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天光大亮了,千一才懵懵懂懂地醒來,可還是把眼睛閉得緊緊的。“這是一個夢,”她確定無疑地對自己說,“我夢見一個‘竹林茅舍’,潘古先生住在那里,他給我講解了《易經》,可是這肯定是個夢,如果我一睜開眼會不會全忘記了呢!”她舍不得睜開眼睛,因為那個夢太美妙了。不過媽媽一再催她起床吃早餐,她也只好慢慢地睜開眼睛。此時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龜甲片,于是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她還記得昨晚龜甲片一直握在手里的,可是此時手里根本沒有,會不會掉在床上了?她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下床翻書包也沒有,猛抬頭,發現桌子上有一個黑乎乎的蜘蛛臥在她翻開的日記本上,蜘蛛見千一驚異地看著它,便在日記本上爬了起來,它爬過的地方竟然留下了一行清晰的字:“今天是周末,你吃過早餐后,可以穿過夢象之門到‘非常道’來找我,我教你尋找從無到有的樂趣。”她一下子興奮起來,看來昨晚的精彩還沒有結束,或許這是夢也不是夢,她轉念一想,“莫非這種似夢非夢的世界來自夢象?不然為什么昨夜與潘古先生分手時,他送給我的墨寶只寫了兩個字:‘夢象’,而我一見到這兩個字便被吸了進去,然后就進入了一個內在的空間。”她努力去回憶那個內在空間的情景,卻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幸福感,其他的什么也想不起來了。此時此刻,她的興趣不是因為這種幸福感而激發的,而是來自對夢象的強烈好奇和自然傾向。她決定吃完早餐后,準時赴約,倒要看看潘古先生的葫蘆里裝的是什么藥。
早餐后,媽媽叮囑千一在家認真做作業,便應閨蜜之約一起去逛街了。媽媽走后,千一心中一陣竊喜,她印象中的哲學課充斥著發霉的味道,如今她對哲學課的興趣越來越濃了。她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書桌上那只黑乎乎的蜘蛛寫完信后已經恢復了龜甲片的原貌,她凝神靜氣地拿起龜甲片,瞬間想起爸爸曾經告訴過她的一句話:“當直覺告訴你要做什么的時候,千萬不要抵觸,因為某些直覺攜帶著心靈的信息,這些信息會激發你的想象力并擴展到宇宙萬物之中。”盡管她還不太理解什么是直覺,但是自從她結識潘古先生以后,她的潛意識里已經有了讓心寧靜下來和在寧靜中冥想的能力。此時手中的龜甲片已經變成了《千一的夢象》,她翻開書,夢象之門頓時映入眼簾,她輕輕一推,瞬間被吸了進去。當她睜開眼睛時,已經站在一條令她瞠目結舌的大街上。這是一條古香古色的大街,街兩側店鋪林立,卻都是春秋末年的建筑,熙來攘往的人無不身穿寬袍大袖的深衣,街兩側的店鋪無不與老子有關,有賣《道德經》的書店,有賣老子出關圖、老子雕塑的畫廊,光賣郭店楚簡仿制品的店鋪就有十幾家,還有賣帛書本《老子》的店鋪,更有“青牛書院”一座。就在千一目不暇接不知所措之際,一位身著東周服裝的老者仙風道骨地走了過來,千一定睛一看,正是與她相約的潘古先生。兩個人一見面,千一便迫不及待地問:“潘古先生我們這是在哪里?”潘古先生微笑著說:“這里是非常道,在這條街上可以了解道家學派創始人老子的一切。前面有一個茶館,咱們先到那里坐一坐。”
千一試探地問:“潘古先生,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在東州市還有一條非常道,您是怎么知道的?”潘古先生淡淡一笑說:“是孟蝶的爸爸孟周告訴我的。”
千一好奇地問:“又是孟蝶的爸爸,他究竟是什么人?”潘古先生神秘地一笑說:“他是什么人,慢慢地你就知道了。”兩個人說著話走進了茶館,茶館內有十幾張桌子,已經坐滿了人,潘古先生要了兩碗粥茶,千一從未喝過把茶葉像煮菜葉一樣煮成菜湯的茶,她輕輕呷了一口,苦澀的味道讓她直皺眉頭。這時一位說書人出場了,他將一塊方寸大小的木塊往桌子上一敲,清了清嗓子說道:“春秋末期,周王朝衰微,以周天子為中心的‘禮制’制度走向瓦解。也正是這個時期,諸子紛然而出,百花爭奇斗艷,思想文化領域百家爭鳴、群星璀璨。群星中的啟明星不是別人,他正是被胡適先生稱為中國哲學始祖的老子。關于老子其人和著作,最重要的依據來自司馬遷的《史記·老子韓非子列傳》。然而,這篇傳記也有不少不清楚的地方。比如司馬遷說老子姓李氏,名耳,字聘,是楚國苦縣歷鄉曲仁里人,但是就姓而言,春秋240年間并沒有李姓,但有老姓。李姓起源較晚。不過按照古代的規矩,氏與姓是有區別的。尋常百姓只是有姓,但貴族于姓之外還有氏。在《白虎通義·姓名》中說:‘所以有氏者何?所以貴功德、賤役力’。也就是說,‘姓’是用來別婚姻的,‘氏’是用來別貴賤的。老子曾做過周王朝守藏寶之史,也就是東周王朝的圖書館館長。雖然官當的不大,但也算貴族,更可能他原本就是大族出身,所以氏李而姓老,所以人稱老子為老聘、李耳。在春秋時期,人們對學識淵博的老者稱為‘子’,以示尊敬,因此人們都稱老聘為‘老子’。老子是一個極賦傳奇色彩的人,大約生于公元前581年,或公元前571年,卒年不詳。無論傳說中的老子是怎樣的,有一點是肯定的,他是中國哲學的鼻祖,是中國哲學史上第一位真正的哲學家。他不僅是春秋時期極其重要的思想家,而且是道家學派的創始人,被道教奉為教主或教祖。在道教中,老子是一個很重要的神仙,被稱為太上老君,尊為道祖。”這時,千一頗感興趣地問:“是《孫悟空大鬧天宮》中在八卦爐里煉孫悟空的太上老君嗎?”說書人笑著說:“正是將孫悟空煉成‘火眼金睛’的太上老君。”
千一接著問:“既然老子這么厲害,他究竟長的什么樣子呢?”說書人回答道:“根據一些古代典籍上記載:老子皮色黃白,白眉白須,額頭寬闊,耳朵很長,眼睛很大,牙齒稀疏,四方大口,嘴唇很厚。他的額頭有十五道皺紋,額角兩端似有日月的形狀。他的鼻子很端正,有兩根鼻骨,耳朵上有三個耳孔,據《老子西升化胡經·序說第一》記載:‘以為圣人,生有老容,故號為老子’”
千一插嘴問:“什么意思?”說書人解釋道:“意思是說,老子一生下來,就具有白色的眉毛及胡子,容貌極像老年人,所以被人們稱為老子。”
千一將信將疑地說:“這也太離奇了。”說書人道:“還有更離奇的呢!”千一追問道:“更離奇的是什么?”
說書人道:“當然是西出函關遇尹喜,八十一章明道德。”千一迫不及待地說:“能講詳細點嗎?”
