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本來愜意的心情,此刻再也淡定不了了,焦急萬分的不斷催促著趙順加快行進,連他自己都能感覺到這馬車的堅固程度也都快到承受的極致了。
他拿雙手用力抓住車廂兩側的把手,拼命抵消著因為疾速而帶來的劇烈顛簸,全身的骨頭和肌肉都被顛的快要散架了,卻還還是嫌馬車速度太慢了。
戚家軍還是出事了!
就在一個時辰前,宋剛這個可恨的家伙終究沉不住氣,沒等到自己回來,就自作主張按自己之前隨口說的那一百五六之數,列了個所謂的死亡名單。
因為考慮到自己可能無法下得去手,所以,竟提前讓這一百五六十名戚家軍全部服了毒!
他們也竟真的自愿全部服毒!
這一百多名戚家軍,歷經沙場卻沒有馬革裹尸還的壯烈,就這樣為了換別人的生機默默自盡了!
此刻,就這樣全死了!!
而自己距離薊州的距離也就只剩不到一個時辰。
宋剛你這個混蛋!蠢貨!廢物!
你他娘的憑什么替老子作決定!你他娘的憑什么決定別人得生死!
誰給你的權力!!
王保此時的怒氣和悲愴無處發泄,怒火都能把這車廂給拆了!!
雖然報信之人說了,名單之上、服毒自盡的那些,大多也都是老弱病殘。
他們也都是遵循的自愿報名的原則赴的死......
但是這可與上陣殺敵可不一樣啊,這可是自我了斷啊!
他想象不出這些功臣,特別是那些因為報國殺敵而落得傷痛殘疾的勇士們和終生都待在軍營為國戍邊而耗盡了青春的將士們。
他們本來就疾病纏身,本來就孤苦無依,希望在大捷之后、有生之年可以得到朝廷的優撫。
結果,終其一生等來的竟是在和平時期,為了保全其他大部分的戰友而毅然決然赴死。
這些人,他絕對不是老弱病殘,他甚至比那些四肢健全、年輕康健的人更有向死而生的勇氣,更是全軍的驕傲。
一百五六十人啊,這些人雖然戰斗力不高,但一定程度上,這些人才是一支部隊的積淀和靈魂所在。
而沒有了靈魂的部隊,哪怕你兵員素質再高,你也始終就是個二流的隊伍。
宋剛啊,你這沒有眼界的東西,你哪怕再等我一個時辰呢......
幾百公里的路程幾乎沒有停歇,除了剛才喝了那酒和那幾口下酒的菜,王保幾乎就再也沒吃過東西,到頭來就換了個這個?
而想到這里,本來就有了醉意的王保,此刻竟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瞬間癱坐在了車廂內。
滿心的欣喜和滿懷的抱負一下就被馬車的劇烈顛簸而顛簸的稀碎。
無力感、挫敗感瞬間彌漫到了全身和整個車廂。
本以為重生穿越的自己會很厲害,但直到此刻,他才認識到歷史的車輪那勢不可擋的破壞力,冥冥之中命運的定數是多么讓人無助。
他記得之前有人說過一句話:有時候,你閉上眼睛努力去睡,就是希望醒來的時候一切都會變,但現實就是每次醒來,現實還是現實,依舊殘酷的讓你都不想醒來。
.........
薊州,石門寨。
又是建昌營的校場。
后世的歷史里,王保就是在這里圍殲了戚家軍不知道是三千或者是近幾百的人。
而此刻,在這校場的中央,赫然擺放著近五排的尸體,整整齊齊,全部用白布覆蓋。
一百五十五人!整整一百五十五具尸體!
王保失魂落魄的走進校場,那白色素裹的震撼的場面直沖的他頭皮發麻,全身顫抖!
他努力的提醒自己不要害怕,這些都是英雄!
不管以后會不會變成冤魂,成為厲鬼前來尋仇,那是以后的事,作為一軍主帥,眾目睽睽之下,不能露怯。
他沿著那白布覆蓋的方向、沿著那擺放整齊的順序,緩緩的繞著所有的尸體的走了一圈。
期間,他還有意無意的掀開了幾具尸體的白布看了看。
他本以為服毒自殺的這些人會面目猙獰,但沒想到的是幾乎看的所有的這些人,全部都是面色平靜。
可能在他們看來,自己為了同鄉、為了戰友、為了活著的人去死,比在戰場上為了國家而死更有價值吧。
讓更有希望的人活下去,可能對他們而講,是一件本就充滿希望的事。
“趙順,召集一隊火槍手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王保頭也不抬的朝著趙順下達了命令。
“大人,您這是要......?”,趙順大驚,但見他臉色無比難看,當下不敢遲疑,轉身則去安排。
“軍需官!”。
“卑職在!”,一個四十歲上下,身材略顯肥胖的中年男人,應聲從場邊圍觀的那堆人里走了出來,抱拳應道。
“我命你在明日之內,于我大營周邊,尋一處風水寶地,平整場地、設立圍墻,今后專門用于安葬我軍陣亡之將士,這風水寶地起名就叫“烈士陵園”!”,王保沉吟著說道。
“大人,這一時半會兒恐難尋得此地,要不再寬限幾日于我......”,那軍需官一臉笑意,根本就并沒有意識道王保此刻想要殺人的心。
“你做不了?你們這些人,誰能做的了的?自己出列!我現在就升他為新的軍需官!”,王保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沖著校場周邊的那些人問道。
眼見就有幾人要走出隊列,那軍需官直接竟跪倒在了王保面前,磕頭如搗蒜:“大人息怒,是卑職錯了,卑職赴湯蹈火,定能完成任務,如若完不成,卑職提頭來見!”。
“好,這可是你說的,完不成,我定要你項上人頭!”,王保一臉的嚴肅的朝那軍需官說道。
“李言!”,王保交代完之后,轉身又叫出了另外一人的名字。
“末將在!”,一個身形消瘦、帶些陰翳氣息的男子應聲而出。
見他出列走到自己近前,抱拳施禮。
王保也是上前幾步,走到他的側面,低聲說道:“勞煩通過你的渠道,將此事速速上報錦衣衛,盡快讓陛下和朝廷知道吧.......”,說完,竟然直接轉身走了,根本就沒有給他反駁的機會。
“大人,您怎么知道我的身份......”,李言大驚,剛要去問,卻發現王保已然走遠了。
他本是薊州鎮的一名游擊將軍,但同時也秘密兼著錦衣衛的千戶之職。
平日的任務就是負責收集和監視王保的一舉一動,他自認為偽裝的極其小心,也覺得沒有露出任何破綻。
但此刻,竟直接被王保給點了出來,而且絲毫沒有給自己狡辯的任何空間。
當下,渾身的汗毛竟然都立了起來,他盯著王保逐漸遠去的背景,喃喃道:這大人,到底是什么來路啊......,我給指揮使大人報的可一直都是荒唐不堪、沉迷酒色啊,但今日怎么看著越發的不像了......
而遠處,趙順指揮著成排的火銃手,裝填火藥、抬手朝天......
“放!放!”,校場頓時槍聲大作,火藥煙氣祭奠安撫著滿場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