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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界的海嘯——黃金權杖出土

20世紀30—40年代,可謂三星堆文化研究的草創階段,雖屬星星之火,但其啟明奠基之功,卻至今猶令人景仰、嗟嘆!然而,限于那個時代、那個社會的狀況,郭沫若及月亮灣發掘者們的推測并不能夠得到進一步的有力佐證,尚只能停留在期盼之中。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中國考古發掘與考古研究的歷史也掀開了生機勃勃的嶄新一頁。1953年,隨著新中國社會主義建設的號角吹響,“天成鐵路文物古跡保護委員會”在成都正式成立,由天成鐵路(后來改成寶成鐵路)工程政治部主任龍光瀛任主任委員,西南博物院院長、著名考古學家馮漢驥教授任副主任委員。其下設工作隊,沿擬建鐵路沿線駐扎,調查清理與保護文物古跡。

馮漢驥教授上任伊始,即專程去廣漢調查——20年代至30年代月亮灣的考古發現,仍使他念念不忘。那時(1953年)追隨馮漢驥前往廣漢的工作隊員中,就有四川考古界元老、著名考古學家王家祐先生——當時他還年輕。他們“在鴨子河邊漫步察看土層,無所獲”。1955年,受省文化局派遣,王家祐又偕江甸潮一道,再赴廣漢調查。1956年,王家祐身背一個簡單的行李包,三赴廣漢,干脆住到月亮灣燕家,與年過七旬的燕青保對榻而眠,長夜傾談,竟結為忘年之交。在他的動員下,燕青保從田埂邊挖出一家三代深藏20多年之久的玉琮、玉瑗、玉釧和玉磬等珍貴文物——它們是20—40年代廣漢出土的古蜀文物中最有價值的部分——獻給國家。1958年,王家祐與江甸潮作為省博物館的研究人員四赴廣漢,調查了整整一個月,特別在月亮灣至北中興鄉的三星堆一帶盤桓良久,仔細踏勘和試掘,發現三星堆文化層內涵與月亮灣竟然一致。他倆當即建議廣漢縣(今廣漢市)有關部門加以保護。他倆的調查結果,后來形成那篇頗有影響的《四川新繁、廣漢古遺址調查記》,發表在《考古通訊》1958年第8期上。在這篇調查記里,他倆向考古學界發出了進一步調查、認識與研究“廣漢文化”的呼吁。

之后,四川大學歷史系考古教研室和四川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又于1959年及1963年先后兩次來到月亮灣,收集和挖掘出一些玉石器。1963年那次,他們在1934年發掘的基礎上,將月亮灣文化層(1)再細分成上下兩層,分別定屬為商代和西周早期。當時,身兼四川省博物館館長與四川大學歷系考古教研室主任等職的馮漢驥教授站在月亮灣的發掘現場,遙指與其一河(馬牧河)相隔的三星堆說:“這一帶遺址如此密集,很可能是古蜀國的一個中心都邑。”他還和他的助手童恩正先生做出推測:月亮灣古遺址很可能是古蜀國杜宇氏的玉石器作坊。由于開明氏的突然政變,人們在倉促中將所有的東西埋藏起來,保存至今。

后來的調查發掘證明,馮漢驥以及王家祐等的預見是大體正確的。1976年9月,馮漢驥指導童恩正寫出了《記廣漢出土的玉石器》一文,對廣漢出土玉石器進行了一次全面系統的清理與研究,進一步指出:

這里文化層的堆積很厚,范圍也相當廣泛。很可能此處原來是古蜀國一個重要的政治經濟中心,而發現玉器的地點,即為其手工業作場所在地,歷年來出土的玉石成品、半成品和石坯,應該就是這個作場的遺物。

20世紀50年代初,積極參加考古調查并上交早年出土文物的燕青保與家人合影

這篇文章,由馮漢驥、童恩正聯合署名,同時發表于《文物》1979年第2期及《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79年第1期上。其時上距馮漢驥逝世兩年余,而下離三星堆遺址的正式發現則只有一年了。