說書人笑道:“莫急,莫急!我這就道來。話說老子晚年,見周王朝氣數已盡,便棄官而去,決定隱居。當他騎著青牛快接近函谷關的時候,被函谷關令尹喜察覺。一天夜里,尹喜立于城墻之上,忽然發現東方有紫云聚集,紫氣浩蕩,滾滾如龍,他斷定幾日之內必有圣人西行。果不其然,不日他發現有一騎著青牛的老者出現在西行的人流之中,只見這位端坐在青牛背上的老者,白發白須,紅顏大耳,雙眉垂鬢,胡須拂膝,身著素袍,仙貌古道,尹喜知道這位老者絕非凡人。于是上前恭敬地詢問,老子報出自己的名號后,尹喜大喜,想不到在青牛背上端坐的竟然是當代最著名的思想家,尹喜是一位聰敏好學之人,哪肯遇高人就這么輕易地擦肩而過,他苦口婆心地懇請老子留下,老子不肯,最后他想到一個絕妙的辦法,就是您老人家出關可以,但必須留下您的思想。老子無奈,將自己的思想精華凝煉成五千字,這就是后來聞名于世的《道德經》。《道德經》分上下兩篇,共八十一章,上篇為《道經》,講述的是宇宙的根本,蘊含著天地變化之玄機;下篇名為《德經》,由天道推演人道,開出了處事之方,道破人世進退之法。老子留下五千言后,飄然而去,從此不知其所蹤。”講到這里,茶客們熱烈鼓掌,潘古先生示意千一再出去轉轉,兩個人走出茶館,潘古先生補充說:“關于老子的傳說,大多是比較夸張的神話論的東西,雖然并不可信,但也不可否認,老子之所以被后世人神化,是因為他的杰出成就的確令人敬仰。”
千一若有所思地問:“潘古先生,《道德經》究竟是一部什么樣的書?”
潘古先生和顏悅色地說:“《道德經》里的思想主要是圍繞著‘道’而展開的。在老子論道之前,在人們心目中至高無上的主宰是‘帝’、‘天’之類的神或神在人間的代言人,比如巫和王,人們所遵守的是神所規定的準則,但是這種準則令周王朝日益衰敗,你別忘了,老子是管理周王朝歷史、典籍的史官,他對古代的歷史、典籍非常熟悉,可以說,博覽群書,我們可以想象他的知識學問在當時聲名是相當顯赫的。老子在歷覽此前各朝代的成敗得失之后,結合自己的人生經驗,認識到崇拜神、信奉神的局限性,以及現實的道德規范的缺失,提出了‘道’才是天地萬物的根本,是宇宙的大道,是人的精神家園,‘道’才是人所應遵行的生活準則和行為準則。”
千一思索著問:“這么說,老子所講的‘道’已經脫離了道路的本意,對不對?”潘古先生微笑著說:“老子講的‘道’先于物質存在而又凌駕于物質之上,非常玄妙。我們平常所講的道路、日常的生活準則都是可以說的,但‘道’卻無法用語言來表述,它無聲、無形、虛無縹緲,因此人也不能通過語言來了解和把握‘道’。這個‘道’雖然不能用語言來表述,它卻是孕育產生天地萬物的總根源,制約規定宇宙間一切事物運動發展的總規律。‘道’在天地萬物沒有產生之前就存在了,天地萬物的運行都以‘道’為法則,人作為天地萬物的一分子,其行為當然也必須以‘道’為法則。”
千一插嘴問:“那么人如何才能領悟‘道’呢?”潘古先生認真地說:“人可以從天地萬物的運行中去領悟‘道’,要做到這一點,還需要我們拋棄私欲雜念,在空明寧靜的心境中獨立思考。”千一又問:“除了‘道’以外,老子還在《道德經》中講了什么?”
潘古先生微微一笑說:“老子從天地萬物的運行中領悟了‘無為’,既然天地沒有刻意做什么,人也當無為,不要妄作。其實‘道’的最根本特性是自然無為,人道也應該效法天道,無為而自然。江海之所以能納百川,是因為江海處在低下的位置,人要有所成就,也要像江海一樣處下不爭。正所謂‘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可見,老子的哲學是從天道推及人道。應該說,老子深邃的思想不僅打破了天神論的傳統,也超越了從具體事物尋求宇宙萬物根本的思想,更是超出了從人的日常行為規范確定政治和生活準則的理論。樸素的表述中蘊藏著大智慧,因此老子的影響既深刻又深遠。好了,千一,咱們到前邊那個賣帛書的店看一看。”
千一點著頭說:“好的。”
兩個人徑直走進了帛書店。店老板是個中年女人,她熱情地迎上來,極力推薦千一購買她復制的帛書本《老子》。千一仔細看了裝在古匣內的帛書,疑惑地問:“潘古先生,帛書本《老子》是怎么回事?”
潘古先生淡淡一笑說:“1973年,湖南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了大量的古佚書,震動了世界。其中就有兩種帛書本《老子》,它們被稱為甲本和乙本。”
千一繼續問:“那么兩種抄本的《老子》和我們現在看到的《道德經》相同嗎?”
潘古先生解釋道:“不完全相同,戰國末年的韓非子曾寫過《解老》、《喻老》,從韓非子的注解中我們了解到,西漢前的《老子》文本是《德經》在前、《道經》在后。很有意思的是,兩種帛書抄本也都是《德經》在前、《道經》在后。部分章次、文字不同于今本。”
千一還有問題要問,老板娘卻滿臉堆笑地送過來一個精美的漆匣,極力推薦道:“一看這位老先生就是有大學問的人,如果你們真喜歡帛書本《老子》的話,我建議你們買這套,保證復制的和漢墓出土的帛書甲乙本一模一樣。”
潘古先生禮貌地打開漆匣看了看,的確可以以假亂真,他由衷地稱贊幾句,然后示意千一再出去轉轉,千一會意,兩個人謝過老板娘彬彬有禮地離開了帛書店。剛好對面就是楚簡店,潘古先生微笑著說:“1993年,湖北荊門郭店一號楚墓出土了十數種先秦道家、儒家古佚書,再次震動了海內外,竹簡《老子》也在其中。對面那家楚簡店專賣竹簡《老子》,咱們去看看。”
千一點了點頭,緊隨潘古先生走進了楚簡店。老板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禿頂,戴著金絲邊眼鏡,見有客人進店,笑容可掬地和他倆打招呼。這回千一沒有問潘古先生,而是直接向店老板請教道:“老板,竹簡本《老子》與通行本相比,有什么不同嗎?”老板殷勤地說:“當然有不同,通行本《老子》分道經和德經兩篇,共81章,五千余言;竹簡本《老子》只相當于通行本的31章,分甲乙丙三組,三組總和只有一千七百字,相當于帛書本、今本的三分之一,章序與今本、帛書本也有較大出入,文字也有不同。”
千一不解地問:“潘古先生,怎么會這樣呢?”
潘古先生笑了笑說:“兩種本子內容上的差別說明一個問題,就是說《老子》和先秦時期的許多典籍一樣,可能并非一人所著,也不是一時所成。春秋晚期,老子寫完《道德經》后,并不排除其中包含有他的弟子或后學們添加的內容。當然也不排除竹簡本是個選編本的可能性。”
千一好奇地問:“潘古先生,郭店楚墓里到底埋的什么人?”老板插嘴說:“有學者推測,是太子的老師,身份很尊貴的。”千一瞪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問出了一個連潘古先生都沒有想到的問題:“既然墓主人是太子的老師,那么竹簡本《老子》會不會是老師為了教太子而從今本的《老子》中摘抄編寫的教材呢?”潘古先生贊許地說:“千一,你肯動腦筋想問題很好,從竹簡本《老子》的內容來看,主要討論的是人生問題、政治問題,對大量抽象、玄虛的成分關注不多,很像是一個在今本《老子》基礎上的選本,比較適合培養太子的德行和掌握治國的道理和方法。不過,竹簡本《老子》是不是選編本,還需要學術界拿出證據呀!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考古學家推斷竹簡本《老子》寫定的時間為戰國中期,至遲不晚于公元前300年。盡管準確的時間仍然無法判定,但《老子》成書于春秋晚期、戰國前期這一段時間,看來是無可懷疑的。依此,則以老聘為老子,也是一個旁證。”
兩個人沿著非常道繼續往前走,不遠處傳來朗朗的讀書聲:“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走到近處,兩個人發現讀書聲是從青牛書院傳出的。這時千一沉思著問:“潘古先生,他們朗誦的這一段是什么意思?”
