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爐室的鐵門轟然閉合后，謝無咎的后背重重撞上墻面。潮濕的霉味混著硫磺氣息鉆進鼻孔，他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手心蹭到石壁上的苔蘚，滑膩的觸感讓他想起前年在溪邊抓到的泥鰍。月光從頂上的氣窗漏進來，照見角落里半人高的青銅丹爐，爐身上鑄著幾只三足蟾蜍，蟾蜍眼珠子嵌著的紅寶石早就被摳得只?？吡?。

“月無霜你個潑婦…“謝無咎揉著被掐青的手腕嘟囔，突然聽見鐵門外傳來指甲抓撓的聲響。那聲音尖得像是有人用鐵勺刮鍋底，緊接著響起杜長老變了調(diào)的嘶吼：“月丫頭你瘋了！那是天機閣的貴客！“

謝無咎貼著鐵門聽外頭的動靜。杜長老的嚎叫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重物砸在石壁上的悶響。突然有黏稠的液體從門縫滲進來，帶著濃重的腥氣。他哆嗦著后退兩步，靴底踩到個硬物，低頭看是把生銹的鐵釬。

“當啷——“

鐵釬碰倒了墻角的陶罐，碎成三瓣的罐子里滾出個油紙包。謝無咎蹲下身扒拉，紙包里裹著本泛黃的冊子，封皮上用朱砂寫著“戊戌年丹錄“。他剛要翻開，頭頂突然傳來石塊碎裂聲。一只青灰色的手掌穿透氣窗，指尖滴落的黑血在月光下泛著油光。

謝無咎抄起鐵釬往后退，后腰撞上丹爐。青銅爐蓋被震開條縫，竄出的白煙帶著焦糊味。那只怪手在氣窗框上抓出五道深痕，碎石簌簌落下。突然有團黑影從爐膛里躥出，擦著他耳邊飛過，“咚“地撞在鐵門上。

是只老鼠。肥得流油的老鼠摔在地上抽搐，肚皮上鼓起個拳頭大的肉瘤。謝無咎拿鐵釬戳了戳，肉瘤“噗“地裂開，鉆出條蜈蚣似的紅蟲子。他惡心得一抖手，鐵釬差點戳著自己腳面。

“這他娘的是藥王谷還是盤絲洞…“謝無咎罵到半截突然噤聲。氣窗外的怪手不知何時縮了回去，鐵門上卻多了個血手印。他盯著手印邊緣發(fā)黑的指痕，突然發(fā)現(xiàn)那些血跡正在緩緩蠕動，像是活物般朝著門縫聚集。

“咚！“

鐵門突然劇震，謝無咎踉蹌著摔進丹爐里。爐膛積著層黑灰，嗆得他連打三個噴嚏。門外傳來青面人沙啞的笑聲：“小老鼠挺能躲啊?！?

謝無咎縮在爐膛里大氣都不敢喘。掌心突然灼痛起來，垂眼看見那些紅絲蔓延到了肘關節(jié)，在皮膚下游走成蛇形。他突然想起上月給杜長老試過的“赤鱗散“，當時掌紋也浮出過類似的痕跡，只不過三日后就消退了。

“咔噠——“

頭頂響起機括轉(zhuǎn)動的聲響。謝無咎下意識抬頭，正看見丹爐內(nèi)壁裂開道暗格，一卷帛書掉在他膝蓋上。帛書用金線捆著，封口的火漆印刻著藥王谷徽記——被斬成兩截的銜尾蛇。

爐膛外傳來“滋啦“的灼燒聲。青面人似乎在用某種腐蝕液體潑門，鐵板被蝕穿的焦糊味讓謝無咎太陽穴突突直跳。他哆嗦著扯開火漆，帛書開篇便是觸目驚心的血字：“見此書者，當知藥王谷百年污穢！“

突然有團黑影從氣窗砸進來，落地滾了兩圈。謝無咎定睛一看，竟是月無霜的藥秤。檀木秤桿斷成三截，秤盤上沾著半截手指——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分明是膳堂趙嬸的。

“月…月師姐？“謝無咎扒著爐膛邊緣要往外爬，腕上紅絲突然暴起，疼得他跌回灰堆里。鐵門外青面人的聲音越來越近：“小子，你若自己出來，老子給你個痛快?！?