1980年春,南興鎮二磚廠工人在三星堆坡地取土制磚坯時,在耕作層下二三十厘米深處,挖出了大量陶片和少量石器。曾在湖北宜都縣(今宜都市)紅花套發掘過5 000多年前古遺址的廣漢縣(今廣漢市)文化館敖天照發現,這些文物與紅花套所出土的頗為類似,立即報告了省文管會。這年4月,四川省博物館副館長王有鵬會同廣漢縣(今廣漢市)文化館人員,詳細考察了三星堆,認定這里是一個重要的文化遺址,并于5月開始試掘,果真出土了一批陶、瓷器。同年10月,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考古工作隊進駐三星堆遺址,開始正式發掘;到1981年5月,即挖出豆、罐、盆、杯、碗、壺、勺、網墜等陶器和錛、鑿、錐、矛、刀、杵等石器數百件。更為重要的是,這次發掘還第一次在成都平原上清理出屬于商周時期的且帶有濃厚的西蜀特色的房屋(2)基地18座、灰坑3個和墓葬4處。

1982年3月—1984年5月,考古工作隊繼續在這里發掘,找到了更晚的文化層,它類似于最早發現的蜀文化的新繁水觀音遺址,這就為研究蜀文化的發展提供了可靠的線索。

1986年3月1日,已是仲春時節,以往連數九寒天也鮮見雪花的川西壩子,這天卻紛紛揚揚地下起一場鵝毛大雪。也正是在這一天,由四川大學歷史系林向副教授及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陳德安助理研究員共同主持的,歷史上最大規模的三星堆考古發掘揭開了序幕。川大歷史系考古專業的師生們和省考古工作隊,頂著刺骨寒風掃除積雪,以當時殘存的半個“三星堆”為基準,進行網格布方。待到菜花飄香、蜂蝶亂舞的時節,他們已挖完53個探方,總面積達1 325平方米;在厚2.5米的16個文化層內,共發掘出9座房屋遺址、101個灰坑、10萬多塊陶片和500余件銅、陶、玉、石、漆器等。其出土的陶器,有類似中原出土的陶盂、陶觚、陶豆,又有具有地方特色的小平底器陶盉、陶甕、陶缽、陶壺,還有制作精美的飲具、炊具和酒器。其中有10多件制作精致的鳥頭陶柄勺,特別引人注目。

這次發掘證明,三星堆和月亮灣方圓6 000平方米內出土的文物和房屋遺址的特征相同,它們應是古蜀文化遺址的兩個有機部分。而其16層探方土質,經碳十四測定最早年代距今4 800年左右。探方的剖面則成為川西平原近5 000年來演繹進化的世紀標尺。

三星堆遺址的重大發現,引起了各級領導和學術界的重視。中宣部原副部長廖井丹看了三星堆出土文物后說,這個遺址是研究古蜀文化時代最早、面積最大的遺址,一定要保護好。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員蘇秉琦先生則說,多年來對四川的古文化一直心中無數,現在看到這許多文物,就看到巴蜀文化了。

不久,一個引起整個考古界更大騷動和振奮的日子到來——1986年7月18日上午8點過,磚廠工人楊運洪、劉光才等在三星堆土堆附近正起勁地挖土方取磚泥,突然“砰”的一聲,一些脆東西被挖爛,向四周濺去。一位工人撿起一看:“啊!是玉!”原來是一根40厘米長的玉璋被挖碎了。考古隊隊長陳德安等聞訊趕到現場,立即封閉了這個埋藏點,并報告省文管會和中共廣漢縣(今廣漢市)委。接著,他們很快找來曬席、竹竿和塑料布搭起棚子,開始發掘。時值溽暑炎夏,白天烈日當空,考古隊員揮汗如雨;晚上加班加點,蚊蟲叮得大家渾身紅腫起泡。然而,考古隊員們的鋤、錘、鏟仍一刻不停地揮動著,敲打著。他們普遍都有一種預感——一種發現令世界震撼的奇跡的預感,在鼓舞著他們……

