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國際案例

第一章　歷史悠久的人工授精技術

【案例敘述】

1728年2月13日，一聲啼哭，劃破英國格拉斯哥的隆卡德伍德莊園，古老的艾爾夏家族第十個孩子誕生了，取名約翰·亨特（John Hunter）。小約翰對大自然非常感興趣，上樹摘鳥巢，下地捕昆蟲，整日與小動物嬉戲，拒絕上學，沒有接受過正規教育，無憂無慮地長大。年長他10歲的哥哥威廉·亨特（William Hunter）截然不同，他熱情好學，受過良好教育，成為倫敦有名的產科醫師、解剖學家和醫學作家。1748年，20歲的約翰·亨特來到倫敦，在哥哥開設的學校里當助手。開始幫助哥哥解剖、研究死亡動物，很快展露出解剖天賦，天資聰慧的約翰·亨特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宿命，在解剖室埋頭苦干了11年。約翰熱衷于人體組織研究，解剖過上千具尸體，對人體結構的了解也達到了前人不能企及的高度。同時，他也去幾家著名醫院學習外科學。他的好奇心永無止境，專注于實驗、研究、推理，并把實驗得到的技術用于治療病人。于是，約翰的名氣越來越大，1768年成為圣·喬治醫院的外科醫生。憑借對自然科學敏銳的洞察力和對真理執著的追求欲，約翰成為外科學的創立者，把外科手術從一項技藝提升到科學技術的高度，被譽為“科學手術之父”。

1770年某一天，一位年輕商人攜帶妻子慕名來拜見約翰·亨特醫生，他因患有嚴重的尿道下裂，陰莖呈腹側屈曲畸形，勃起時畸形更嚴重，同時有尿道部分缺損，難行正常性生活。這對夫妻期盼后代的眼神令善良的約翰醫生動容。于是他將該商人的精液收集在用布料包裹的保溫杯里，再放入黃銅制造的注射筒里，注射到商人妻子的陰道內，幾次嘗試后，商人妻子成功懷孕生子。由于隱私，約翰醫生一直守口如瓶，后來，他的一個表兄在一篇匿名文章里提到這個實驗，才為眾人所知。于是人類輔助生殖記載，把世界上首例人工授精技術成功妊娠分娩定為1770年，至今已有251年歷史。

此后，由于人工授精技術主要限用于農場動物和家畜的繁殖。而人類人工授精技術經歷了半個多世紀后，才又得以繼續。1844年，威廉·潘科斯特（William Pancoast）報道第一例供精人工授精獲得成功。1890年，美國杜魯門·森（Truman Sen）將此法用于臨床。20世紀50年代，美國阿肯色大學醫學中心謝爾曼（Sherman）等科學家，利用液氮長期凍存精液獲得成功。1954年，美國邦吉（Bunge）實行首例應用低溫儲藏精子，復蘇后實施人工授精成功，開辟了人類人工授精技術的新時代。精子冷凍技術的成熟，為供精人工授精臨床應用提供了技術保障。20世紀70年代以來，隨著遺傳與優生學研究的興起，人類的家庭結構、經濟狀況、社會道德和倫理觀念等的改變，申請接受人工授精的不育夫婦越來越多。多年來無數人工授精嬰兒的出生，給不孕不育家庭帶來了幸福和天倫之樂。

我國湖南醫學院于1983年用冷藏精液人工授精成功。1984年，上海第二醫學院應用精子洗滌方法人工授精成功。

如今，人工授精已成為不育不孕夫婦簡單而又主要的治療手段之一。據估計，美國每年約有5 000～10 000名人工授精嬰兒誕生。隨著現代生殖醫學的發展，優生學、遺傳學、男科學與生殖醫學互相滲透，人工授精已不再是單純解決不育問題，還可能促進了“優生學”向正確的方向發展?；谶z傳學家米勒的主張，美國羅伯特·克拉克·格雷厄姆（Robert Klark Graham）為了“保存和傳承最優秀人類的基因”，于1980年成立了非營利性的“諾貝爾獎得主精子庫”，三名諾貝爾獎獲得者和許多優秀人才貢獻了自己的精子。1980—1999年的19年里，一些夫婦從這個機構獲得免費捐贈的精子，共出生了215個孩子。盡管“諾貝爾獎得主精子庫”于1999年關閉，但它引起的轟動和后續影響至今仍在。可是隨訪發現，“諾貝爾獎得主精子庫”的精子亦未能創造天才。這些攜帶“天才基因”的215個“天才的后代”，成就和能力并不比普通人高。

歐美的人工授精也引發了諸多社會問題：英國曾有“醫生生子三千”的案例；美國一名醫生用自己的精液給數百人進行人工授精，被判入獄200多年；美國某精子庫被指控在捐精者資料上涉嫌欺詐，使用精神分裂癥病人的精子進行人工授精產子：根據精子庫當年的網站資料記載，該名捐精者擁有藍眼睛，具備音樂天分，智商達160，是神經科學工程博士生，被形容為捐精的完美人選。但實際上捐精者患有嚴重精神病，其精子被26個家庭用以誕下36名孩子。

