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棠對顧哈妮初初有印象,還是在三天前,一場鐵甲格斗比賽上。
九月初,A市的天氣又進入了陰晴不定的時候。
從昨天傍晚就開始下的雨直至今日清晨才微收雨勢,地上坑坑洼洼積了不少水,一不小心踩下去就濺一褲腿的泥,正在通勤路上趕車的上班族罵罵咧咧,微涼的雨絲落到裸露在外的皮膚上,讓人總是忍不住打個哆嗦。
與外面濕冷的天氣不同,此時A市KBL俱樂部內人聲鼎沸,正在進行一場鐵甲格斗比賽。
“KO!KO!天哪,我看到了什么,從開局以來就一直處于上風的‘沙鷹’居然在最后關頭被‘挑戰者’送到了KO區!”
“本場的第一次KO就要出現了嗎?!”
梳著大中分的中年講解員激動地拍了下桌子,瞪大的眼睛和不可置信的語氣瞬間將現場氣氛點燃,觀眾區不少的觀眾都站起身來,伸長了脖子看向場中正在比賽的兩只鐵甲。
另一名美女講解員也適時搶過話頭:“真是令人吃驚的反轉!‘沙鷹’還有機會扳回一籌嗎?”
“穩住!讓我們拭目以待!”
隨著近年來鐵甲這個本活躍于國外的詞越來越被國人所了解,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關注起了鐵甲格斗,國內刮起了一陣又燃又炸的“硬科技風暴”。
KBL俱樂部從半年前就開始籌備一場小型的鐵甲格斗比賽,先是在網上放了一些招募信息,出乎意料的反響不錯,拉了不少贊助后,正式的比賽終于在三個月前拉開序幕。
今天進行的是第五場九十公斤級車輪戰,也是淘汰賽。
車輪戰采取的是抽簽模式,‘沙鷹’是一臺偏置橫轉類鐵甲,攻擊力很強,從開場到現在接近三分鐘的時間里一直都將對手鐵甲‘挑戰者’死死壓制,三分鐘比賽結束后,若計算有效攻擊點數的話,‘沙鷹’肯定會高點數獲勝。控制室內,‘沙鷹’戰隊的操控手本已經微松一口氣,互相對視一眼提前慶祝勝利了。
沒想到在最后時刻,可能是因為‘沙鷹’實在太“飄”了,對面的托舉型鐵甲‘挑戰者’發現它反作用力向上,底盤不穩的破綻,后退幾米遠蓄力之后加速沖過來,一舉將‘沙鷹’直接送上了KO區!
“十!”
“九!”
“八!”
……
場中裁判已經在開始倒計時讀秒了,若是十秒過后‘沙鷹’還不能恢復行動力的話,‘挑戰者’就會KO獲勝。
兩只鐵甲所在的戰隊經理人也都不由自主地從凳子上站起來,緊緊盯著場內的比賽情況。
‘沙鷹’斜倒在KO臺上,機身上的武器快速旋轉,與合金KO臺的棱角相撞,碎片橫飛,擊打在格斗倉的鋼化玻璃上,擦出噼里啪啦的火花。
“三!”
“二!”
“一!”
掙扎也只是徒勞,十秒倒計時結束后‘沙鷹’依舊未能恢復行動力,被判定KO出局。
男解說高呼一聲:“本場第一個KO誕生了!”
“恭喜‘挑戰者’成功晉級!”
此時,觀眾席內的顧哈妮靠回凳子上,翹起二郎腿,順了順被鴨舌帽壓彎的頭發后才扁著嘴“嘖嘖”了兩聲,相對于周圍觀眾的喧嘩,她顯得過于平靜了。
“這個‘挑戰者’還真是好命,明明輸定了的。”
孫悅擦了擦鼻尖冒出的汗,順手給顧哈妮遞了瓶水,湊近她一番感慨。
“扮豬吃老虎!”顧哈妮冷不丁冒出這么一句,倒是讓孫悅一頭霧水。
‘挑戰者’的操控手很聰明,明知自己機身所用材料較薄,對手的橫轉武器攻擊力又大,所以從開場就一直滿場躲避,不肯正面剛。橫轉類鐵甲其實一直都有一個很致命的缺點,那就是全身重量幾乎都集中在上半部的武器上,當武器全速運轉起來時就很容易底盤不穩翻車。
‘挑戰者’從開場就在等著對方把這一弱點暴露出來了。
顧哈妮縮了縮脖子,再看‘沙鷹’,這場比賽下來機身損毀嚴重,一時半刻是不好修復。
“哎哎哎,快快快,輪到咱們上場了!”孫悅突然激動地拍了拍她,目光緊緊盯著格斗場內。
隨著主持人的報幕結束,這場第三隊出場的HN戰隊終于推著自家的鐵甲‘黑白配’出場了,底下觀眾在熱情地鼓掌,臺上HN戰隊的隊員青禾笑得一臉喜慶,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樂的,細縫小眼瞇在圓框眼鏡后面,活脫脫一個吉祥物。
他還呲著一口大白牙沖顧哈妮所在的觀眾席一直揮手,孫悅熱情回應,顧哈妮扶額……只想裝作不認識,真真是隊里的一口毒奶!
