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宅。

范先猛地將青銅酒盞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渾濁的酒液在地面蜿蜒流淌。

“胡才死了？“他一把揪住報信家仆的衣領，眼中血絲密布，“消息可確實？”

“千真萬確！”家仆嚇得渾身顫抖如篩糠，“聽說是被安集將軍董承所殺，校事府的人又把他……他的尸首掛在了西市旗桿上……”

范先松開手，踉蹌的后退了兩步，臉色變得慘白。

“校事府？”他低聲喃喃自語。他感到一陣眩暈，喉嚨有些發緊。

校事府，那個由小皇帝新設的監察機構，與繡衣使者無異。胡才落在他們手里，意味著他們的密謀已經敗露。

“家主，我們……”仆人欲言又止。

范先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抹兇光：“胡大呢？”他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在城西別院。聽說……聽說胡才死后，胡大一直在叫嚷著要報仇……”

范先冷靜下來，很快又焦躁不安的來回踱步。

忽然，他暴起一腳踹翻身前的案幾，竹簡嘩啦啦散落一地。

“去城西別院！”

城西，范氏別院坐落在西門東南大約五里處，前院是精致宅邸，后院卻是囤積糧草的重地。

若是遠遠望去，黑壓壓的院墻就像一頭蟄伏的猛獸。

剛踏入院門，一個魁梧身影便迎了上來。胡大滿臉橫肉抖動，眼中燃燒著仇恨的火焰：“范家主！我家將軍無辜被殺，您打算怎么辦？”

范先壓低聲音，冷冷道：“胡將軍被殺，我比你更難過，不過此處非談話之地，我們還是進屋再說。”

他說完便不再理會范先，徑直走向了前院正堂。

胡大眼神閃爍，猶豫了半晌，最終還是轉身跟了進去。

正堂內，范先負手而立，陰影遮住了他半邊臉龐：“胡大，我且問你，你能聯系上城外的李傕、郭汜嗎？”

胡大微怔，隨即眼中精光一閃：“范家主決定起事了？俺胡大愿打頭陣！“

范先沒有回答，只是冷冷注視著他。胡大撓了撓頭，訕訕道：“將軍聯絡時，從不讓俺們參與……”

范先聞聽，頓時是失望不已。

他微閉上眼睛，神情沮喪。

“范家主，難道沒有李傕和郭汜，俺們就不能行動了？”胡大一見，心中大為不滿。

范先睜眼瞥了一眼胡大，不屑的重重冷哼一聲：“如今事情已經敗露，天子必不會放過我們，我范先又豈是束以待斃之人！”

胡大精神一振，咧嘴道：“俺就知道，范家主不會讓俺失望！”

這時，范氏一名家仆神色慌張的跑進來：“家……家主，衛府內傳來消息，說……說衛固暴斃了！”

“什么？暴斃？”范先如遭雷擊，再無之前的鎮定，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片刻后，他用力掙開來扶的仆人，咬牙切齒：“我總算明白了，原來我們都是小丑，一切都在劉協小兒的算計之中！”

“那……俺們該怎么辦？”胡大也是有些不知所措，上前問道。

范先看著胡大，忽然放聲大笑，笑聲中透著瘋狂：“胡大，敢不敢跟著我博個大的？”

胡大咧嘴舔了舔嘴唇：“嘿嘿，俺自跟著胡將軍起還從未怕過什么，就怕范家主不敢！”

“好！”范先大聲贊道，“胡才和衛固身死不久，劉協小兒定是毫無防備，咱就給他來個聲東擊西！”

胡大卻是躊躇了一下：“可若失敗了……那范氏……”

“敗？”范先獰笑，“敗了，也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區別。劉協既然敢殺胡才，就絕不會放過我范氏！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個魚死網破！”

胡大不再猶豫，雙膝跪地激動的叩道：“俺胡大愿聽范家主差遣！”

范先上前扶起胡大，下令道：“集結所有私兵，準備行動！”

當夜五更初，范氏別院前院，月光照耀下，映照出一張張緊繃的面孔。數百名范氏私兵披堅執刃，已經悄然集結于院中。

范先身披鐵甲負手立于前面，身旁是胡大和幾十名胡才的親衛。

“范家主！”胡大已經是躍躍欲試。

范先深吸一口氣，低聲喝道：“出發！”