九天九夜過去了,7月27日凌晨3點,奇跡終于出現了——一根黃金手杖呈現在他們面前!疲憊不堪的人們頓時興奮起來。在當地民兵和公安保衛人員的協助下,又經過幾晝夜的努力,“寶庫”的大門終于打開。奇異的阿拉伯神話——《天方夜譚》曾講述,阿里巴巴來到一個神秘的山洞前,叫一聲“芝麻,開門吧!”果然,滿洞的金銀珠寶就呈現在他的面前。想不到,這一神奇的傳說,竟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在中國川西平原的三星堆變成現實:金杖、黃金面罩、青銅跪坐人像、玉璋、玉戈和象牙等400多件珍貴文物,異彩紛繁地顯露出來了!純金卷包的金杖,長1.42米,凈重463克,其上平雕有戴冠的人頭、鳥、魚等圖案,這在我國尚屬首次發現。黃金面罩,則與常人面龐大小相當,眉、眼、口部鏤空,鼻梁突出。13件青銅頭像,與真人頭部一樣大,空心鑄造,高鼻闊目,耳大頤豐,表情各異,在我國也是首次發現。另有數十件青銅面具、青銅人坐像、青銅龍、青銅虎,一大批青銅禮器、玉器、石器,10多根亞洲象牙。這座長4.6米、寬3.5米、深1.64米的“寶庫”,當時即被一些研究者推測為蜀王魚鳧氏時期的“祭祀坑”。后來,四川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四川省廣漢縣(今廣漢市)市文化局等三單位的《發掘簡報》則正式將其命名為“一號祭祀坑”。其出土的青銅頭像造型獨特,線條優美流暢,比例適當,表現準確,在雕塑藝術和鑄造技術方面都達到了較高的水平。戈、璋等玉石器,形制寬大,器身極薄,鋒刃犀利如新,表面光澤細膩,十分精美;而開片、雕琢、拋光等工藝水平亦都達到嫻熟的程度,反映出當時蜀人的手工業已具有較高水平。

令人驚奇的是,在一號“祭祀坑”發現不到一個月,在離它二三十米遠的地方,磚廠工人楊永成、溫立元等取磚土時,又發現幾個青銅人頭像和面具??脊抨犽S即循蹤挖去,花了30多個晝夜,又發現一座長5.3米、寬2.3米、距地表深約1.55米的“寶庫”。這里有一尊2.608米高的大型青銅立人像躺臥著,它那巨大的雙手似乎在擁抱周圍那一大堆價值連城的黃金面罩、六七十根約1米長的象牙以及罕見的青銅人頭像、青銅面具、青銅雞、青銅蛇、青銅鳥、青銅鈴、青銅樹與玉器等瑰寶。這個坑出土的文物品種和數量都遠遠超過第一個坑。有些學者認為,這個坑也許同樣是蜀王魚鳧氏的遺物,因此,省文管會等三單位的《發掘簡報》又稱其為“二號祭祀坑”。

三單位的《發掘簡報》根據地層的疊壓和遺跡的打破關系,以及祭祀坑內出土的文物形制及其時代特征等分析,認為一號坑的時代相當于殷墟一期(約公元前13世紀),二號坑的時代相當于殷墟晚期(約公元前11世紀)。

兩個坑的青銅器、金器和玉石禮器在我國同時期考古中尚屬首次發現。它們不僅在巴蜀文化和四川地方史研究方面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還填補了中國先秦史、中國考古學、中國青銅文化以及中國冶金史、工藝史、美術史上過去曾出現過的重大的空白,對探索中國文明的起源,研究古蜀國的政治、經濟、軍事、思想和宗教觀念與禮儀制度都具有十分明顯的價值。

1986年8月23日,新華社一則簡短的電訊劃破夏秋之交的沉悶天宇,將一個來自中國西南的重大發現報告于世界:

考古工作者發掘廣漢三星堆遺址,是目前所知四川境內面積最大的早期蜀文化遺址……過去發現的有關巴蜀文化的考古材料僅限于春秋戰國時期,這次發掘,把巴蜀早期歷史推前了一千余年,即距今四千五百年至三千年左右。出土的精美器物和房屋布局,說明當時已有發達的農業、畜牧業、手工業、建筑業,顯示出已達到文明社會階段。

三星堆象牙

三星堆金杖與圖案

緊接著,各大報刊、電臺、電視臺記者蜂擁而來,跟蹤采訪,相繼從三星堆遺址發掘現場將一條條更加驚人的消息傳送到海內外:

迄今我國發掘的數量最多、形體最大的古代青銅雕像群——四川廣漢縣(今廣漢市)三千年前青銅雕像群室內清理工作已經展開……這個青銅雕像群和與它們同地點出土的數量眾多的其他重要文物的發現、清理,對研究中國巴蜀地區青銅器時代的歷史提供了罕見的實物資料,填補了中國青銅藝術和文化史上的一些重要空白,……其中最大的青銅人像,是我國所發現的商周時代最大的青銅制品之一,……已清出的十幾個青銅人頭像中,尚未發現用同一模子制成的形象相同者,這說明三千年前我國古藝術家之青銅雕塑技術已十分成熟。