潘古先生深沉地說:“這一段是《道德經》中的第二十五章,在全書中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因為這一章集中并且精辟地論述了道的形成、特征、地位及其運動變化規律、指導原則、基本作用等諸多問題。翻譯成現代漢語、大致的意思是這樣的:有那么一個東西或者一種狀態,在天地之前就已經存在了。無聲無影、無邊無際,它獨立存在的狀態從未改變過,周而復始地運行從未停息過,可以說是孕育天地的母親,是天地萬物的根源。我們不知道怎么稱呼它,就勉強稱它為‘道’或者‘大’吧。它廣大無邊而周流不息,周流不息而又綿延遙遠,綿延遙遠而又似乎就在眼前。所以道、天、地、人,是宇宙間最重要的存在,在這四個最重要的存在中,人是其中之一。人效法地、地效法天、天效法道,道則以自己原初的那個樣子、那種狀態為法則。”
千一皺著眉頭說:“太深奧了,潘古先生,我還是不能完全理解,再詳細講一講,好嗎?”
潘古先生看著千一求知若渴的表情,微笑著說:“當然可以。‘道’是‘無’與‘有’的統一體,是各種微妙變化的總門徑,連老子都承認‘道’是極其深奧、極其玄妙、不可捉摸的。因為‘道’是天地混沌的原始狀態,是萬物產生的根源。它沒有具體形象、沒有明確稱謂,但我們可以從‘無’和‘有’兩個方面來觀察,我們會發現,‘道’既是無形抽象的本源,但同時它又滲透、體現于可以感知、可以觸摸的具體事物之中。”
千一似懂非懂地說:“潘古先生,您能像我爸爸畫畫那樣,給‘道’畫一張像嗎?”
潘古先生哈哈大笑道:“我試試看,我試試看。其實道的本質形態是空虛無形、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觸之不及的,‘道’雖然以‘無’的形態出現,但它的功用又是無窮無盡的。”
千一插嘴問:“可不可以這么說:‘道’的功用就是‘有’,‘有’是‘無’的表現形式。”
潘古先生欣慰地笑道:“也可以這么理解。總之,道是生生者,而不是被生者,它是宇宙萬物的終極祖先。”
千一似有所悟地說:“您的意思是不是說‘道’就是上帝?”
潘古先生搖了搖頭說:“老子哲學的光輝恰恰在于前無古人地用‘道’取代了‘天’,‘上帝’的權威,在老子眼里,天空就是天空,大地就是大地,道才是天地之始、萬物之母,上帝也不例外。用老子的話說,它是那樣的深不可測,就像萬物的主宰。‘道’如此深遠無形,似不存在又切實存在,我們不知道它來自何方,只覺得它似乎早于上帝的存在。用‘道’來取代‘天’、‘上帝’的權威,使老子成為春秋晚期人文精神覺醒過程中重要的奠基者之一。”
千一繼續問道:“這世間有沒有接近道的事物呢?”
潘古先生循循善誘地說:“老子自己舉了一個例子。他在《道德經》第八章中說:‘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意思是說,至高的品性像水一樣,澤被萬物而不同萬物相爭,能處于眾人所不喜歡的地方,所以最接近于‘道’。”
千一敬佩地說:“老子這個比喻太形象了。”
潘古先生點著頭說:“是啊,水是老子哲學中最為精彩的自然隱喻呀!以可見之水比喻玄妙之道,真可謂是從客觀之水出發認知無形之道的一條捷徑啊!可以說水是道在自然中最相似的體現。要想解道,水不可不觀。老子的道是不爭的、柔弱的、處下的、無形的;同樣,水的不爭、柔弱、處下、無形,幾近于道啊。但是‘幾近’不等于就是,畢竟是道無水有,這一無一有,正是兩者最明顯的區別呀!”
千一好奇地問:“為什么老子那么熟悉水呢?”潘古先生微微一笑說:“老子曾經生活的楚地河流縱橫、湖泊星布,水無論是滋養生命還是摧毀生命,老子都應該深有體會啊!”
千一笑著說:“您這么一說,水頻繁地出現在老子的哲學話語中就不足為奇了。”
潘古先生點了點頭說:“千一,咱們到書院里逛一逛吧。”
千一附和地答應道:“好的。”
迎面是書院古樸的大門,門額上高懸一塊黑漆匾額,上面寫著四個金色大字:青牛書院。千一驚奇地發現落款竟然是孟蝶的爸爸孟周。大門兩側是一副對聯,上聯寫“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下聯寫“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落款也是孟周。千一疑惑地問:“潘古先生,孟蝶的爸爸為什么總是纏著我們?”
潘古先生諱莫如深地說:“難道你不覺得,也或許是你在纏著他呢!”
千一不解地問:“怎么可能呢?”
潘古先生淡淡一笑說:“那么你覺得是我纏著你,還是你纏著我呢?”
千一一時無語:“這個么……”潘古先生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隨著你這次中國哲學之旅的逐漸深入,我想你總有一天會恍然大悟的。難道你不覺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嗎?”
千一認同地點了點頭說:“非常道的確名不虛傳。只是門前這副對聯我還是不完全明白。”
潘古先生耐心地說:“上聯出自《道德經》的第四十二章的第一句,第二句是‘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講的是‘道’生萬物從少到多,從簡單到復雜的一個過程。這里的‘一’是指天地未分的渾然一體的狀態,也就是原始的整體;‘二’就是從氤氳混沌中分化出的陰陽二氣;‘三’是指陰陽二氣沖蕩交合而生化出的第三種新事物,第三種各類新事物就繁衍出天地萬物。‘沖氣’指的是陰陽二氣交沖激蕩,萬物都包含著陰氣和陽氣,陰陽二氣沖蕩交融而實現統一。這句話揭示了萬物是由‘道’一層層地從無形質到有形質的變化過程。下聯出自《道德經》第二十五章,老子用了一氣貫通的手法,將人、地、天、道乃至整個宇宙的生命規律精辟地涵括、闡述出來。‘道法自然’的‘法’是效法、遵循的意思。這句話講的是大道以其自身為原則,自由不受約束。聽懂了嗎?”
