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頭來，勇敢的女孩。”

葉延的聲音忽然響起，低沉而溫和，像冬日里的一縷暖陽。

黛芙微微一顫，遲疑地抬起臉。

“有人說勇敢是對魯莽的美化，但我從來不這樣認為。“葉延注視著她，目光平靜而深邃：“你的行為并沒有傷害到任何一個人，那么這便不是魯莽，而是不計后果的勇敢嘗試。“

少女的眼睛微微瞪大，她被葉延的話一下子擊中內心。

“不是每一個人都擁有迎難而上的勇氣。”葉延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而很顯然，你擁有這種可貴的品質。”

黛芙的眼睛亮了起來，像是被點燃的燭火，微弱卻堅定地搖曳著。

“但是——”葉延的語氣忽然一轉，眉頭微微蹙起：“我還是要說，你太過大膽了！”

梁靜茹都沒有這樣的勇氣。

他不希望她成為一個只憑沖動行事的莽撞之人，有些錯誤，必須被明確指出。

明明知道離開冰湖會遭受致命傷害，卻還是義無反顧地踏出那一步。

葉延甚至不需要詢問黛芙理由。

唯一的動機，必然是少女對母親近乎執念的思念。

想到這里，葉延嘆了口氣。

也怪自己。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從未真正考慮過黛芙的感受。只是在需要她幫助的時候才將她召喚出來，卻從未問過她是否愿意，是否寂寞，是否在思念著誰。

“你必須記住，如果你死了，你的母親塔麗夫人將再一次失去自己的女兒。”

黛芙默默低下腦袋。

先生說的對，她有點太不計后果了。

就算想要嘗試，她也應該先知會先生和母親一聲。要是自己真的因此而死去，那會給兩人造成多大的麻煩啊！

“先生，我保證不會再犯這種錯誤了。”

看著少女一副誠懇認錯的樣子，葉延輕輕嘆了口氣，他轉而詢問起少女使用弧月禱文后發生了什么。

“多虧先生給我的禱文，我才能存活。

當我念完最后一個音節之后，風聲消失了，整個冰湖突然變得安靜下來，而后湖面下浮現出一輪月亮。”

黛芙的手無意識撫上心口。

“我很確定那不是倒影，而是真實的月亮。她在鈷藍色的輝光中升起，我滿眼都是她溫柔的光芒，仿佛被她擁入懷中。”

葉延手指抵在下頜，臉色逐漸凝重。

“湖面開始分開，云朵向兩側退散，一面完美無瑕的鏡子出現在空中。”

說到這里，黛芙的睫毛輕輕顫抖。

即便已經過去了一段時間，她依然為當時那宏偉的景象感到震撼。

“月亮那明亮的面龐映照出我的臉，我在升高，靈魂像是掙脫了束縛。那一刻我甚至感到榮幸，因為倒影終要回到故鄉。”

她的聲音突然頓住：“但就在即將進入鏡中之時......”

葉延注意到她的肩膀開始發抖。

“我突然感到身上的傷口作痛，自己的靈魂也在振響。”少女的呼吸變得急促：“那一刻心中躁動不安，根本無處尋求安逸。”

黛芙的瞳孔微微擴大，仿佛又看到了當時的景象。

“我看見了腳下那片像月亮疤痕的冰湖，看見了在湖面如刀割般巡視的刺骨寒風，看見月亮下的針葉林在黑暗中起伏，還有......灰狼游獵的陰影。

光透過靈魂的裂縫漏入，而我卻陷入了不知名的恐懼中。”

葉延下意識思考起冰湖的地理位置。

五月還有寒風和冰湖的針葉林。

同時有灰狼出沒。

若是在地球上，這個地方可能位于北半球高緯度的寒溫帶針葉林，也就是泰加林帶：俄羅斯的西伯利亞及遠東地區，加拿大北部省份，以及美國的阿拉斯加……

當然，北歐和蒙古那邊也有可能。

等腦袋里得出答案的大概范圍后，葉延才反應過來自己出于學生的習慣，把黛芙的描述當作地理題來做。

這個發現讓他有些挫敗。

他現在居然連這種題目都得不到準確答案，隨便來個文科生估計都能答出來。

沒關系。

反正這里也沒有人知道他做題失敗。

葉延收斂起思緒，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聽黛芙的描述。

“我的視野在不斷升高，靈魂卻在極速地下墜中。”少女發出一聲嘆息：“我本以為自己會死去，但一位女士救了我。”

“一位女士？”葉延問出聲。

“是的。”黛芙點點頭：“她穿著雪白的長袍，頭上戴著蠟燭編織的花冠，手心托著一對眼睛和棕櫚枝......”

她的聲音頓了頓：“但她沒有眼睛。”

葉延意外地挑了挑眉。

“我覺得......”少女猶豫地說：“那位女士應該是一位殉道者。”

聞言，葉延表情古怪。

這個描述......怎么會這么熟悉？

黛芙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繼續道：“那位叫露西亞的女士告訴我，她是彩繪玻璃工匠與眼科醫生的主保圣人，本該庇護我們這些被挖去眼睛的影中少女。”

說到這里，少女的手指不自覺地碰觸自己的眼瞼，動作小心翼翼。

和其他挖眼的影中少女相比，她是幸運的。不僅是因為先生第一個召喚出來的是她，還因為她拿回了屬于自己的眼睛。

“仁慈的露西亞女士救下了我。”

黛芙的表情變得輕松起來：“而后，女士又給永遠失去眼睛的影中少女們裝上玻璃眼珠，讓她們重見光明。”

聽到這里，葉延總算是徹底確定，那莫名的熟悉感是來源于何處。

他的喉結不由得滾動了一下。

圣徒路濟亞。

她是基督教早期的著名殉道者，天主教、東正教尊崇的圣人，盲人與眼疾患者的主保圣人，圣露西亞節的敬禮對象。

傳說她被挖去雙眼卻仍能視物......

這位露西亞女士無論是名字還是形象，都和盲眼的圣路濟亞驚人相似。

念誦指向弧月的禱文，卻因為某種未知原因而導致儀式失敗，瀕死之際又意外召喚來一位疑似圣路濟亞的盲眼女士。

葉延用腳趾頭想都明白，這位露西亞女士肯定和弧月有著某種特殊的關系。

她是化身還是信徒？

仔細想想，信徒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畢竟司辰好歹也是神明，其化身理應仍是神明。相比之下，圣者或英雄即便擁有非凡能力，終究還是凡人。

“那你身上的傷？”

“露西亞女士沒有治療傷口的能力，她幫我止住了血，并將我重新送回冰湖中。”

葉延微微頷首，心中了然。

看來，即便是傳說中的圣人，也并非無所不能，只是各有其擅長的領域。

司辰似乎亦是如此。

作為神明，祂們雖擁有宏偉之力，卻并非像上帝一樣全知全能。單他所了解的知識中便有一條，司辰無法掌控閏時。

“那位在幫助你以后就走了嗎？”

葉延問道。

黛芙搖了搖頭：“不，露西亞女士在臨走之前，還給了我召喚她的禱文。她拜托我去尋找一個地方，那里有她的神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