——《光明日報》19861210

過去,在世界青銅器時代考古史中,只有埃及、希臘才有出土的真人大小的青銅人雕像、真人頭部大小的青銅人頭雕像、真人面部大小的黃金面罩,如今中國也發現了這些文物,其中不少都是全國首次發現。……這次發掘的四川考古取得的突破性進展,是全國商周考古的重大成果?!群像R王堆的文物時間早、數量多,其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更高,可以和西安的半坡遺址媲美。

——香港《文匯報》19861221

大量出土材料表明,早在4 000多年以前,這里已存在一支古老的土著文化——“蜀文化”,整個文化內涵既不同于以鼎、鬲、甗等三足器為主要炊器的中原文化,也有別于以彩陶文化為主的西北文化?!笆裎幕钡南让駛冊谶@片沃土上過著定居的農業生活,飼養豬等家畜,掌握高超的建筑技術,至遲到商代已有高度發達的青銅文化,并進入階級社會。這組遺址群很可能是具有國家雛形的古代蜀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或許與傳說中的早期蜀王魚鳧、杜宇的都邑有關。

——《人民畫報》1987年第6

在那些令人激動的日子里,中國和整個世界的考古學界都懷著無比興奮和焦急的心情密切關注著三星堆遺址的發掘、清理以及與此相應的研究工作的進展。

著名考古學家、中國考古學會理事長蘇秉琦先生說:“這就是古蜀文化的生長點……”時屆90高齡的四川省文物管理委員會主任張秀熟老人則欣喜萬分地說:“我等了80年,盼望巴蜀文化的重大發現,終于盼到這一天了!”考古學家、四川大學博物館館長童恩正教授亦指出:“這簡直是世界奇跡!”

而那些曾為古希臘青銅文明眩暈和躁動不已的西方學者們,面對著三星堆遺址的這些與大名鼎鼎的德爾菲御者銅像、宙斯銅像以及波塞冬銅像大小相當,在時間上卻早出六七百年以上的大型青銅雕像的傳真照片,更是瞠目結舌、不住頷首稱贊。英國學者戴維·基斯于1987年8月13日在英國《獨立報》上發表的題為“中國青銅雕像無與倫比”的評論中寫道:

廣漢的發現可能是一次出土金屬文物最多的發現,它們的發現可能會使人們對東方藝術重新評價。中國的青銅制造長期就被認為是古代最杰出的,而這次發現無論在質量上還是數量上都使人們對中國金屬制造的認識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倫敦不列顛博物館的首席中國考古學專家杰西卡·羅森則認為:

這些發現看來比有名的中國兵馬俑更要非同凡響。

三星堆——這個川西平原上很不起眼的地方,竟然令整個世界為之傾倒與震撼。從這時起,三星堆遺址和由此命名的三星堆文化便成為巴蜀文化、先秦文化、中國考古文化以及其他眾多的相關領域、相關學科翹首引頸的關注對象。《文物》《考古》《考古學報》《文物天地》《中國文物報》等各種專業報刊以及《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文匯報》《四川日報》《成都晚報》等不斷辟出大版篇幅,爭先報道與公布三星堆遺址清理情況與三星堆文化研究情況。

1988年1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公布三星堆遺址為第三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年屆古稀的張愛萍將軍亦欣然命筆,為三星堆遺址題下十個遒勁大字——“沉睡數千年,一醒驚天下”。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40余年間,月亮灣—三星堆遺址的發掘可以劃分為兩個階段:20世紀五六十年代,四川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四川省博物館、四川大學在廣漢月亮灣進行多次考古調查與發掘,并由調查與發掘者們寫出了多篇有分量的研究文章,從而對廣漢遺址的范圍、時代及文化內涵有了進一步的了解與認識;而從1980年5月開始,廣漢古蜀遺址的發掘與研究進入一個最為燁偉烜赫的新階段。四川省文物管理委員會、四川省博物館、四川大學、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以及廣漢縣(今廣漢市)文管所將發掘重點移向三星堆,進行了長達21年的連續發掘,截至2001年5月,在12平方千米的范圍內進行了13次正式發掘,取得了一系列重大成果,特別是1986年七八月間對兩個“祭祀坑”的大發現,可以說是在整個考古界掀起一陣海嘯——其余響回旋,至今未絕!


(1) 葛維漢、林名均將月亮灣遺址分作農耕土、文化層與生土層三種。

(2) “木骨泥墻”和有穿斗夾壁的廳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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