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霧裹著焦油般的腥臭漫過廢墟，謝無咎拄著祭劍跪在礁石上，指節(jié)發(fā)白。丹田處翻涌的熱流竄向奇經(jīng)八脈，后背的青蓮紋燙得能烙餅。月無霜撕開染血的裙裾裹傷，露出腰間七道梅花狀的舊疤——是七年前被玉虛宮的七星釘所傷。
女娃蜷在倒塌的玉碑后啃鹽藻根，腳尖撥弄盲眼烏賊的觸須。每當(dāng)烏賊張嘴要咬，她眉心的碎鏡片便閃出微光，嚇得軟體動物縮回石縫。銅鏡殘片在她脖頸掛成項鏈，裂口處浮著一層薄薄的金霧。
“戌時三刻...“月無霜將玉玨碎片撒成星斗狀，“北斗入貪狼位時，雷陣可啟。“她忽然扯過謝無昝的手腕，銀針蘸著烏賊墨汁刺入青蓮芯，“疼也不許撤。“
廢墟深處響起青銅鈴的顫音。十八具青面尸傀爬出殘垣，關(guān)節(jié)纏著玉虛宮獨有的紫絳符。謝無昝祭劍橫掃，劍鋒離尸傀還有三尺，蓮紋紅光已燎焦符紙。女娃趁機撒出把海鹽，鹽粒沾著金霧炸開，將尸傀顱內(nèi)的控魂蟲燒成灰。
“西南巽位！“月無霜踹翻半截石柱擋住缺口。謝無昝剛轉(zhuǎn)身支援，忽見迷霧中站著個蓑衣老者——正是那日渡船上的骷髏艄公，此刻卻皮肉俱全，掌心托著玉虛宮刑天閣的玄鐵令牌。
老者袖中甩出銀絲纏住女娃腳踝，啞著嗓子笑：“天鏡豈能蒙塵？“銅鏡殘片突生感應(yīng)，離弦箭般射向老者。女娃趁勢翻滾，后頸撞上斷戟，血珠滴落的瞬間竟結(jié)成冰晶。
謝無昝的劍風(fēng)掃破蓑衣，露出老者左胸的黑蓮烙印——竟與他幼年烙在鎖骨的一模一樣。記憶碎片猛地刺入腦海：七歲那年有個疤面人踏月而來，按著他肩頭說：“今日熬得過金針洗脈，藥王谷才有你活路。“
祭劍突然不受控地暴起，劍氣劈碎老者的青銅面具。皮肉焦臭味里，露出一張與白眉老道八分像的臉。月無霜的銀鏈勾住殘碑，借力蕩到老者背后：“墨天磯的五胞弟！當(dāng)年剖我娘胎的賬該清了！“
老者反掌扣住銀鏈拽拉，月無霜跌撞入懷的剎那，袖中匕首刺穿其丹田。黑血噴涌處鉆出蛞蝓狀的蠱王，卻被女娃用玉碑殘片釘死在礁石上。銅鏡殘片自行飛歸原位，老者倒地前獰笑：“宮主真身蘇醒時，爾等的青蓮血...“
話音未了，潮生嶼突然浮起千頃雷云。廢墟中央的斷龍石裂開道縫隙，紫電纏繞的巨繭懸空升起。繭心跳動如擂鼓，表面浮出玉虛宮主修長的手指，每根指節(jié)都鑲著枚青蓮?fù)?
