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萊拎著包出了門，一路暢通到崇三樓。她是常客，車才開進入口處，服務員就快步迎上來了。她下了車，將方向盤交給了服務員。

老地方，老包廂，陸霖已經等在那里了。

“雪雅沒空么？”魏萊詫異地問。

“在飛奔而來的路上呢，你請大餐，她排除萬難也來。”陸霖說著話，眼睛卻盯著電腦屏幕，手指飛速地打著字。她是個作家，有靈感的時候，恨不得在大街上也蹲下來寫上幾行字。

她說靈感稍縱即逝，過時不候，所以她時刻在捕捉。

魏萊將包丟到一旁空著的椅子上，坐下后，一旁等候多時的服務員即刻抱著厚重的點菜本走過來。

“按前天的菜單做吧。”魏萊揮了揮手。

“好的，魏小姐。”服務員退了一步，轉身出了包廂。

“怎么啦？情緒不太高啊，姨媽提前造訪你了？”陸霖頭也不抬地問她。

“寫完了嗎？”她反問。

“馬上。”陸霖加快了敲擊的速度。

魏萊靠到椅子上打量她，陸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真絲襯衫，長發隨意地挽了挽。有幾縷散亂的長發垂到了鎖骨處，隨著她無意識的動作，四葉草項鏈在幾縷長發里若隱若現，襯得她的脖子十分纖細。

陸霖在成為作家之前，魏萊一度以為她會往科研方向發展，畢竟她名校畢業，又得導師器重，誰知道她研究生畢業后居然選擇副業專心做起作家來了，跌破許多人的眼鏡。

“好啦，大小姐。”陸霖敲下最后一個字后點了保存，然后她合上電腦放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抬頭后，她被魏萊嚇一跳。

“老天，你看起來像中邪了，三十多歲的女人了，出門連口紅也不擦，慘白著一張臉演鬼片都不用化妝。”

魏萊被她逗笑，拿過餐桌上疊成船的餐布朝她扔過去：“喂，你這么刻薄，難怪你都沒朋友，也就我還將就著你。”

陸霖接住餐布：“胡說，分明是我眼光高，一般人我才懶得理。”

魏萊嘖嘖兩聲：“謝謝你啊，把我歸類為二般人。”

“魏大小姐嘛，那絕對的是二般人……”

“那我呢？”隨著喊聲，穿著灰褐色寬大袍子，挎著帆布包的陸雪雅出現了。

她是陸霖的堂妹，市三中小學年段二年級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她和陸霖相差半歲，因為兩個人住同一個小區關系很親近。

“你看，又一個二般人來了。”陸霖瞪著陸雪雅身上的大袍子，那灰褐色的袍子搭上她那張素顏大油臉，簡直慘不忍睹，真不知她哪來的勇氣穿街過巷。

陸霖：“請問，你缺衣服穿缺到扯你家的桌布披到身上了嗎？妹妹，我求你了，你能隨便穿條牛仔褲T恤衫出門嗎？”

魏萊悶笑，陸雪雅今天穿得確實有點滑稽了。

陸雪雅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她不滿道：“陸霖，你就不能夸我一次嗎？我這才不是抹布，這叫藝術風情，我好不容易搶到的，189塊呢。還不是為了赴你們的約，我拆了包裹都來不及洗一下就換上了。”

陸霖捂眼：“還不如不換呢。”

“雪雅，快坐下吧，別跟那毒舌婦一般見識。”魏萊見陸雪雅臉垮下來了，她趕緊招呼了她一聲。

陸雪雅還是嘀咕了幾句：“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大作家，蹲電腦前不用干家務，我天天忙死，耐臟最好，哪來那么多講究？”

陸霖朝她翻了個白眼。

剛好服務員開始上菜了，幾個女人嘻嘻哈哈地又轉移了話題。

一頓飯吃得熱門非凡，陸雪雅虛榮愛吹牛，陸霖偏偏又毒舌，兩個人搭配“相得益彰”，陸雪雅氣得牙癢癢，又說不過陸霖，魏萊聽得過癮。

飯吃到尾聲時，陸雪雅的手機響了。看清屏幕上的備注名時，她緊張得一把拽緊手機。

“我，我去接個電話。”說著她就拿著手機慌慌張張地往包廂門口跑。

“什么神秘電話要背著我們接？”陸霖隨口道。

“你呀。”魏萊看著陸雪雅出了包廂才接著說：“下次別總是當面拆穿她了，人有點虛榮心很正常。”