【醫學觀點】

人工授精是指通過非性交方式將精液送入女性生殖道內，以達到受孕目的的一種技術。根據精液來源可分為夫精人工授精和供精人工授精，根據精液注入部位又可以分為陰道內人工授精、宮頸管內人工授精和宮腔內人工授精等。

夫精人工授精適用于男性因性功能障礙（勃起障礙、逆行射精）、生殖器畸形（嚴重的尿道下裂）及心理因素等，導致性交不能和輕度少精、弱精、精液液化異常；女性陰道痙攣、宮頸因素、生殖道畸形及心理因素導致性交不能。不明原因不孕、免疫性不孕也可以采用夫精人工授精來增加受孕機會。

夫精人工授精比較容易被社會接受，因為它比較接近自然生育，而且操作簡單，風險小，很少有并發癥。

供精人工授精適用于無精子癥、死精癥和嚴重少、弱、畸形精子癥及梗阻性無精者，性傳播疾?。ㄈ鏗IV感染）者，男方或家族有不宜生育的嚴重遺傳病者。病人夫婦可以申請采用捐獻的精子進行人工授精，治療不育和避免不健康后代的出生。

供精人工授精的治療過程與夫精人工授精相同，只是精液來源于正規的人類精子庫。正規的人類精子庫的精子來自經過嚴格篩選的志愿者，他們身體健康，沒有傳染病和遺傳病，且有嚴格的管理制度，管理者不會因為利益私自出售精子，同一來源的精子用于治療時有嚴格的數量限制，大大減少了將來供精后代近親通婚的可能性。

人類精子庫僅給具有資質的生殖中心提供精子，病人通過正常渠道申請供精治療可以保障治療的安全性，減少將來的糾紛。但是，仍有一些不法分子從事買賣精子的勾當，這樣的精子沒有經過嚴格的篩查，不排除存在傳染病、遺傳病等風險，將來可能也會引起親子歸屬的糾紛，故不孕夫婦在求子道路上應該明察秋毫，到正規的生殖中心就診。

【倫理討論】

夫精人工授精是屬于非自然的生育方式之一。因此，夫妻雙方應向獲批準證書的生殖中心簽署知情同意書（包括知情選擇的內容）。尤其對嚴重少弱畸形精子癥、嚴重梗阻性無精子癥及嚴重遺傳性疾病等病人，更應充分告知，并給予充分考慮時間。因為該類夫婦也可以采取其他方式獲得與男方有血緣關系的子代。

供精人工授精使用的是非配偶的精子，改變了以血緣為基礎的家庭關系，面臨較多的生殖倫理問題：其一，供精來源于夫婦之外的第三人，是孩子的生物學父親，而接受治療的男性則為孩子的社會學父親，即孩子有兩個父親，一個母親，這不符合傳統人倫；其二，供精來源的孩子成年后，是否應該告訴他實情，能否剝奪他的知情權。如果供精者要求帶走孩子，或社會學父親不想養育這個孩子，應如何處理；其三，部分人看到了其中的利益，暗地買賣精子，使供精商業化、利益化，這不僅無法保證精子的安全性，而且將導致嚴重的社會問題，可造成同父異母結婚的概率增加、醫源性疾病傳播和家庭成員結構復雜等；其四，某些國家允許單身女性及同性戀者申請供精人工授精，這是否符合人倫，是否有利于孩子的成長等。

對于這些問題，每個國家都有不同的態度和管理辦法。根據中國國情，衛生部于2001年頒布了《人類精子庫管理辦法》及《實施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的倫理原則》，提出了人類精子庫的技術設置和規范化管理，應遵循更高、更具體的標準。對于無法或不適宜采用丈夫精子來源的不育夫婦，要求使用第三方精子來解決生育問題時，醫生應尊重病人的選擇（尊重原則）；進行全面的醫學心理、家庭和社會的評估，告知目前可供選擇的治療手段、利弊及其所承擔的風險。在病人充分知情的情況下，選擇最佳治療方案（有利于供受者原則、知情同意原則）；對夫婦雙方應該履行的法律義務充分告知，如對出生后代負有倫理、道德和法律上的權力和義務（保護后代原則）；禁止使用“名人精子庫”“博士精子庫”、大學生地下買賣精子（嚴禁技術濫用原則和嚴防商業化原則）；精子的來源從正規的精子庫中獲取，才能做到供精者與受方夫婦互盲、供精者與輔助生殖技術（assisted reproductive technology，ART）醫務人員互盲，供精者不被告知受者及其后代的一切信息，并簽署書面知情同意書（保密原則）；嚴格執行國家法律和法規，不得給單身婦女實施人工授精（社會公益原則）；在生殖倫理委員會的指導和監督下進行供精人工授精（倫理監督原則）。