簡單介紹之后,雙方隊員就開始帶著鐵甲進入格斗倉內調試了。
不過顧哈妮的注意力并不完全在格斗倉內,打開手機看了一眼后,眼神兒就一直往俱樂部靠近觀眾席的后門看。倒是孫悅緊張得直皺眉頭,捏著顧哈妮胳膊的手心直冒汗。
顧哈妮嫌棄地甩了兩下,沒甩開……
兩臺鐵甲很快調試完畢,雙方隊員進入操控室。HN戰隊上場的總共三名隊員,因為他們的鐵甲‘黑白配’是子母機,所以有兩個操控手,另外一個青禾負責指揮。
比賽正式開始,雙方鐵甲都很謹慎地繞著在安全范圍內游走,并沒有硬碰硬。
就在此時,突然傳來“吱呀”一聲開門聲,比賽場內光線有些暗,門甫一被推開就漏進來些許亮光。顧哈妮坐的離后門近,她猛的轉過頭看向門口。
果然,有人推開了窄小的后門,由于逆著光,她只能看清楚來的人披著一件雨衣,高大清瘦,進門時不小心還磕了一下頭頂。
他手里捧著一大束玫瑰花,四周望了一下后,低頭掏出手機撥出了號碼。
顧哈妮不自覺地把身子往后縮了一下,然后緊緊捏著手機。
片刻后……
“黑夜給了我黑色眼睛,我卻用它在尋找光明……”
某品牌手機的默認鈴聲響起來,孫悅楞了一下后手忙腳亂地接起來。
“喂,您好。”
“對對,我是孫悅。”
“什么,花?”
……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對,顧哈妮眉頭皺得都打起了結,她看了看接電話的孫悅,又看看自己的手機。幾秒后她解鎖打開手機,仔細看了下訂單。
此時她嚴重懷疑自己腦子里灌的是生命之源——之前孫悅用她的手機訂了外賣,程序自動默認了聯系人,這次她訂的花,光顧著改地址了,根本沒注意到聯系人是孫悅。
那邊孫悅已經掛斷電話一臉莫名奇妙地走到后門,從送花的小哥哥手里接過那捧及其夸張的花。
“這……莫非是哪個暗戀我的人送的?”
孫悅已經在那兒開始幻想了,顧哈妮也顧不上懊惱,立馬站起來跑過去從孫悅手里把花搶過來,風風火火道:“我,這花是我訂的!”
她身量本就嬌小,滿懷里抱著一大捧花就只能從側面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來。
“原來是你訂的啊……”孫悅滿心幻想的粉紅泡泡頓時消失得連個肥皂水味兒都沒了。
“不過親親,你訂花干嘛啊?”鐵甲格斗下場后送花?怎么看都不太對吧?
顧哈妮沒理她,沖著送花來的姜棠甜甜一笑,軟著聲音道:“謝謝小哥哥啊,我叫顧哈妮。”
顧哈妮的名字很有意思,快讀起來再加上一點點尾音,聽起來又酥又曖昧的。她的長相也很甜美,標準的初戀臉配上一邊一個酒窩,她要是再故意放軟聲線,活脫脫一個瓷娃娃,對于直男而言極具欺騙性。
可對面的姜棠只是微微一點頭,轉身推門就要走。
“等……等等!”
顧哈妮想也沒想就撲了上去,但是她懷里還隔著一捧花,短胳膊也只堪堪牽住他的雨衣袖子。
“我還沒檢查送來的花夠不夠數呢,還,還有我備注的卡片。”顧哈妮眼珠子一轉,隨意扯了個理由。
姜棠本就極其討厭下雨天,再加上他剛剛一進來就察覺到這個俱樂部里正在進行的是鐵甲格斗比賽,講解員聒噪的聲音、鐵甲之間刺耳的撞擊聲,這些曾經極其熟悉又極其厭惡的聲音一下下擊打著他的耳膜,讓他努力想忘記的一些東西在腦海里無所遁形,熟悉的窒息感又涌了上來。
但是出于職業要求,他也只能耐下性子。
顧哈妮裝模作樣檢查手里的花,狀似不經意問道:“小哥哥了解鐵甲格斗嗎?”
姜棠不動聲色地攥緊拳頭,看都沒看場中正在廝殺的鐵甲一眼,冷冰冰丟下四個字:“沒聽說過。”
說罷,他便轉身出去了,沒留意,頭頂又磕到了門框。
“喂……”
顧哈妮都沒來得及叫住他。
“‘黑白配’發揮很穩定啊,贏面還是很大的!”
“是啊,‘AK’要是還轉不起來的話就很懸了……啊!”格斗室內突然傳來金屬撞擊的聲音,女講解員直接驚呼出聲。
顧哈妮扭頭看向場中,只見‘黑白配’的對手鐵甲‘AK’撞上了格斗倉內的狼牙棒陷阱,機身遭遇了很大創傷。
此時孫悅也顧不上什么花了,緊張地捏著顧哈妮。
“嗶——”
長哨吹響,比賽結束!
由于雙方鐵甲沒有絕對性壓制,比賽結束后裁判結算攻擊點數來判斷勝負,一直本著“猥瑣發育,不浪”原則的‘黑白配’取得了勝利。
“哇!我們贏了,我們贏了!”
孫悅激動地蹦了起來,引得觀眾紛紛側目看過來,她大喇喇摟著顧哈妮的肩膀:“你還說你不緊張,臉都白了。”
顧哈妮松了一口氣,從牙縫里蹦出幾個字:“那是被你捏疼了!”
說完,她把手里的花往孫悅手里一塞:“喏,送你們的,我學校還有事先走了。”
也不等孫悅表態,她徑直拉開俱樂部的后門就溜了。她精心制造的第四次搭訕,甚至將他送到鐵甲面前,依舊沒有取到什么效果。
很多年以后,顧哈妮再提起這件事時姜棠才知道,他一直以為的二人第一次相遇,其實在此之前她已經制造過三次偶遇了。只可惜那時候他承擔的壓力實在太大,給自己的生活劃出一道太堅固的堡壘,每一個人都被他歸為無關緊要的陌生人,直到有一天,顧哈妮風風火火又蠻不講理地沖破了這道堡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