千一點著頭說:“聽懂了。”
潘古先生一擺手說:“那好,我們進去轉轉。”一跨進大門,是一道白色的影壁,上面用精美端莊的楷書寫了一段話:“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兮不可名,復歸于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落款仍然是孟周。千一站在影壁前一臉茫然地看著潘古先生,潘古先生笑著說:“看來這青牛書院的墨寶都出自孟周之手,你不用看我,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么。”
千一苦笑著說:“我對墨寶出自誰手已經不糾結了,我想弄明白的是影壁上的文字是什么意思。”
潘古先生不厭其煩地說:“這段話出自《老子》第十四章,是老子對‘道’所作的精微描摹,既非常抽象又十分生動地描繪了‘道’的樣子,就視覺而言,‘道’沒有任何顏色,看它看不見;就聽覺而言,‘道’不發出任何聲音,聽它聽不見;就觸覺而言,摸它摸不著,‘道’無法觸摸到,因為它無形無象。‘道’的這三種特性都無法深入追究明察,徹底區分,因為這三種特性原本就是渾然一體、密不可分的。它上面并不顯得光明,它下面并不顯得昏暗,它纏綿不絕地生息繁衍卻無法給它定名,又終究要回復到無形無象的虛無。這叫做沒有形狀的形狀,不見物象的形象。老子稱它為什么呢?稱它為‘惚恍’,迎著它看,看不見它的前頭,跟著它又看不見它的后頭。把握了亙古永存的大道就能駕馭現實的存在,就能認識太初的本原,這叫做什么呢?這叫做‘道’的規律。”
千一聽罷豁然開朗地說:“潘古先生,我好像明白了,‘道’好像明明存在的,用哲學的話講,叫客觀存在,可是又看不見、聽不到、摸不著,就是借助望遠鏡、顯微鏡也不行,這就叫‘無狀之狀、無物之象’,也叫‘惚恍’,可它卻是宇宙的起源,是世間一切的本源。”
潘古先生贊許地說:“說得好,千一,你終于開竅了。”兩個人一邊說著一邊走著,這時迎上來一位身著深衣、相貌儒雅的中年男人,他一見到潘古先生和千一就熱情地說:“終于把你們等來了。”
千一見到這個人心里一陣激動,險些脫口喊出“爸爸”兩個字,因為這個人的相貌長得酷似她的爸爸,簡直就像爸爸的雙胞胎兄弟,但她知道這個人不可能是爸爸,因為爸爸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寫生呢!潘古先生也十分納悶地抱拳問道:“先生知道我們?”中年男人微笑著說:“當然知道,您是大名鼎鼎的潘古先生,她是千一同學。我們書院的師生都知道您二位正在進行關于中國哲學史的夢象之旅,這兩天,我估摸著你們該到青牛書院了,所以一大早我就等在書院門前了。”
潘古先生客氣地問:“仁兄貴姓?”中年男人謙和地自我介紹道:“免貴姓周,名青牛,是青牛書院的院長。”
潘古先生抱拳道:“原來是周院長,失敬失敬!”周青牛連忙應道:“久仰久仰!潘古先生、千一同學可否到我們書院的無有齋一敘。”
潘古先生微笑著說:“客隨主便。”
周青牛也微笑著將右手一讓說:“請!”兩個人信步走向無有齋。千一跟在后面感覺到一種深邃、幽靜而深遠的氣息撲面而來,她頓覺精神為之一振,似乎聽到了繞梁的弦音不絕于耳,仿佛置身于空靈之中。走進無有齋,千一詫異地發現墻上掛著爸爸畫的“老子出關圖”。她記得爸爸畫這幅畫時,她和媽媽就在爸爸身邊,當時爸爸收筆時媽媽還夸爸爸用筆蒼勁有力,表現手法嫻熟質樸,特別是粗筆水墨,為畫作平添了古樸氣息。可是她仔細看落款卻是孟周,她失望地搖了搖頭。
趁潘古先生與周青牛飲茶論道之時,千一謊稱去衛生間便溜出無有齋,想對青牛書院探秘一番。她一走進這座書院就發現了許多怪異之處,比如明明在書院外面聽到了朗朗讀書聲,走進來卻鴉雀無聲、異常寧靜,除了周青牛連個人影兒也看不見,更奇怪的是周青牛為什么長得酷似爸爸?而且書院里所有的墨寶落款都是孟周,最令人狐疑的是那幅“老子出關圖”明明是爸爸的作品,怎么就落了孟周的款?這些問題讓她百思不得其解。再說了,這座書院里每個房間的名字也都起的怪怪的,什么太初堂、惚恍軒、道紀殿、無為廊,她穿過無為廊來到惚恍軒,心想,這間屋子既然號稱惚恍軒必然藏著與“道”有關的秘密,不如進去一探究竟,想到這兒,她一臉竊喜地輕輕推了一下木門,“吱妞”一聲,門開了一個縫,房間因沒有窗戶又沒有開燈,所以里面漆黑一片,她悄悄探進頭去,卻發現有兩束光射向自己,她心里一緊,定睛一看,這兩束光是從兩只眼睛里射出來的,她嚇得“哎呀”一聲,剛想轉身跑,就被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拽住了,她做夢也想不到,拽住她的竟然是齊天大圣孫悟空。只見那猴子尖嘴縮腮、金睛火眼,頭上戴著一頂金箍,圍著一襲虎皮裙,目光炯炯,威風凜凜地站在她的面前。她不知所措地問:“你是真的孫悟空,還是假的孫悟空?”大圣笑道:“如假包換。”
千一惴惴不安地問:“你不在花果山好好待著,到青牛書院干什么?”大圣眨了眨眼睛說:“還不是那太上老君求我。”
千一不解地問:“求你?求你干什么?”大圣踮起一只腳,又用毛茸茸的右手指尖撓了撓左手背說:“當然是求我送你回家呀!”
千一愈發糊涂了,她懵懂地問:“他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干嘛要送我回家?”大圣微笑著說:“那老道能掐會算,他算準了你媽媽就快到家了,所以特意求我送你回家。”
千一好奇地問:“你如何送我回家?翻筋斗,還是用金箍棒?”大圣言道:“俺老孫特意從鐵扇公主那兒借來了芭蕉扇。”說完從嘴里取出手指蓋大小的芭蕉扇輕輕一扇,千一頓覺眼前一黑,被一股旋風裹挾而去。
孟周去西山寫生快一個星期了,晚飯后孟蝶坐在沙發上看《千一的夢象》,陪著正在工作室寫書法的媽媽。讀到這里她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情不自禁地問:“媽媽,騎在青牛背上是什么感覺呀?”舒暢停下筆笑著說:“我怎么會知道,媽媽也沒騎過。怎么會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孟蝶認真地說:“爸爸寫的這本書里,老子是騎著青牛離開周王朝的,而且在非常道上還有個青牛書院,看來青牛已經成為老子的代名詞了。”舒暢微笑著說:“所以老子又被稱為青牛師、青牛翁啊。”
孟蝶關切地問:“媽媽,爸爸去西山寫生,晚上住在哪兒呀?”舒暢笑盈盈地說:“住在你李伯伯的‘青牛居’了。”
孟蝶好奇地問:“李伯伯是誰?你和爸爸好像從未跟我說起過。”舒暢慈愛地說:“李伯伯叫李函谷,原本是清江大學國學院教授,由于酷愛《老子》,便辭掉公職在西山找了一塊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了一處茅廬,起名為‘青牛居’,一邊潛心研究《老子》,一邊著書立說,還在茅廬周圍開墾了一塊土地,自己種植蔬菜、瓜果,你爸爸這次上山寫生其實是你李伯伯邀請的,估計是又想和你爸爸談經論道了。”
孟蝶一聽興奮地問:“媽媽,既然李伯伯的茅廬叫‘青牛居’,又自己種地,那么他會不會自己也養了一頭青牛呢?”舒暢遲疑片刻說:“這我倒說不好,因為我也沒去過。”
孟蝶一聽大眼睛忽閃了幾下,便有了主意,她突發奇想地說:“媽媽明天是星期六,不如我們給爸爸一個驚喜。”舒暢一時沒反應過來,懵懂地問:“怎么給爸爸驚喜?”
孟蝶心血來潮地說:“我們一起上西山去‘青牛居’拜訪李伯伯,向他討教《道德經》,順便看望一下爸爸。”舒暢會意地笑著說:“鬼丫頭,就你主意多,好吧,媽媽陪你去,你李伯伯愛喝酒,我們順便給他帶兩瓶好酒。”
孟蝶聽罷高興地從沙發上一下子跳了起來。
“青牛居”是一座青磚花墻小院,坐落在一片山坡上,四周青山綠水、郁郁蔥蔥、鳥啼燕囀,但最令孟蝶欣喜的是李伯伯真養了一頭青牛,要不是已經夕陽西下,她真想騎到青牛背上圍著山坡轉一圈。妻子和女兒的到來的確讓孟周很高興,李函谷更是沒想到。他笑哈哈地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便親自下廚做了幾道拿手小菜招待一對母女,飯吃到一半時,孟蝶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試探地問道:“李伯伯,媽媽說您是研究老子的專家,我有個問題想請教您,老子為什么將‘道’命名為‘大’而不是‘小’呢?”