“不是我愛懟她，她老這樣，連童心都跟著她學。習慣性地愛撒謊，我提醒她幾次了，她完全沒放在心上。”陸霖收起了笑罵的姿態，正色道。

魏萊一時無言，教育孩子這件事，她沒有發言權。

“你看起來心事重重，不打算說說嗎？”陸霖端著一盤沙拉吃得起勁，最近她體重漲得厲害，害得她一桌好菜不敢放開了吃。

陸雪雅電話接完后，飯也沒有心思吃了，說是老公找，她得趕緊去一趟。說話時，她就拎著她的帆布包匆匆出了包廂。

“喂，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陸霖看她神色不太對勁，趕緊追問了一句。

“我晚點和你們說。”陸雪雅扔下這句話就跑了。

“真是個二般人。”陸霖收回視線，繼續吃草。

“杜老師想要孩子了。”魏萊早就放了筷子，她晃著手里的水杯。

“咳咳咳。”陸霖被生菜葉子嗆住，好半天才止住咳，她擦了一把眼淚，“魏萊，你剛才說什么來著？我這耳朵是不是不太靈光了？”

“杜老師讓我考慮考慮生孩子的事情。”魏萊苦笑。

陸霖張著嘴，她的嘴角掛著沙拉醬，整個人呆若木雞，半晌才道：“那你考慮嗎？”

魏萊攤手，這件事情太突然了一點，她的心緒也是亂的。昨夜杜云旗提到時，她當下的反應是絕不可能生孩子，大不了離婚算了。睡了一夜，她已經冷靜多了。

十二年的感情，人生能有多少個十二年？她舍不得斷然終結這份感情，舍不得杜云旗，但同時又對生孩子這件事情十萬分抗拒。

杜云旗說只是一個提議，她若是不同意，他尊重她的意見。但她多清楚，他心里有這個念頭，這往后，夫妻倆之間的平衡遲早是要打破的。

她舉棋難定。

“我考慮吧，慎重考慮。”魏萊握著水杯，輕聲道。

陸霖也跟著感傷起來，她和魏萊認識快二十年，她看著魏萊和杜云旗相識，相戀，相許，走入婚姻，夫妻相互約定丁克。

包廂里的氣氛沉悶下來，面對一桌的殘羹冷炙，兩個人已然沒了胃口。

一向伶牙俐齒的陸霖第一回體會如鯁在喉的感覺，魏萊一直晃著杯子里的水，她看起來無喜無悲的，令人琢磨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陸霖，你不是一向快人快語嗎？這事兒，你說說你的看法唄。”良久之后，魏萊淡淡道。

陸霖有些困難地咽了一下口水，她斟酌著和稀泥：“其實吧，我覺得以你的條件，生個孩子當然是沒有任何問題。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抗拒的話，你看你和杜云旗的基因那么好，生出來的孩子那肯定是很好看的。至于帶孩子，那也是不用你操心的。你那么好的條件不生，雪雅那樣的情況還念叨著想生二胎，我家也催二胎……老天，我到底在說什么？”

她捂住臉。

魏萊失笑，斂了笑后，她認真道：“如果可以選擇，你還會結婚生孩子嗎？說實話。”

陸霖張了張嘴，她那個會字沖不出去，訕笑了一下，她的神情萎靡下來：“不會。實話。”

魏萊瞟她一眼：“談戀愛，結婚，生孩子，你當時可是說風就是雨。”

陸霖把沙拉盤推遠：“我的成長環境決定了，我逃不出生息繁衍的命運。我知道我擺脫不了，所以，我就主動選擇男朋友，主動選擇結婚，主動選擇生孩子。有一段時間，我覺得生活就是練級打怪，人擋殺人，神擋殺神，對我來說一點兒也不難。現在才發現，有了孩子的生活不是練級打怪，它……太復雜了，涉及到方方面面，就連有錢也無法解決一切問題。”

魏萊點了點頭，她端起杯中的水一飲而盡：“那你說我該不該生一個孩子？”

陸霖瞟她一眼：“喂，我們是老友，你這樣坑我是不對的。”

魏萊大笑：“大膽說，我不至于按你說去做。”

陸霖正色起來：“不過，我認為這個事情，你可以和你家張女士談談，她一定能給你好的建議。”陸霖口中的張女士是魏萊的母親，一個特別強悍能干又灑脫的女人。早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張女士和丈夫白手起家，赤手空拳打出一片江山，這十幾年來，在日新月異的時代變革中，張女士和丈夫帶領著她的企業闖過了一個又一個難關而屹立不倒。

陸霖非常崇拜她。

魏萊：“她還得好幾天才能回來。”

一頓飯吃到下午兩點半，陸霖兒子鬧著找媽媽，兩個人這才結束飯局。在樓下說了再見，然后各自開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