帛書從謝無咎膝頭滑落，攤開的絹面上畫著副人形經(jīng)絡圖。圖中人丹田處標著紅圈，旁注小楷：“太溟異體者，可納清濁而無傷?！八⒅莻€“無傷“二字，耳畔突然響起玄霄子上回喝醉時的念叨：“你小子身骨奇絕，當真是…“

“砰！“

鐵門突然凹進來個掌印。謝無咎抓著帛書縮到爐膛最深處，冷汗順著下巴滴在絹面上，洇濕了“藥王谷第一百七十三代谷主秦昭絕筆“的字跡。他突然注意到丹爐底部的花紋有些蹊蹺——九只三足蟾蜍的舌頭都指向中心凸起。

“喀嚓——“

謝無咎用力按下那塊凸起，爐底石板應聲翻轉(zhuǎn)。他來不及收力，整個人栽進暗道，額頭磕在臺階上的瞬間，暗道入口轟然閉合。黑暗里浮動著幽藍磷光，石階上的苔蘚滑得能摔死人。

暗道盡頭是個十尺見方的密室。石桌上積著寸厚灰塵，硯臺里的墨早就干成了塊。謝無咎摸到墻角燭臺，“啪“地點燃油燈時，墻上的影子突然扭曲成詭異形狀。他猛地轉(zhuǎn)身，正對上一具靠著墻的骷髏。

骷髏身上的藥王谷長老服還算完整，胸前別著枚烏木章。謝無咎認出這是上代谷主秦昭的徽記，他小時在祖師堂見過畫像。骷髏的指骨插在墻壁裂縫里，裂縫中塞著個鐵盒。

謝無咎掰開指骨時，骷髏的頭顱“咔嗒“歪向一側(cè)，兩個眼洞里爬出幾只白蟻。鐵盒里放著枚玉簡和半塊玉佩，玉簡貼額的瞬間，無數(shù)畫面沖入腦?！?

三百年前的雨夜，秦昭在密室顫抖著寫下血書；二十年前的黑霧沼澤，現(xiàn)任谷主秦無炎將藥瓶遞給黑袍人；三天前的丹房暗門，劉胖子往養(yǎng)心丹里摻入赤色粉末…...

“原來如此！“謝無咎渾身發(fā)冷。玉佩突然發(fā)燙，浮現(xiàn)出“太溟“二字。他鬼使神差地咬破手指，把血滴在玉佩上。青光大盛間，掌心血絲瘋狂扭動，最終在腕間結成個蓮花烙印。

密室外突然傳來山崩般的巨響，整個地面都在搖晃。謝無咎抓起玉簡往懷里塞，轉(zhuǎn)身時撞翻了燭臺。火苗舔上秦昭的袍角，白骨在火光中劈啪作響。他突然發(fā)現(xiàn)墻角石磚刻著五行八卦圖，中央凹槽恰與玉佩形狀吻合。

玉佩嵌入的剎那，地面豁開條裂縫。謝無咎猝不及防跌進寒潭，刺骨的水涌入口鼻。掙扎間抓到根浮木，卻是半截棺材板。他嗆著水浮出潭面，望見頭頂穹頂綴著發(fā)光晶石，照得四下幽藍。

潭邊石臺上擺著具水晶棺，棺中女子與月無霜有七分相似。謝無咎手腳并用爬上岸，濕透的衣裳貼在身上沉得像鐵甲。他湊近水晶棺細看，女子手中的玉簪與月無霜常戴的幾乎一模一樣。

“這是…月師姐的生母？“謝無咎的指尖剛觸到棺蓋，整具水晶棺突然泛起紅光。棺中女子的睫毛顫了顫，嚇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潭水咕嘟咕嘟冒起氣泡，浮出幾具穿著藥王谷弟子服的浮尸。

浮尸的肚皮突然裂開，鉆出數(shù)百條紅蟲。蟲群振翅發(fā)出蜂鳴，朝著謝無咎撲面而來。他轉(zhuǎn)身要逃，腳下卻踩到團軟物——是先前那只肚生毒蟲的老鼠。蟲群即將撲到時，腕間蓮花烙印驟亮，幽藍火焰憑空騰起，將毒蟲燒得劈啪作響。

潭水突然沸騰，一道黑影破水而出。青面人渾身焦黑，左臂只剩森森白骨，綠眼珠子死死盯著謝無咎：“小崽子藏得深啊。“

謝無咎抓起玉佩砸向水晶棺。棺蓋應聲而碎的剎那，青面人突然抱頭慘叫，皮膚下鼓起無數(shù)蠕動的肉瘤。棺中女子緩緩睜眼，抬手按在謝無咎眉心：“太溟圣體…終于…“

寒潭水卷起漩渦，將謝無咎和青面人一同吞沒。黑暗中有人拽住他的衣領，月無霜的聲音貼著耳際響起：“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