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巨掌掀起的浪峰足有城樓高，咸腥的水霧蒙在臉上好似生吞了魚鰾。謝無咎揪著船幫的麻繩，指甲縫里卡滿藤壺碎片。月無霜的斗笠早被風卷走了，濕發混著血縷貼在額際，腰間的銀鎖鏈纏著女娃的胳膊。

“抓牢龍首釘！“她嘶喊聲被雷鳴吞了大半。女娃蜷在桅桿下用碎鏡片拼星圖，突來的浪頭嗆得她咳出膽汁。銅鏡殘片突然暴發金芒，在漆黑的海面照出條熒光水路，正通向漩渦中心的青銅巨掌。

謝無咎后背的青蓮紋滲出血珠，在船板匯成溪流。月無霜甩出魚梭繞住他腰身，繩尾鐵鉤深深扎進船幫：“該還債了！“話音未落，她縱身躍入怒濤，拽著繩索游向巨掌指縫。

暗流的吸力幾乎要碾碎肋骨。謝無咎攥著女娃冰涼的小手，青蓮紋的根須探入她眉心血痣。剎那間，翻涌的海水在他眼中化作清濁交織的絲線，那巨掌不過是絲線纏出的傀儡。

“坎七離三...“他想起玄霄子臨終的叮嚀。當掌心青蓮烙向巨掌虎口的瞬間，青銅竟如蠟油般熔化。裂開的掌心滾出團肉瘤，瘤面浮出張枯槁的人臉——正是玉虛宮主閉關十年未露面的胞弟墨天磯。

月無霜的銀劍刺破肉瘤時，腥臭的漿液迸濺似雨。墨天磯的右耳突然脫落，化作毒蝎撲向她的眼瞳。謝無昝拽著劍尾回拉，劍鋒貼著女娃額角劃過，削下幾縷纏著銀環的細辮。

女娃忽然尖嘯著撞破船欄。暴風中散開的發絲間浮出千絲萬縷的金線，每根線都牽動著青銅巨掌的骨節。謝無昝這才驚覺她的血脈竟是掌舵傀儡的魂引，百年前裂天之戰的遺孤身份昭然若揭。

青銅關節“咔咔“轉動，巨掌五指碾向殘舟。月無霜反手射出穿云箭，箭尾銀鈴引動潮生嶼下的暗礁雷陣。謝無昝趁亂咬破中指，以血在女娃后背繪出解咒符。海天交接處轟然炸開束星光，映出潮生嶼山壁上玄霄子刻下的讖語：

圣體滌清濁

血裔照太溟

墨天磯的咆哮搖撼云霄：“區區藥奴也配...“下半句被謝無昝塞進喉頭的礁石堵成嗚咽。青蓮紋蔓已爬遍周身，他抱著女娃墜入漩渦中心，入水時望見海底城闕的殘垣間——

千百具掛滿藤壺的刑具仍扣著骸骨，胸骨處的青蓮烙印與他一脈同源。女娃指尖勾住他的青蓮紋，兩股血液交融的剎那，海溝深處升起的玉棺應聲而開，棺中祭劍的鋒芒直指蒼穹。

最后的雷光劈落時，謝無昝看清劍柄纏著的正是月無霜兒時的長命縷。劍脊紋路與銅鏡殘片完美契合，太溟殘魂最后的嘶吼中，潮生嶼轟然沉入永夜.

玉棺掀開的瞬間，祭劍的寒芒激得海水沸騰如沸。謝無昝的五指剛攥住劍柄，青蓮紋突然從掌心蔓向劍脊，枯黃的銅銹寸寸剝落，露出內里蛟龍盤繞的銀白劍身。海底城闕的殘垣間發出巖石崩裂的巨響，無數鎖鏈從裂縫中暴射而出，纏向墨天磯的青銅巨掌。

女娃發間的銀環突然崩斷。她半跪在礁石上，雙手結出蓮花印，眉心血痣裂成細縫，涌出的金絲與謝無昝的青蓮紋糾纏成網。玉棺上的銘文逐字亮起：“太溟祭劍，誅邪鎮海。“

墨天磯的巨掌被鎖鏈絞住關節，青銅表面炸開蛛網般的裂紋。他腐壞的面容從肉瘤中擠出，右眼珠連著視神經垂在顴骨上：“區區螻蟻！“咆哮聲里甩出半截斷臂，臂端突生的骨刺直插女娃心口。

月無霜的銀劍及時橫擋，刃口與骨刺相擊迸出青焰。她虎口震裂的血珠濺在女娃臉頰，卻轉頭對謝無昝厲喝：“刺他天靈！玉虛宮主分身的天門穴有銀針封著！“

謝無昝踏著崩落的礁石縱身躍起。祭劍刺出的剎那，海底城闕的骸骨突然集體轉身，千百個青蓮烙印浮出胸骨，化為流光匯入劍鋒。墨天磯的天靈蓋“喀嚓“裂響，七枚透骨銀針應聲彈出，在海水里劃出毒煙般的軌跡。

女娃突然撲向其中一枚銀針。針尖刺入她掌心的瞬間，潮生嶼的巖壁上浮出瑤琴紋路，琴弦恰好與青銅巨掌的裂紋重合。墨天磯的慘叫夾雜著琴弦崩斷的銳響，巨掌碎成青銅暴雨，墜入深海時驚起蟄伏的盲眼烏賊群。

謝無昝摔在珊瑚礁上，后腰被尖石戳出個血窟窿。月無霜拽著他的腰帶往玉棺方向拖，海水洇開的血霧引來成群的食人鯧。女娃徒手抓住條鯧魚撕成兩半，腥血在面前凝成個詭異咒印：“開...開...“

玉棺底的暗格應咒彈開，滾出顆夜明珠大小的金丸。月無霜突然咳出黑血，指節發白地攥緊金丸，轉身塞入謝無昝口中：“這是你爹當年沒能吞下的太溟丹！“

劇痛從丹田炸向四肢百骸。謝無昝感覺經脈被千萬根銀針穿刺，瞳孔里映出遙遠的記憶畫面——二十年前的黑夜，有個書生模樣的男人被玉虛宮刑天衛押入地牢，后背烙著的青蓮紋與自己如出一轍。那男人在受刑前夜，將這顆丹丸塞進襁褓...

海底城闕開始崩塌。女娃的左手忽然透明如琉璃，血脈間流淌的金光與謝無昝共鳴。她拽著兩人游向海溝裂縫，指縫溢出的血絲引著盲眼烏賊團團圍住追擊的刑天衛。

浮上海面時正值日蝕。月無霜癱在殘破的船板上氣喘如牛，衣襟里抖出半枚玉玨——正面刻著“藥王谷天機“，背面是“秦氏寧昭“。謝無昝望著女娃褪去血色的面容，突然明白她為何總在月圓夜渾身發冷——那是碎鏡的器靈在消磨生靈之氣。

陰云縫隙漏下的天光里，潮生嶼的殘峰上站著個蓑衣人影。女娃忽然掙出謝無昝的懷抱，踉蹌著撲向船舷：“爹爹...爹爹還在島上...“

最后的青銅碎塊沉入海淵的剎那，謝無昝掌心的青蓮紋綻開徹底的九重花瓣。玄霄子的殘魂隨著海風消散，最后的遺言混著濤聲入耳：“若見太溟鏡合，便是重生...亦是永劫...“

月無霜突然捏碎玉玨。迸發的青光中浮出半卷陣法圖，圖中引雷陣的陣眼，恰好落在她心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