話音剛落，胡大興奮的大手一揮，數百范氏私兵涌出范氏別院。

來到大街上，他們卻沒有奔向西門，而是抄近道直奔皇宮。

范先不蠢，如今沒有李傕和郭汜在外呼應，如果攻打守衛森嚴的城門，定是自尋死路。

而若轉攻皇宮，則情形卻是大為不同。

如今的安邑皇宮，雖經短暫的擴建，但規模仍是不大，而且只有數百禁軍守衛。

只要突破宮門攻入皇宮，那就成功了。

數百私兵皆是精銳，疾行的路上除了呼吸和腳步聲，幾乎沒有其它多余的聲音。

轉過最后一個街角，皇宮的輪廓已隱約可見。忽然，范先抬手示意停下。

“范家主，為何停下？只要再穿過一條街道，就可直抵皇城！”胡大神情激動，不滿的叫道。

“太安靜了……形勢不對勁！”范先微微搖頭。整條街道死寂無聲，連更夫的梆子聲都聽不見。按理說這個時辰，早該有執金吾的巡邏隊經過。

胡大不耐煩的低吼：“范家主，再不對勁也已經晚了，如今箭已在弦，只有進沒有退！”

范先身體微震，詫異的看了看胡大，點點頭：“你說的對，有進無退！”

………

與此同時，在安邑皇宮外城的西安門城樓上，安集將軍董承和校事郎史阿并肩而立。

至于衛尉王越，則領著禁軍守衛皇宮。

董承頂盔摜甲，冷眼俯瞰著城西方向。

這時，孫儼急匆匆的登上城樓：“將軍，范先領著數百私兵已經來了！”

“哼！陛下果真是料事如神！”董承揮了一下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而今范先已動，謀逆已成事實，我們只需守株待兔。”

史阿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敬畏。

天子劉協讓穆順私下傳口諭時，不僅要求他散播胡才被抓身死的消息，而且在西安門布下天羅地網。

“傳令下去，所有人都打起精神，弓弩手埋伏于暗處。”董承沉聲下令，“今夜，本將軍要讓范氏徹底從河東除名！”

說罷，他轉身下了城樓。

遠處，黑壓壓的人影正悄然逼近。五更中時，范先領數百私兵動作迅捷，終于抵近了西安門。

范先仔細掃視著前方狀況，城樓上依然靜悄悄的，只有數面旗幟在夜風中獵獵作響，還有那昏昏欲睡的守卒。

他不由得心中大喜，喝道：“胡大，你領人速速撞開城門！”

“諾！”胡大亢奮的大聲領命，隨即大手向前一指：“跟俺來！”

就在胡大領著幾十名私兵就要行動時，城樓上突然傳來巨大的響動。

不知多少弓箭手突然現身，一支支利箭直指城樓下。

史阿立在欄桿前，目光冷冽，手指著城樓下喝道：“范先，你敢圖謀不軌！”

范先臉色劇變，心知事情已然敗露。

可事到臨頭，已經容不得他退縮。他揚起手中的長刀指向城門，厲聲吼道：“攻入皇宮，人人賞萬金！”

“死到臨頭，還如此猖狂！”史阿大怒，當即大聲下令：“范先謀逆，奉天子詔除賊，放箭！”

剎那間，箭如雨下！

胡大首當其沖，七八支羽箭同時貫穿他的胸膛。他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胸前冒出的箭簇，鮮血從嘴角溢出，轟然倒地。

“沖過去！”范先嘶吼著舉劍格擋，一支流矢擦過他臉頰，帶出一道血痕。四周范氏私兵的慘叫聲不絕于耳。

范先目眥欲裂，拼了命的就要向前沖。

突然間馬蹄聲如雷，左右街道上驟然沖出大批騎兵，刀光森寒。

董承手持長槍，沖在最前面，肆無忌憚的大笑不止：“范先狗賊，陛下早就知道你會攻打皇宮！”

范先一見，終于絕望了，可絕望之余卻是迸發出死志，怒吼道：“陰險狡詐的劉協小兒！今日除了我范氏，他日定還有無數個范氏起來！殺！”

“陰險？”董承冷笑一聲，大喝不止：“謀逆者，死不足惜！”

話音未落，他縱馬殺入陣中。

范氏私兵雖然悍勇，但是面對千余騎兵的沖鋒根本抵擋不住。寡不敵眾之下很快被斬殺殆盡。

而范先更是身中數箭，踉蹌倒地，鮮血染紅了青石地面。

他掙扎著抬頭，望向皇宮方向，眼中滿是不甘。

董承縱馬上前，一槍戳穿他的胸膛，冷笑道：“范氏謀逆，滿門當誅！”

看著氣絕的范先，董承抽出長槍。

舉目四顧，滿地皆是死尸，聞著空氣中濃重的血腥氣，董承神情亢奮，再次高聲喝道：“傳令下去，凡是范氏族人，一個都不能放過！”

這一夜，注定了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