李函谷放下筷子,微笑著說:“這個問題問得好,說明孟蝶開始獨立思考了!我們學習哲學的目的就是要培養獨立思考的能力、培養創造思想的能力。老子在《道德經》第四十二章中說,‘反者道之動’,意思是說,像大與小、無與有這種對立面之間是相互轉化的。大與小是相對的,其實兩者在本質上是一回事,‘大’到無極就成為‘小’了。關于大與小的關系,老子在《道德經》第三十四章是這么說的,‘衣養萬物而不為主,常無欲,可名于小;萬物歸焉而不為主,可名為大’道庇護、養育萬物而不自以為是主宰,這是由于道是無私無欲的,可以稱作‘小’。萬物歸附于道,而不知道‘道’是萬物的主宰,從這一點來說,又可以說‘道’是偉大的。在老子看來,‘道’既大至無限,又小到無形,闡述了‘道’從微觀到宏觀的普遍性。”
孟蝶似乎懂了,但仍然有疑惑,她接著問:“既然大與小可以互相轉換,那么宇宙的本源究竟是大還是小呢?”這時孟周接過話茬說:“我認為是小,根據宇宙大爆炸理論,宇宙源于一個點,宇宙是在一個‘點’上起源的。大約137億年前,宇宙起源于一個單獨的無維度的點,這是一個在空間和時間上都無尺度但卻包含了宇宙全部物質的‘奇點’,宇宙及空間本身由這個點爆炸而成。另外量子理論認為,微觀世界的粒子根本不遵循宏觀世界的運行規律,而最終決定宏觀世界發生什么的是微觀世界。可見科學家是沿著‘小’的路線探索和研究宇宙的。”媽媽插嘴反駁說:“我覺得是大,在《老子》第六十七章中有這樣一段話:‘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也夫’”
孟蝶不解地問:“媽媽,這段話是什么意思呢?”媽媽解釋說:“意思是說,天下人都說我的‘道’偉大,但卻不像任何具體的東西。這是因為‘道’不是世上大的東西可比擬的。正因為‘道’廣博宏大,不可比擬,所以才不像任何具體的東西。如果‘道’像世上任何具體的事物,那么它早就變得越來越小了。我覺得《老子》關于‘道大’的思維可能更接近宇宙的本質,因為只有用‘大’字才能勉強表達宇宙之母那種‘無狀之狀,無物之象’的狀態。”
孟蝶思索著說:“我覺得爸爸媽媽說的都有道理,李伯伯您說呢?”
李函谷若有所思地說:“讓我說,我們不妨換個角度來思考這個問題,我們知道,老子在《道德經》第二十五章中談到了四個‘大’,其中‘人居其一’,道生萬物,人是萬物中的一種,為什么人大?因為人有心靈、有意識、潛意識和無意識,這是一個可以裝下道、宇宙、天、地的神性的世界,如果把道、天、地、人中的‘人’換成老子,那么道、宇宙、天、地是不是都源于老子的心靈呢?最近幾天你爸爸和我深入探討了夢象。什么是夢象?簡單地說就是觀察者的心靈圖景,大體上,道的要素就是心靈的要素,就是夢象的要素。老子用道闡述的其實不是宇宙,而是他的心靈圖景,只不過老子的心靈圖景剛好與宇宙的形式契合了,道是老子將與心靈有關的元素通過意識、潛意識、無意識萃取而凝聚起來的‘惚兮恍兮’之象,這個‘象’我們稱它為什么呢?當然是夢象了。顯然,夢象是與創造性心靈相伴而生的。如果道就是夢象的話,那么我們不妨把‘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倒過來說,‘自然法道、道法天、天法地、地法人、人法夢象’。”孟周聽罷感慨地說:“有道理,有道理。這么說,我們不是在睜著眼睛仰望星空時看到了宇宙空間,而是恰恰相反,我們是在閉上眼睛靜默沉思時發現了宇宙是心靈深處幻化出的氣象萬千的夢象。”
李函谷點點頭說:“是啊,老子意識到似乎并不存在沒有感知者的宇宙,老子將宇宙感知為道,我們將道感知為夢象,通過感知,道在我們的心靈中產生一幅幅心靈圖景。如果我們不往心靈深處觀察,就不可能真正理解什么是虛無啊!”這時,媽媽插嘴說:“看來道不僅生萬物,道也生萬象啊!”
孟蝶似有所悟地說:“我好像明白了,你們的意思是說,在遠離觀察者的地方,并不存在真正的虛無。”李函谷聽罷連聲夸贊孟蝶聰明。孟蝶得意地問:“李伯伯,您能談一談什么是心靈嗎?”
李函谷愉悅地說:“心靈是由一個人的意識、潛意識和無意識構成的內宇宙,是人的本質能量的集中體現,是非物質的存在。因此一個人的心靈可以通過思想、藝術或者著作等形式存在于肉體之外。”
孟蝶追問道:“包括夢象嗎?”
李函谷毫不猶豫地說:“當然包括夢象。要知道千變萬化的心靈圖景構成的夢象是道的源泉,毫無疑問,心靈的力量或者說潛力是巨大的,它幾乎能夠完成任何事情,創造任何奇跡。”
孟蝶又問:“心靈可以使‘道’變成一束光嗎?”