女娃踉蹌著抓住謝無昝的袖口：“鏡...鏡在繭里...“她眉心血痣已褪成灰白，鏡靈本源正飛速流失。月無霜突然咬破舌尖噴血點符，廢墟四角升起二十八根引雷柱，每根柱面凹槽都淌著青蓮紋里滲出的血。
“抱頭！“她甩出三枚避雷釘射向謝無昝腳邊。紫雷劈落的瞬間，祭劍脫手飛旋，削去巨繭頂端的龍形銅冠。繭中伸出的手陡然暴長，五指如牢籠扣向女娃。
謝無昝眼冒金星地撞上引雷柱，額角淌出的血混著銅銹味。丹田處的太溟丹突生異變，蓮紋化作實質(zhì)藤蔓縛住巨掌，耳畔驟然響起玄霄子的殘音：“青蓮開七瓣時，破繭焚香！“
女娃的指尖燃起青焰，焰心躍動著無數(shù)細(xì)碎的鏡影。廢墟外的海面忽然騰起百丈高的香灰瀑布——正是玉虛宮積攢百年的祭天香爐爆炸了。灰幕落下的剎那，雷陣?yán)锔‖F(xiàn)太溟古鏡的完整虛影。
月無霜的銀發(fā)在雷光中根根化雪，唇角微揚：“該是討利息的時候了...“
紫電雷云絞成磨盤大的旋渦，謝無昝的耳膜被雷聲震得嗡鳴不止。月無霜的銀發(fā)被狂風(fēng)卷得漫天飄散，她雙手結(jié)印按在引雷柱上，虎口綻開的嫩肉滲出金絲般的血線。女娃蜷縮在陣眼石臺，脖頸間的銅鏡碎片嗡鳴著浮空重組，裂縫間滋生的金芒卻忽明忽暗。
巨繭中的手掌突然暴長十倍，五指如蟠龍絞向謝無昝。他踏著崩落的碎石縱身躍起，青蓮紋從后背脫體而出，化作十丈虛影撞向巨繭。繭殼裂響的同時，玄霄子的聲音自識海炸開：“氣歸太淵，神入星璇！“
月無霜咬破舌尖噴出本命精血，血珠凝成符箓貼上八根主雷柱。雷光順著凹槽匯入陣眼，女娃忽然張開雙臂尖嘯——碎鏡拼合的剎那，虛空中浮現(xiàn)九面太溟古鏡的幻影，鏡光織成囚籠扣住巨繭。
繭殼裂開蛛網(wǎng)狀的細(xì)紋，墨色膿液瀑布般瀉下。膿液濺入海面的瞬間，海底廢墟浮起無數(shù)慘白的嬰尸——每個尸身的天靈蓋都刻著青蓮印，臍帶纏著玉虛宮的追魂符。謝無昝的丹田如沸油炸開，恍惚間望見自己被藥王谷主剜心的幼年殘像。
女娃踉蹌著撲到陣眼中央，十指摳入石縫。她后頸青蓮胎記燃起青焰，焰光順著雷柱紋路燒向巨繭：“還我爹爹命來！“碎裂的嘶吼引動鏡光暴漲，繭殼應(yīng)聲炸成齏粉，露出內(nèi)里盤坐的玉虛宮主真身——
那人竟是玄霄子的面容！
謝無昝的祭劍懸在玉虛宮主眉心三寸，被無形的護(hù)體氣勁震得嗡鳴不休。月無霜的銀鏈寸寸崩斷，唇角溢出血沫：“玄霄師兄...怎會...“
玉虛宮主眼皮微顫，額心浮出北斗狀的黑斑：“好徒兒，見到師尊的金蛻尸傀竟不識了？“這陰惻惻的聲線讓謝無昝猛然記起試藥房里那個疤面人——原來當(dāng)年剜他心火的竟是師父的傀儡。
“百年前裂天之戰(zhàn)...“傀儡的指節(jié)叩擊虛空，廢墟骸骨應(yīng)聲堆成王座，“玄霄叛出玉虛，竊太溟鏡改清濁，本座只能拿他胞弟的血肉煉成這副皮囊...“說話間，玄霄子面皮寸寸脫落，露出底下腐爛的紫肌白骨。
女娃的尖嘯幾乎撕裂云霄。銅鏡殘片驟然嵌入玉虛宮主胸膛，鏡光凝成實質(zhì)的枷鎖捆住其七竅。謝無昝趁勢揮劍斬向傀儡天靈，祭劍觸及黑斑的剎那，雷陣積蓄的萬鈞天威轟然劈落！
電光裹著海嘯吞沒廢墟。硝煙散盡時，玉虛宮主的傀儡身化作焦炭，謝無昝的后背青蓮紋綻成十八瓣金蓮。月無霜的銀發(fā)寸寸轉(zhuǎn)黑，懷中掉出塊染血的襁褓布——正是女娃兒時裹身的云錦，邊角繡著“寧昭之女“。
女娃趔趄跪地，眉心血痣碎裂成灰。鏡靈本源化作金粉升空時，她望著玉虛宮方向慘笑：“阿爹...我見到海眼的花開了...“話音未落，身形如煙消散，唯余銅鏡殘片墜入謝無昝掌心。
遠(yuǎn)天騰起數(shù)百艘玉虛戰(zhàn)船。謝無昝的瞳仁已染作赤金，祭劍遙指旗艦桅桿：“太溟未死，劫火怎熄？“青蓮虛影隨劍氣暴漲，掀起的千仞海嘯如天刑再臨.