堅守這些原則有利于減少不良事件的發生，使負面影響和危害降到最低限度。但是，僅靠上述管理辦法和倫理原則，仍可能無法杜絕精子買賣的風險。

【法理討論】

國外開展人工授精技術的時間較早，許多國家出臺了相關法律用以規范該技術的實施：加拿大法律規定人工授精只能在指定的醫院進行，可以享受保險，對人工授精所生的子女都有詳細記載，定期隨訪；法國法律則規定在婚姻關系穩定的基礎上，對于確實無生育能力或者有男性遺傳疾病的夫婦，可以從精子庫中免費獲得精子進行人工授精；冰島由于人口稀少，為避免人工授精可能造成的血緣關系混亂，特意從丹麥引進精子，對供精者記錄詳細的生理及社會信息，同時對接受授精者也要進行一系列的檢查、登記。

由于供精人工授精打破了傳統的血緣關系，也面臨一系列法律隱患。最主要的法律問題就是利用該技術出生子女的家庭身份和由此而引起的親子關系確定、撫養、繼承等問題。

1973年美國統一親子法和1988年英國家庭法改革條例均明確規定了與生育母親具有法律夫妻關系丈夫的父親地位，且女性接受供精人工授精，必須經由丈夫的知情同意。而在1991年，我國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就“夫妻離婚后利用人工授精所生子女的法律地位如何確定”的問題請示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法院經研究復函認為，在夫妻關系存續期間，雙方一致同意進行供精人工授精，所生子女應視為夫妻雙方的婚生子女，父母子女之間權利義務關系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的有關規定，從而第一次在我國法律上明確了此類子女的合法地位。因此，經由人工授精技術生育后代的親子地位及其他權利受到國內外法律的充分保障。

人工授精尤其是供精人工授精涉及法律、道德、倫理等社會問題及遺傳病、傳染病發生等一系列問題，因此供精人工授精必須嚴格管理。我國明確規定：醫務人員不得向單身婦女實施輔助生殖技術，包括利用精子庫。各地的精子庫都必須經過嚴格的檢查，由國家衛生系統有關部門統一審批并且定期復查校驗。

【情理討論】

人工授精技術的發展改變了人類傳統的生育方式，為許多特殊群體帶來了福音。他們或是由于男性無生育能力而嚴重自卑，或是由于遺傳性疾病而苦不堪言，不管是哪種境遇，都在影響正常的婚姻家庭關系。人工授精技術在發揮作用的同時，也曾出現一些歧途，例如一些無法滿足現狀的人群不斷在尋求“優化”后代的途徑，聞名遐邇的“諾貝爾獎得主精子庫”便是人工授精技術發展的特殊產物。因醫學需要進行的人工授精理所當然應該得到支持，而如果是為了生育出所謂的“優質”后代而篩選出特定來源的精子，則是為了滿足一部分人的私欲，其后果也是難于預測的。沒有人文道德約束的醫學科學，會將人類文明引入歧途。

【社會輿論】

人工授精是最先開展的輔助生殖技術，沖擊著社會文化，自然也包括宗教，不同的教派對于人工授精的接受程度不大一致。猶太教認為，在沒有其他治療方法的情況下，不孕不育夫婦可以接受夫精人工授精生育孩子；但是對供精人工授精仍持反對的態度，他們認為使用供精會改變血統，引起傳承的問題，如果供精來源于異教徒，那么這個孩子就是異教徒，如果這個孩子是個女孩，她是不能與牧師結婚的，所以猶太教嚴格限制供精的使用。羅馬天主教認為，夫精人工授精不是取代夫婦同房而只是作為一個促進生育的方法是可以被接受的。但是堅決反對供精人工授精和贈卵，強調這是對婚姻及配偶尊嚴的褻瀆，是一種淫亂的行為。新教各教會和伊斯蘭教都認為，可以接受夫精人工授精治療，但堅決反對使用供精、贈卵及代孕。

人們對于供精人工授精治療頗有爭議。保守派認為，供精出生的孩子與家族繼承人沒有血親關系，以后也不能繼承家族血脈，故絕不會接受供精治療。開明的人們則沖破了傳統思想的禁錮，不計較血親關系，更注重社會學關系。一家人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的幸福與溫暖，已然是血濃于水的親情。沒有孩子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可能導致家庭失和、夫妻感情破裂。只要懷著單純的想法，而不是僭越倫理和法規半分，供精人工授精給不孕家庭帶來的就會是幸福和希望。

【小結】

世界首例人工授精成功至今已251年，人工授精技術已經普遍應用于臨床，數以萬計的不孕夫婦借助此技術獲得子代。夫精人工授精無可厚非，而供精人工授精涉及了一系列的醫學、倫理、法律和社會問題。醫學范疇上，精子庫的質量安全、取精、受精過程的規范操作，有利于后代的生命健康；從倫理和法律角度，供精人工授精需要明確保障后代的親子關系與法律地位。然而一部分人為了滿足不切實際的欲望而隨意選擇自己的后代造成不良的社會影響。因此，人工授精技術需要在法律和倫理的規范下實施，嚴防技術濫用，嚴禁商業化，確保該項技術切實惠及更多有需求的人們。

（于修成）

參考文獻

［1］JG SCHENKER U. Women’s reproductive health: monotheistic religious perspective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Gynecology&Obstetrics, 2000, 70: 77-86.

［2］于修成.輔助生殖的倫理與管理.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