李函谷微笑著說:“道其實就是一束夢象之光,夢象就是光、意識、潛意識、無意識和道的融合。只要我們擁有這樣一束光,我們就可以創造一個宇宙。在對‘道’的探索中,我的心靈中有一整幅圖景越來越清晰,我要告訴你,孟蝶,萬千氣象中隱藏著一個‘自我’,千方百計地找到這個‘自我’。如果你問我這個世界上是否有神存在,我告訴你,夢象就是。”孟周接過話茬說:“是啊,你的哲學之旅實際上是要完成心靈的探訪和旅行。這是你人生第一次哲學探險。只要你能保持心靈的自由,爸爸堅信你一定能創造出屬于自己的夢象。”孟蝶聽罷感覺自己的心靈世界所有的元素都神奇地纏繞起來,但這些纏繞瞬間而逝,難以捕獲。她也感覺到心靈世界的各種意念神奇地聯合起來,形成了奇妙的圖景。她的內心既興奮又安寧。興奮是因為哲學世界太令人向往了,安寧是因為她發現了靜的妙處。此時此刻,她的心靈就像一面清澈幽深的鏡子,一塵不染,自然萬物不斷映現出來,并散發出夢象的光輝,她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語道:“我終于明白了,原來宇宙看上去就像一個偉大的夢象。”剛說完,三個大人竟然為她鼓起掌來。
第二天下山時,孟蝶圍著那頭正在吃草的青牛打轉轉,那頭大青牛體軀粗壯,前胸隆突,中軀非常發達,一對彎曲的牛角特別漂亮,它發現孟蝶走過來,神態祥和地看著她,還哞哞地叫了兩聲,似乎對孟蝶很有好感。李函谷頓時就看透了孟蝶的心思,伸出兩只大手一下子把孟蝶抱到牛背上,然后牽著牛笑呵呵地說:“走吧,我送你們一家三口下山!”孟周看了一眼妻子,兩個人互相搖著頭笑了起來。
孟蝶到家后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的房間,捧起那本《千一的夢象》如饑似渴地讀了起來,她特別想知道千一被孫悟空送回家后發生了什么。她捧著書目不轉睛地讀著,連媽媽讓她下樓吃水果都沒聽見。
千一非常后悔謊稱去衛生間溜出了“無有居”,她原本想對“青牛書院”探秘一番后,再回到“無有居”向那個長得像父親的周青牛請教幾個《道德經》里的問題,卻萬萬沒想到在“惚恍軒”碰到了孫悟空,結果被稀里糊涂地送回了家。她覺得自己好像剛剛經歷了一場夢中夢。就在她懵懵懂懂、不知所措之際,聽到媽媽在院子里叫她:“千一,快幫媽媽拿東西。”她知道是媽媽逛街回來了,這才如夢方醒,趕緊跑出屋子。
第二天上語文課時,老師正講解荀子的《勸學》,發現千一打瞌睡,便問她:“千一同學,請你告訴我‘故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是什么意思?”千一一直沉浸在和潘古先生逛“非常道”的回憶中,根本沒聽到,同桌的劉蘭蘭碰了她一下,她才突然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不知所以然地看著劉蘭蘭,劉蘭蘭小聲提醒她:“老師問你問題呢。”她這才猛然清醒,一下子站起來,卻不知老師問了什么,全班同學看見她如此不知所措全都笑了起來。老師溫和地又重問了一遍剛才的問題,千一非常聰敏,她一下子想起了《老子》第六十四章的名句,淡定地回答道:“意思就是說,‘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老師聽了千一的回答很滿意,但也很出乎意料,他試探地問:“你知道你說的這段話的出處嗎?”千一胸有成竹地說:“知道,我說的這段話出自《老子》第六十四章,老子從‘大生于小’的觀點出發,闡述了事物發展變化的規律,說明‘合抱之木’、‘九層之臺’、‘千里之行’等遠大事情,都是從‘生于毫末’、‘起于累土’、‘始于足下’為開端的,形象地證明了大的東西無不是從小的東西發展而來的。同時也告誡人們,無論什么事情,都必須具有堅強的毅力,從小事踏踏實實做起,才能做成大事業。”千一說完,全班同學一起鼓掌。老師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后問:“這么說你在讀《道德經》?”千一謙虛地說:“是潘古先生在教我學哲學。”老師好奇地問:“潘古先生是誰?”千一認真地說:“潘古先生是賣夢的人。”
全班同學一聽哄堂大笑起來。老師沒有深問,欣慰地點了點頭,示意千一坐下。
下課后,全班同學都圍著千一用半譏諷半好奇的口氣問她潘古先生是怎么賣夢的,她機智地說:“只要你們每個人為我收集一個夢,我就告訴你們。”大家一聽失望地散開了,只有劉蘭蘭仍然執著地追問她,最近千一總和她說些違反常規的話,她覺得千一最近的行為舉止也有些怪怪的,還時常心不在焉,她覺得千一一定有什么大秘密瞞著她,作為好朋友,她覺得她有必要問個清楚,可是千一卻告訴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潘古先生是誰,從哪里來,她還告訴劉蘭蘭,自己好像是在夢里認識潘古先生的,但又好像不是,反正自從認識潘古先生之后,自己的頭腦中好像一下子多了許多秘密,而且時常遇上一些神秘古怪的事情,劉蘭蘭迫不及待地問:“都是些什么秘密,能跟我說說嗎?”千一搖了搖頭,莞爾一笑說:“對不起,蘭蘭,現在還不是時候。”劉蘭蘭不甘心,還想追問,這時上課鈴響了,劉蘭蘭只好作罷。
放學后,劉蘭蘭的奶奶過生日,爸爸媽媽開車把她接走了。千一一個人步行回家,走進闕里巷,她發現巷子里一個人也沒有,頭頂上卻有很多蝙蝠在飛。快到家門時,傳來一陣摩托車飛馳的聲音,她定睛一看,一只卡通貓騎著摩托車疾馳而來,好奇怪呀,那只卡通貓好像穿著一身警服,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摩托車已經停到了她的面前,全副武裝的卡通貓帥氣地問:“您是千一同學嗎?”千一狐疑地點了點頭說:“是我,你是……?”卡通貓淡淡一笑自我介紹說:“我是黑貓警長,潘古先生托我給你送一封信。”說著把一個信封交給千一,然后說了聲“再見”,騎著摩托車飛馳而去,瞬間就無影無蹤了。千一心想,看來又是孟蝶的爸爸搞的鬼。她急忙拆開信,信的確是潘古先生寫的,內容如下:
千一:你好!
我知道你對老子的思想已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接下來我想帶你到函谷關走一趟,請開啟你的夢象之門,不見不散!
潘古 即日
千一看過信后心里非常高興,因為上次游非常道,她有好多問題還沒來得及問就被孫悟空送回家了,這次她說什么也要向潘古先生好好請教一番。想到這兒,她快步走進了家門。媽媽已經烙好了她最愛吃的蔥油餅還有燉蕓豆。吃飯時,媽媽對她說:“千一,媽媽今晚要為報社趕稿子,可能要熬到很晚,你做完作業就睡吧。”千一點點頭說:“好的。”其實她覺得自己或許比媽媽熬的還要晚,因為她需要思考的問題遠遠超出了做作業。飯后她幫媽媽洗了碗筷,然后就回自己房間了。她靜靜地坐在書桌前,體味著寧靜致遠的境界,然后從書包里拿出黑貓警長送來的那封信,她從信封中抽出信紙,靜心細看,漸漸地信紙變成了《千一的夢象》,一扇木門展現在眼前,她會心地一笑,輕輕一推,門開了,她再一次被吸了進去。當她睜開眼時,已經身穿春秋末年的服裝站在一條田園牧歌式的悠悠古道上。這條古道上鐫刻著兩條窄窄細細深深的車轍,中間是雜亂的馬蹄、牛蹄印兒逶迤遠上。這時,從不遠處怡然走來一頭青牛,牛背上端坐著一位身著長袍大袖的深衣、須眉如雪、白發飄散,透著一股仙風道骨之氣的老者,千一心想,莫非那老者是老子?但等青牛走近,千一才詫異地驚呼道:“潘古先生!”老者笑呵呵地說:“千一,你牽著牛,我們邊走邊聊。”
千一走上前接過潘古先生手中的韁繩,輕松地牽引著青牛一邊走一邊問:“潘古先生,我們這是要周游世界嗎?”
潘古先生手捋著白須說:“你提到周游,讓我想起一個人。”
千一頗感興趣地問:“誰呀?”潘古先生悠然地說:“孔子。”千一不解地問:“潘古先生,我們老子還沒有說完呢,您怎么又要講孔子了呢?”
潘古先生笑道:“孔子曾經向老子問禮,想不想聽啊?”
千一興奮地說:“想聽,當然想聽!”
潘古先生笑呵呵地說:“孔子一生都在夢想恢復西周大一統,‘吾從周’就是他的選擇。為了實現他的夢想,孔子開始周游列國。有一天孔子到達周都,也就是河南洛陽,他深知老子博古通今,知禮樂之源,明道德之要,便拜訪了老子,他向老子問禮,問的很具體,就連辦喪事時遇上日食如何行禮都問了。其實老子并不喜歡周禮那一套,但他對周禮比孔子要熟悉得多。于是老子對孔子的問題一一作答。”
千一一邊牽著青牛一邊回頭問:“老子是如何回答孔子的呢?”
