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生第一次體會到斷章的滋味。

他已經將手中的手稿反復讀了整整三遍，卻依然無法將情感從那個貪吃鬼瑞德的故事中抽離。

“這種感覺太糟糕了。”華生喃喃自語。

沒有下文，沒有解釋，就像被人硬生生掐斷的夢境。

故事突兀地結束在瑞德穿越到異世界的關鍵點上，他迷茫地望著眼前恰似未來都市，而紅魔鬼正在霓虹燈下放聲大笑。

華生站起身，在房間里來回踱步。

葉延筆下那個的異世界充斥著未來科技的奇幻想象，但它的細節又是如此豐富，給人一種幻想中透著合理的感覺。

路上飛馳的鐵皮車廂應該是指上層人士使用的蒸汽汽車的改進版，速度更快。

看來那個世界的汽車得到普及了。

華生嘆了口氣。

他早就想說了，汽車前需有人持紅旗步行的紅旗法案根本就不合理。如果汽車跑得比人還慢，那發明出來還有什么用？

還有那些被稱為“霓虹燈”的東西。

華生望向煤氣燈單調的光暈，試著在腦海中勾勒出會發出彩色光芒的電燈。

受限于技術，電燈還處于試用階段。

至于那些可以用來聯系的發光小盒子，以及掃一下就完成金錢交易的神秘符圖，他的知識儲備里暫時找不到對照物。

作為底層孤兒的瑞德肯定不知道汽車和電燈，所以才會對其感到陌生。

華生的腦海中不自覺浮現瑞德迷茫的臉，那個被拋入另一個未知世界的可憐孩子，不知道會不會惶恐不安。

他仿佛看見一個單薄的身影，無助地站在未來都市的洪流中。

瑞德會怎么樣？

他在另一個異世界能獲得幸福嗎？

這個來自濟貧院的可憐孩子可能連最基礎的拼寫都成問題，現在卻要面對完全陌生的語言體系。

華生很擔心瑞德無法適應一個陌生的時代和環境，他想起上次在碼頭聽見兩個國外水手交談時，那些夾雜著奇怪俚語的英文對話卻讓他聽得云里霧里。

而瑞德要面對的，可是比那還要晦澀百倍的時代鴻溝。

華生猛地轉身。

現在是凌晨一點十九分，理智告訴他現在打電話太失禮了，但他大腦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著想要知道后續。

瑞德能不能適應那個陌生的時代？

紅魔鬼帶他來到自己的異世界，究竟是善意的舉動，還是別有用心？

“哦，上帝啊！”

華生按耐住躁動的內心。

他抓亂了自己的頭發，沖進浴室，希望冷水能澆滅這種過于熱烈的求知欲。

但即使在水流沖刷下，他依然能想象到瑞德站在街頭迷茫的樣子。

躺在床上后情況變得更糟。

華生瞪著天花板，腦海中自動續寫著各種可能性。

也許瑞德會被抓去關起來，因為他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也許他會被紅魔鬼玩弄靈魂，甚至卷入意外麻煩中。

也許…也許……

凌晨三點二十七分，華生猛地坐起身，額頭上一層細密的汗珠。

他做了一個短暫的噩夢，夢見自己就是瑞德，站在高樓邊緣，背后是持槍的追兵，面前是數百米的虛空。

“這太可怕了。”

華生對自己說，卻還是輕手輕腳地回到書房，再次翻開那沓稿紙。

天已經蒙蒙亮。

華生徹底放棄了睡覺的打算。

他煮了一壺濃得發苦的咖啡，眼睛干澀得像塞了沙子，但大腦卻異常清醒。

華生站在窗前，看著微亮的天空。

他突然做了一個決定。

管他什么禮節和冷靜，他必須見到葉延，知道瑞德后來怎么了。即使要被嘲笑是個癡迷過度的讀者，他也要試一試。

華生迅速沖了個澡，換了衣服，抓起鑰匙和那沓已經有些皺的稿紙沖出門去。

他是一路小跑著去的。

站在葉延門前時，華生深吸一口氣。

他按響了門鈴。

等待的十幾秒像一個世紀那么長。

華生能聽到里面模糊的腳步聲，然后是門鎖轉動的聲音。

門開了，于勒站在那里。

他穿著皺巴巴的居家服，頭發亂蓬蓬的，顯然剛剛起床。

于勒看到華生時明顯愣了一下。

“華生醫生？老天，現在才五點半，你……”

“葉在哪里？”華生打斷了于勒的話，直接問道。他舉起那沓打印紙：“我昨晚把第一卷讀完了，想問問他有沒有寫第二卷。”

于勒的表情從困惑變成了驚訝。

這是上門催稿？

他侄子寫的小說有那么好看嗎？不是說是一本童話書嘛，醫生怎么如此癡迷。

于勒盯著華生眼中的紅血絲看了幾秒鐘，那模樣活像只熬了通宵的兔子。

他忍俊不禁地讓開門口，打趣著說道：“上帝啊，華生醫生，您該不會對著我侄子那本童話書研究了一整晚吧？”

華生訕訕地笑了笑：“不，我只是……恰好失眠。”

“好吧。”

于勒聳了聳肩，朝二樓瞥了一眼。

“那小子還在睡覺，估計要聞到食物的香味才會醒。您先坐，我去準備早餐。”他轉身走向廚房，搖頭嘀咕道：“現在的醫生都這么富有童趣嗎？”

華生的耳尖立刻紅了。

這不怪他，誰叫葉把劇情恰好斷在最精彩的部分，換作是誰都會感到難受的。

華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指不停敲打著膝蓋。面包的香氣從廚房飄來，卻完全無法安撫他焦躁的心情。

他的目光不斷瞟向樓梯的方向。

葉怎么還能睡得著？

瑞德正處于一個未知的危險狀態啊！

幾分鐘后。

“早餐做好了，您吃點？”

于勒憋著笑把早餐推到華生面前：“別著急，我保證那小子很快就會醒的。”

樓上傳來“吱呀”一聲，兩人同時抬頭，看見一個雞窩頭從二樓欄桿處探出來。

葉延揉著眼睛，睡衣領子歪到一邊，活像只沒睡醒的樹懶。

“于勒叔叔，你今天怎么起這么早……”

青年的話戛然而止。

他瞪大眼睛看著客廳里西裝革履卻頂著熊貓眼的華生醫生，以及對方手中那疊十分眼熟的稿紙。

三秒鐘詭異的沉默。

不知道為什么，葉延突然覺得此刻的華生醫生給他一種很危險的感覺。

他試探性地打了一聲招呼。

“嗨，醫生，您昨晚睡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