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自從下了馬車、進入校場,就沒有發過火。
不是他不想發,而是那一排排的尸體帶給他的視覺沖擊和這群人為了大義欣然赴死而帶來的心理震撼,讓他原本急躁的情緒一下子便降到了冰點。
這個年代的人命啊,真的如同草芥一般,一個隨隨便便的理由就可以隨意的割下一大片。
在校場安排完殯葬事宜,并交代完那錦衣衛的暗探之后,自此他便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臉色陰沉的能擠出水來,全程低著頭的走回了中軍大帳。
而進了帳門,映入眼簾的則是早已跪在帳中地上的一人,而看那背影,一眼便能分辨出,這就是今日的罪魁禍首,王保親自認得結拜兄弟…宋剛。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跑進來。
王保壓抑了很久的怒氣和情緒,終于再也繃不住了,而此刻眼里再也沒有了什么結拜兄弟,所有的負能量瞬間如天雷爆發般的傾瀉了出來。
“宋剛,你這個王八蛋!你為何當我的話作耳旁風,置我的命令于不顧,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
“老子馬不停蹄跑去京師,嘴皮子磨爛了為你們爭取,你他娘的就這么回報我的?”。
“我去你媽的!”。
王保說著,頓時怒從心頭起,再也壓制不住滿腔的怒火,一腳竟朝著宋剛的后背踹了過去。
而本就長跪在地的宋剛,像是沒了魂的軀殼一樣,平日里如牛一般的健壯身軀竟被這一腳給踹翻了出去。
原地看著躺在地上動也不動、卻能明顯察覺到其在低聲抽泣的宋剛,王保剛想接上前去暴力輸出的心,確也突然抽抽了起來。
“這可是一百五十五條鮮活的人命啊!一百五十五人又連帶著一百五十五個家庭啊!憑什么你說讓他們去死,他們就要死啊?你以為你是誰啊!你的良心就不會痛的嗎?”。
“我王保身負朝廷重任,全權負責薊州防務,即便要讓他們去死,也他娘的不是你說了算!你在我這兒裝什么大尾巴狼,你又算是哪棵蔥啊,我需要你去替我做這壞人?”。
“你是真的以為我不敢罰你,不敢殺了你嗎?”,王保惡狠狠的沖著宋剛說道。
“來人,南軍將領宋剛,不遵軍令,違逆上官,戕害同僚,意圖謀反,給我拿下!”。
“遵命!”,帳外幾名親兵,應聲而入。
宋剛的自作主張,完全打亂了王保的救人計劃。
這件事的背后緣由是絕計不能擺在臺面上講的,更不能讓全軍知道這是陛下急于要清除戚家軍的影響。
但是沒有理由也還得必須把人給殺了,那這事就只能在秘密條件下進行了。
不管你是要殺多少,即便是全殺了,也必須要秘密進行,因為等人殺完了,扣上帽子,就不怕別人說了。
而眼下,這一百五十五具尸體就明晃晃的擺在校場那里,人盡皆知。
人是處置了,也全都死了,朝廷那里可不管你是怎么殺得,只要殺了,當然就可以交差了。
而宋剛也覺得他是在替王保干那可能會臟了他手的事,此時除了有良心上的譴責之外,一絲絲的仗義之感還是在他心頭縈繞的。
但任誰都沒有想過,此時的王保,才是最慌得一批的那個。
因為眼下,本來可以秘密進行的事,弄巧成拙之下,就變成了一個刻意殺人的黑鍋,而這個黑鍋又因為夾雜了那些不能說的緣由,所以,就只能自己一個人全背了。
秘密進行,就一個理由,逼營謀反,殺了就殺了,任憑別人猜測。
公開進行,就一個理由,濫殺無辜,主兇是自己,任誰都猜得到。
此事必會自今日傳將出去,而且很快就會傳的很遠。
傳到陛下那里,王保就是個體悟圣心的忠臣、能臣、干臣。
傳到幾乎所有的清流那里,王保就是個徹徹底底嗜殺亂殺的儈子手。
而王保的本意,就是去朝廷斡旋一下,看看能不能悄悄的殺幾個本就有罪過的人以做表示,再隨便找個理由把人給遣散回家了,這事就皆大歡喜了。
但沒成想,這下人也死了,反倒還把自己的名聲給搭進去了。
過了今日,人屠、儈子手、殺人不眨眼等等惡名就會鋪天蓋地的朝自己涌來。
他的大腦轉的飛快,但邊轉邊想明白的這些事卻又壓的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自他走過的沿途的所有人都躲得遠遠得,沒有一人愿意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去觸這個霉頭。
因為誰都知道,總兵大人今天心里憋著火,而且這把火,很猛很烈會燒死人。
校場周邊。
一處偏僻的拐角之地…
一個同樣布甲打扮的將領,正全身貼著墻邊,踮起腳尖向著王保行進的方向張望著,觀察著他的舉動。
突然,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了過來,把這人嚇得一個機靈。
“老陳?你鬼鬼祟祟的嚇我一跳”,那人朝著那叫老陳的罵了一句。
“老張,你怎么還在這兒看呢,不要命了!”,那叫老陳的笑著上前調侃道。
“看看怎么了?看看還能把我也給殺了不成?”,那叫老張的有些不服氣的回道。
“你還別大意,今兒個死得這些人啊,有很多不都是僅僅去湊了個熱鬧,吆喝了幾句,這不,全部一窩得都被我們總兵大人給全剿了嘛!以后咱們啊,就記住一句話,不該問得絕對不問,不該看得絕對不看,不該說的絕對不說,不該湊得熱鬧那是絕對不能湊啊,都說王大人心狠手辣,以前還沒見識過,這次倒是真的領教的,讓人大開眼界啊!”。
“一次性殺了一百五十五人,而且還是毒殺,老陳,你說我們這大人到底是仁慈呢,還是歹毒呢?”,那叫老陳的心有余悸的朝著老張問道。
“我可還聽說了,這以后啊,大家私底下想喝個酒都難了,趁著總兵府的章程還沒出,你也別在這兒看了,趕緊回去整幾口吧!”
“酒也禁了?這也太過分了吧?”。
“過分?你想想校場那里躺的那些一百五十五具尸體,你再說這過不過分?”。
“那倒也是......就折騰吧......”,兩人說完,當下也不再停留,迅速分頭離開。
待那兩人走遠,從他們所在位置不遠處一個死角里竟又走出了兩個人,細看之下,正是趙順和他的親兵,兩人此刻正恨得咬牙切齒,握緊了拳頭。
“呸,狗東西!順哥兒,要不要我叫人把他們收拾一頓,背地里嚼舌根,就是欠收拾!”,那親兵沖著趙順說道。
“行了,眼下軍中出了這事,流言蜚語滿天飛,大人那里壓力極大,切不可再生事端”。
“你去,以大人的名義,帶親兵衛隊,將今日見過和接觸過那尸體的所有人,全部給我查出來,列成名冊,一個都不要漏掉!”。
“我倒是要看看到底都是誰在嚼舌根,誰在亂傳消息!”,趙順當即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