潘古先生認真地說:“老子回答道,你所說的禮,制定它的人和那些人的骸骨都已經腐朽了,只是他們曾經說過的話還在。然后他很實際地教給孔子兩個重要的生活原則。一個是‘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意思是說,君子如果生逢其時,就該乘勢而起,干一番大事業;如果生不逢時,也不要那么執著,那么固執,就像長在沙漠里的野草一樣順其自然好了。”
千一迫不及待地問:“另一個呢?”潘古先生微微一笑說:“另一個是‘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于子之身’意思是把驕傲的神色先去掉,把欲望過多的心志也去掉,不要擺出一副很有學問、很需要知道更多東西的樣子。不要剛剛有些小成績就露出驕傲的神色,志氣高昂得不得了,這樣對你自身是毫無益處的。”
千一驚異地說:“老子對孔子說的話,讓孔子好尷尬啊!”
潘古先生笑著說:“是啊,老子的確直言不諱。在說第二個原則之前,老子還特意引用了一句他從別處聽到的名言,就是‘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意思是說,一個非常善于經商的人是不顯山不露水的,他把自己的東西都深藏起來,表面上看好像一無所有。同樣,真正的君子,他的德行非常之高,然而卻不會隨便炫耀自己的學問。看來老子認為孔子動不動就談禮,雖然顯得好學,可也有賣弄學問的嫌疑。”
千一頗感興趣地問:“老子這么數落孔子,孔子不生氣嗎?”潘古先生用敬重的語氣說:“按常理任何人都會拂袖而去,可是孔子是圣人,他不僅不生氣,還在弟子面前表現出對老子由衷的敬佩。他對弟子說,鳥,我知道它會在天上飛,但可以用弓箭來射它;魚,我知道它會在水里游,但可以用羅網罩住它。然而有一種東西我是沒有辦法對付的,這就是龍。龍是乘著風云而上青天的。我今天見到了老子,感覺他就像龍一樣啊!”
千一若有所思地說:“我覺得孔子對老子的評價并不恰當。”
潘古先生眼睛一亮,用鼓勵的口吻說:“哦,你說說看!”千一沉思片刻說:“我覺得老子像水、像風、像氣、像光。”潘古先生用贊許的口吻說:“說的好,龍是有形的,而老子說‘大象無形’,其實老子就是道本身。”
千一凝眉問:“什么是大象無形呢?”
潘古先生解釋道:“所謂‘大象無形’出自《道德經》第四十一章,核心意思是說:‘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颣;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真若渝。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夫唯道,善貸且成’講的是,光明的‘道’好似暗昧,前進的‘道’好似后退,平坦的‘道’好似崎嶇;崇高之‘德’好似空谷,普潤之‘德’好似有欠缺,剛健之‘德’好似怠惰,質樸而純真好似混濁未開。最潔白的東西反而含有污垢,最方正的東西反而沒有棱角,無不涵納的整體存在無需急于求成,最大的聲音反而無聲無息,最大的形象反而無蹤無影。道幽隱而沒有名稱,只有‘道’善于生化萬物,并使萬物善始善終。老子不僅闡述了道與德的深邃、內斂、沖虛、含藏,而且也明確了道與德不是外炫的,而是反照的,所以不易被一般人所覺察。老子對‘道’的隱晦特征作出了形象生動的比喻。其實老子的整個哲學體系都是崇尚自然、順其自然,‘無為而無不為’的,還有就是關于矛盾雙方對立統一的相互轉化。”
千一一邊領會著一邊問:“那么什么是‘無為而無不為’呢?”
潘古先生深思熟慮地說:“所謂‘無為’就是遵循自然規律而為,不是有意去為,由于是無意而為,因此為也是無為,無為也就是無不為。構成萬物的基礎,‘道’是無不為的,但是‘道’并不是有意志、有目的的構成萬物的,所以它又是‘無為’的。‘無不為’以‘無為’為條件,‘道’永遠是順其自然不妄自作為的,但是沒有一件事不是它所做的,人效法‘道’首先效法的,當然是其‘無為而無不為’的精神。”
千一進一步問:“那么,我們怎么才能做到‘無為而無不為’呢?”
潘古先生目光深邃地說:“老子講了兩個要點,第一個要點是‘守柔’,第二個要點是‘守靜’。”
千一又問:“如何守柔呢?”
潘古先生耐心地說:“老子在《道德經》第四十章中說,‘弱者道之用’,‘道’的創生作用是微妙、柔弱的。這說明老子尚柔同樣以‘道’為根據。‘柔’有潤物細無聲的作用,萬物在自生自長中根本感覺不到‘道’的作用,但‘道’的作用卻綿綿不斷、生生不息,發揮著無窮無盡的作用。就拿水來說吧,水滴石穿,水性至柔,卻可以攻堅;人也如此,活著的時候,身體是柔軟的,死后尸體卻變得僵硬;草木也不例外,生長的時候枝干柔脆,死亡后就變得干枯。這一切都說明一個道理,就是柔弱代表生機,弱之勝強是宇宙間普遍的規律,這個規律在人的生活中同樣適用。只要我們做到謙下、守雌和不爭。”
千一不解地問:“什么是謙下、守雌和不爭呢?”
潘古先生解釋說:“善于用人的人對人就謙和,這就叫謙下。誰要領導民眾,就必須對他們謙下,就必須將自身的利益置于廣大民眾之后。所謂守雌,就是明知自身雄強,卻堅守自身的雌弱,甘愿持靜處后、內收、凝斂、含藏。所謂不爭,就是創造而不爭奪。只要能做到這幾點,最終總能夠由下變上、由后成先、由不爭到天下莫能與之爭。道理雖然簡單,但卻沒有人愿意這么做啊!”
千一豁然開朗地說:“潘古先生,我明白了,那么如何‘守靜’呢?”
潘古先生耐心地說:“要做到‘守靜’首先要理解‘虛’,老子在《道德經》第十六章中講‘致虛極,守靜篤’,意思是說,達到心靈虛空無明的極致,安守寧靜的心境。要達到心靈的虛空,就不能讓太多人云亦云的知識、規范、利害、技巧等充塞了頭腦,如果被充塞了,就需要用否定的方式排除這些東西,進而激活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給頭腦留出獨立運思的空間。只有排除物欲引起的思慮紛擾,才能靜觀萬象,不僅守住了靜,而且還會靜而見深。精神的淡泊是心境空靈的基本條件,東晉陶淵明有詩云:‘聞多素心人,樂與數晨夕’。陶淵明所愛的‘素心人’指的就是‘致虛守靜’的人。‘心遠地自偏’才能‘悠然見南山’啊!”說完潘古先生一邊用手捋著滿胸的白胡須,一邊哈哈大笑起來。似乎牛也領會了老者的話語,不失時機地應和著“哞哞”地叫了兩聲。這時,前方海市蜃樓般地出現了一座城池,千一看到后興奮地問:“潘古先生,前面那座城是不是函谷關?”
潘古先生收住笑容手搭涼棚向遠處望去,然后首肯地說:“就是就是。”話音剛落,一隊車馬在一片人呼馬嘶和木輪“吱吱”的聲響中飛馳而來,快靠近時,兩個人看見有一位身著深衣、高冠素劍的中年男人扶軾而立,身子站的筆直,盡管在土路上馬車顛簸的厲害,他卻盡量不隨車身搖晃,目不斜視,直望前方,保持著君子應有的姿態,潘古先生情不自禁地說:“千一,前面馬車上扶軾而立的人很像是周游列國的孔子。”等一對馬車靠近時,千一竟然脫口喊了聲:“爸爸!”話音剛落,“啪!”的一聲鞭響,兩匹轅馬,同時向前奮蹄,四輪轂輻,嘎嘎作響,一隊車馬逶迤而去。千一認定了車上扶軾而立之人很像是爸爸,便扔掉牽牛的韁繩,掉頭追了下去,身后的潘古先生焦慮地喊道:“莫追,千一,那不是你爸爸,而是周游列國的孔子!”