海嘯浪峰拍碎旗艦桅桿的瞬間，玉虛戰(zhàn)船燃起的火光映紅半壁天穹。焦木屑混著腥咸的血霧潑在謝無咎臉上，他足尖點著漂浮的船骸，后腰青蓮紋突突跳動如擂鼓。月無霜立在殘檣上結(jié)印御雷，發(fā)梢飄散處，引雷柱的殘石嗡嗡震顫。
“坎三門生霧！“她揚手打出三枚玉符。濃霧自海面蒸騰而起，裹住玉虛宮的先鋒船隊。霧氣中游出千百條青鱗幻蛟，撕咬住船幫啃出碗大的窟窿。謝無昝的祭劍掠過第七艘戰(zhàn)船甲板，劍鋒的青芒削斷主帆纜繩，傾覆的風(fēng)帆壓垮了船頭刑天弩。
旗艦艙板突然炸裂，金冠玄衣的中年男人踏浪而立。他掌心的青銅羅盤飛旋出三十六宿星圖，天穹垂落的雷火竟被星圖引偏：“太溟余孽，也敢犯我天威！“
謝無昝的瞳孔驟縮——那人左腕套著的紫玉鐲，正是幼時月無霜在山澗丟失的物件。記憶碎片穿刺識海：藥王谷試藥房里，疤面人捏碎玉鐲時曾譏諷：“寧昭女兒的信物，你也配留著？“
女娃消散前遺留的鏡片貼緊他心口，灼出銅錢大的紅痕。金芒自紅痕漫至劍柄，謝無昝縱身劈出九道蓮形劍氣。玉虛宮主的星圖結(jié)界“喀嚓“崩裂，他卻輕描淡寫甩袖，袖中射出的骨釘竟是用青蓮烙印者的脊骨煉成。
月無霜的銀鏈纏住謝無昝腰際猛拽，骨釘擦著他耳廓掠過，在礁石灘炸出十丈深坑。她喘息著抵住謝無昝后背，指尖的血滲入青蓮紋：“當(dāng)年玄霄師兄在玉虛宮留了三道鎖，最后一道在...“
話至半途，海面突然騰起七十二根青銅樁，樁頭懸掛的青鈴搖出勾魂魔音。謝無昝的鼻腔溢出血絲，恍惚間望見女娃的虛影立在浪尖：“鏡合...鏡合...“
銅鏡殘片突然自行拼接，裂痕處綻出金線般的脈絡(luò)。謝無昝將鏡面高舉過頂，折射的天光交織成太溟星圖——正是藥王谷祖師堂頂?shù)鸟讽斃L卷。月光浸透鏡面的剎那，玉虛宮主的星盤應(yīng)聲碎成齏粉。
“巽六位！“月無霜的銀鏈絞斷三根青銅樁，暗藏的雷火球滾入海中。謝無昝蹬著浮尸暴起，祭劍刺穿玉虛宮主的丹田氣海，劍鋒傳來的滯澀感卻讓他心涼——這人只是個替身傀偶，真正的本尊仍藏于暗處。
海浪忽然裹著腐臭散開。沉船的殘骸間緩緩浮起墨玉棺槨，棺蓋移開的剎那，滔天煞氣震得引雷柱盡數(shù)崩斷。棺中盤坐的白發(fā)老者睜眼微笑，唇齒間嵌著三十六枚青蓮?fù)骸八幣哺覐s主？“
那嗓音像千百根銹釘在耳膜亂捅。謝無昝的識海翻起玄霄子遺留的殘念：“裂天樞，滅三焦...“他猛地撕開被血浸透的前襟，青蓮紋徹底脫離皮肉，在半空結(jié)出本命蓮臺。蓮臺降下的清輝融化了月無霜腰間的七星釘疤，她嘔出的污血里竟游動著蠱蟲碎渣。
玉虛宮主的真身自棺中浮起，每根白發(fā)都纏著青蓮?fù)龌辍Ｅ尴⑻幍溺R光突然凝成利箭，穿透層層護(hù)體罡氣，正釘住他的百會穴。謝無昝的劍鋒緊隨而至——
天地寂靜了一瞬。
潮水退至百里之外，裸露出海底的焚香祭壇。壇上堆積的嬰兒骸骨胸前，青蓮紋正在緩慢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