時,就一直在注意她,正在想她是什么人?此番聽了問話,他在心底自嘲,自己曾經有名字嗎?倏地放浪地笑著撇唇道:“笑話,我憑什么告訴你我的名字?”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站了好半天的瀚淳終于忍不住開口,因為他實在想不明白如此優秀出眾的自己竟然被她忽略。她竟然注意一個渾身上下臟亂無比的家伙多過注意自己,簡直沒有天理!堂堂墨絢國二皇子竟比不過一個橫看豎看都不正經的無賴。
胭脂依舊不理會瀚淳,因為她來這里不是為了招惹不相干的人物,而是為了找回七皇子殿下。亂發下的那雙眼睛根本不像是小混混的眼睛,相反,它們讓她感覺到一種極度的深沉與不屑。她在他身上看到一股別人沒有的堅韌性格,偏偏這樣的性格里揉合了三分頹廢與放逐?!澳氵€沒有回答我,你叫么名字?”
突然被一個如此卓著不凡的女子追問,他前所未有地不習慣。他有名字,不過那是許久沒有用過的名字,那個名字對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他討厭她的追問,遂以一貫吊兒郞當的口吻反問:“有必要嗎?”然后也不道謝,轉身即走,招搖之極。殘破的衣袖僅有寸余寬還連接在他身上,在風里翻來翻去,露出結實的手臂,微黑的皮膚上豁然一道扭曲的疤痕。
“抓住他!”幾個手下作勢沖過去再次抓人,被陰常陰厲的眼光制止。胭脂的到來已為他造成很大困擾,何況門前還站著個來路不明、高冠束發的翩翩公子。沒摸清情況前,他不敢輕易造次,好不容易建立起蛟龍幫,他可不想在陰溝里翻船,唯今之際只有靜觀其變。
“你站??!”倒是胭脂微喝一聲,嬌影閃過瀚淳,直取破衣男子。因為她知道她要找的人就在面前,那道疤痕標志著他的過去。他就是七皇子殿下——燕陌,一個被傳頌為霧烈國希望的男子。
瀚淳一臉莫名,實在摸不透她究竟想干嘛。居然在警告他后完全無視他的存在,怎么說他也是個貌美如花的美男子,難道還比不過一個衣衫襤褸、發如雜草且臭哄哄的家伙?此時此刻,從前被人捧得老高的自尊心一下子受到嚴重打擊,他卻無法抑制地想要探究她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子,自始至終都沒看堂內的烏合之眾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