千一追出去沒有幾步,腳下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頓時摔在地上,她定睛一看,是一捆竹簡,她心想,這捆竹簡一定是從剛才的馬車上掉下來的,她撿起竹簡展開一看,上面只寫了兩個大字:論語。她剛讀出這兩個字,眼前一黑,便被吸了進去。
孟蝶在自己的房間正讀得津津有味時,忽然聽到媽媽十分興奮地大聲喊爸爸,孟蝶以為出了什么事,連忙跑出房間,她看見爸爸快步走進媽媽的工作室,她也趕緊跟了進去。媽媽看見父女倆都來了,高興地說:“老公、女兒,你們看看我寫的是什么?”只見工作臺上鋪著一張宣紙,而宣紙上出現了一些似字非字、似畫非畫、如夢如幻的線條,孟蝶看了一時弄不清楚媽媽創作的是什么,只覺得心靈深處有一種痙攣的感覺,她記得爸爸跟她說過,“美將是痙攣的,否則就沒有美”,她一直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深刻含義,可是當她看到媽媽新創作的線條時,似乎一下子就理解了。媽媽所呈現的美是神秘的、陌生的、新奇的、令人震撼的。此時此刻,孟周目瞪口呆地看著妻子舒暢,驚羨地問:“夢象,真正的夢象!老婆,你是怎么做到的?”
舒暢喜形于色地說:“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一位身形縹緲、白發白須的老者告訴我,‘道’就是‘天下根’,貌似‘惚恍’,其實就是一根線,這根線若實若虛、若有若無、若明若暗、變化萬千,只要你‘滌除玄鑒’,萬物萬象各‘復歸其根’。我聽了他的話,腦海中就不斷地閃現這些神奇的線條。”
孟蝶聽后,想起剛剛讀過《千一的夢象》,情不自禁地說:“天吶,媽媽,莫非你夢見老子了?”
孟周隨聲附和道:“是呀,看來這些日子你研究《道德經》終有所獲呀!你應該是創造了一種‘新美’,是前無古人的,可是應該將這種‘新美’稱作什么呢?”就在孟周眉頭緊鎖,凝眉苦想時,門鈴響了,孟蝶趕緊去開門,想不到來人竟然是李函谷。孟蝶高興的喊了一聲:“李伯伯,您來的正好,快來看看我媽媽創造的‘新美’!”一聽是好友李函谷來了,孟周和舒暢趕緊迎出來,本來應該先將李函谷請到客廳喝茶,可是孟周急于給妻子創作的‘新美’起個名字,便直接將李函谷請進了工作室。李函谷這次來是因為他剛剛出版了一本新書,也是他多年研究老子的成果,書名叫《在<道德經>里尋美》。這本書孟周和舒暢非常關注,大作出版,當然要第一時間送給自己最好的朋友了。所以樣書一到,他簽好字,便迫不及待地給孟周、舒暢送來了。可是還沒等他把自己的新書拿出來,就被舒暢創作的“新美”吸引住了。他圍著作品來回走了三趟,最后停住腳步,贊佩地說:“這些線條宛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啊!簡直是妙不可言,言有盡而意無窮啊!”
孟蝶不解地問:“李伯伯,您說的是什么意思呀?”
李函谷笑著說:“我說的意思就是你媽媽創作的線條可以在無限之中看出有限來,已經達到了一種令人意想不到的審美境界。可以說每一根線都靈動通神,簡直就是夢象之光留下的痕跡呀!”
舒暢聽了李函谷的稱贊,不好意思地說:“會不會過于離經叛道了?”
李函谷大手一揮說:“沒有離經叛道就沒有創造。叔本華說:‘所有真理在被接受之前,都要經歷三個階段。首先,被嘲笑;然后,被反對;最后,才被當作是不證自明的’如今我們廣泛接受了哥白尼的‘日心說’,可是當初這個理論提出來時,我們很難想象是怎樣一種被主流排斥的異端邪說啊!孟蝶,你知道你爸爸為什么讓你學習哲學嗎?”孟蝶不假思索地說:“為了讓我增長智慧。”
李函谷未置可否地說:“最關鍵的是哲學會讓你清醒,哲學會讓你思考要做什么,為什么要做,那些認為哲學毫無用途的人是要阻止你獨立思考。你現在告訴我,看見你媽媽的作品,你想到了什么?”
孟蝶沉思片刻說:“我好像看見了老子說的‘道’!”
李函谷贊許地點了點頭說:“說的好!孟周,舒暢將線從書法中抽離,使線具有了超越物象得其本質的表達價值。每一根線的靈動都是通神的,這根線似字非字、似畫非畫、如夢如幻,仿佛通貫宇宙,界破了虛空,是一種超越感官、訴諸心靈的體驗,充滿了詩意的幻化,是‘致虛極、守靜篤’而產生的夢象,是從心靈中流出的萬象之美,是從有限趨于無限的創造。”
孟周聽罷,激動地說:“這應該是一種新藝術,函谷兄,你看這種藝術如何稱謂好?”
李函谷一邊踱步一邊沉思,突然他停下腳步,興奮地說:“有了,就叫‘蘭法’。”
孟蝶迫不及待地問:“為什么叫‘蘭法’?”
李函谷微笑著說:“在中國的藝術中除了書法單純是線條的藝術以外,還有蘭花,自古文人就偏愛種蘭、賞蘭,詠蘭、寫蘭,從中國傳統美學來看,‘蘭品’被當做人品的象征,‘蘭骨’是風骨的寫照,單純的幾根線便可呈現萬象之根,所以叫‘蘭法’再合適不過了。”聽了李函谷的這番話,一家三口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至此,李函谷才拿出來自己的新作遞給孟周,孟周和舒暢一邊翻看一邊祝賀,孟蝶也湊過來想看個究竟。李函谷笑著說:“孟蝶,伯伯知道你正在學習哲學,所以也給你簽了一本。”
孟蝶接過新書愛不釋手地謝過李伯伯,坐在沙發上翻看起來。這時舒暢趕緊去給客人沏茶,孟周關切地問:“這部《在<道德經>里尋美》是你多年研究老子的心血結晶,下一部書準備寫什么?”
李函谷躊躇滿志地說:“從哲學的角度講,道家和儒家是中國古代哲學思想的主要流派,兩家的美學思想和審美意識既有差異又相互補充,對中國幾千年美學思想的產生、發展影響巨大,所以下一步我準備著重研究孔子的美學思想。”
孟周附和道:“對啊,孔子的美學思想同其文學、政治、倫理思想一樣,都是以仁學為基礎的,寫出來又是一個大部頭的作品啊!”這時孟蝶插嘴說:“李伯伯,我正在讀爸爸送我的生日禮物《千一的夢象》,剛好要讀到孔子了,如果我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不可以到‘青牛居’向您請教呀?”
李函谷笑著說:“當然可以,不過別忘了讓你爸爸給我帶酒喲!”
孟周也笑著說:“你李伯伯的酒量和孔子可以有一比呀!”
孟蝶不解地問:“為什么?”孟周解釋道:“《論語》中說‘唯酒無量,不及亂’,這說明孔子的酒量相當大,從不限量。”
李函谷插嘴說:“但是我謹遵孔子的教誨,‘不及亂’,而且從不及亂啊!”說完爽朗地笑起來。這時舒暢端著剛剛沏好的茶進來了,孟蝶很有禮貌地說:“李伯伯,您喝茶,我去讀書了。”
李函谷慈愛地說:“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孟蝶高興地說了聲“知道了”,便轉身回自己的房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