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點四十五分,沈拂曉用筆尖敲打著那一串電話號碼。
這應該是個座機號,所以為了防止沒有人接,只能挑晚上的時間打。
他靜靜坐在書房里,只開了一盞暗黃的燈,柔和的光暈融進地面。又過了十五分鐘,沈拂曉拿起手機,這個時間,她應該會在家。
他把號碼一個一個輸進電話,后天是周末,就約她那天見面,她沒有理由推脫。他撥過去,秒針只走了一步那邊就迅速接通,驚訝于她居然接得這么快,他喜出望外,沒準兒她正望穿秋水,眼巴巴地坐在電話前面等著呢。
他略有得意地清了清嗓子,剛說了一個“喂”,電話那邊機關炮似地突突突開口:“您好,這里是換裝快遞電話客服中心,您的滿意是我們一生的追求,我們將竭誠為您服務。查詢服務請按1……”
“……”
沈拂曉的大腦先后閃過問號、省略號和驚嘆號,他一把將手機扔在沙發上,忍住罵人的沖動,氣得滿屋子踱步。
很好,他又一次被耍了。
喬靨這招玩得他猝不及防,他從冰箱里拿出冰水一口氣喝掉半瓶。
怒火稍微熄滅了一點點,他平靜了一下回到書房,抓起電話重撥了一遍。
從聽筒里傳出的仍舊是機器女聲,但是這一回他耐著性子一直聽了下去——“查詢服務請按1,投訴建議請按5,與快遞員互動請按3……”
沈拂曉按下了3號鍵,里面接著說:“請按序號選擇您喜歡的快遞員。1號小蘇,2號月亮,3號……”沈拂曉不耐煩地敲著沙發扶手,在心里吐槽這些名字怎么這么難聽,等了大概一分半鐘,終于輪到了喬靨,他按照提示按了35號,嘀聲過后便是喬靨的自我介紹:“您好,我是換裝快遞35號小喬同學,如果您有什么要求和建議請在電話內留言,我會按照您的提議加以改正。據天氣預報估測最近一段時間經常有雨,出門的時候請記得帶傘。如果您沒有雨傘,或者實在忘記了,可以下單購買我們的產品,我會在送貨上門的同時為您送上愛與溫暖……”
原本應該溫柔動聽的一段話被她說得冷冰冰,都不如前面的機器人好聽,這樣能有生意才奇怪。留言的提示音響起,沈拂曉想了半天,說:“喬靨……”他停頓了一會兒,掛斷了電話,還是算了。
他扶了扶額頭,難以掩蓋的失落感蔓延全身。看來喬靨是鐵了心不想跟他有過多牽扯,所以才給了他這個號碼。
原以為重逢是為了續寫那個沒有講完的故事,但是沈拂曉沒有想到,她居然這么抗拒他。
他打開電腦,查詢了一下換裝快遞的資料……
換裝快遞客服電話里的語音每隔幾天就要更換一回,是快遞員實錄,據說是為了拉近和顧客之間的距離,提供如春風般的溫暖。客人的留言會根據序號發送到快遞員的手機里,有空的時候可以選擇性地回復幾條。
接收的留言通常都廢話連篇,有工作郁悶專門打電話過來發泄的;有半夜失眠胡言亂語發語音雞湯的;有女朋友劈腿求安慰不果緊接著就要破口大罵的;還有一部分,是有意調戲快遞員的……
少數耐心發達的人,比如蘇尋這樣的,有時還會提供陪聊服務,喬靨曾親眼目睹她把一個失戀以后以淚洗面的人哄得心花怒放,馬上忘掉前任淪為她的頭號粉絲。
由此才換來她無人匹敵的業績。
喬靨特別佩服她。
一開始她也嘗試著學習蘇尋去聆聽,但后來她發現,給她留言的人一般不是吐槽她唱歌難聽就是說她服務差勁的,然后她就放棄了。
生活本身已經夠喪氣了,誰還會沒事兒瞎給自己找虐呢?
喬靨把客服電話留給沈拂曉,是覺得只有這種方式才最能和他保持安全的距離。
公事公辦,絕不摻有一分一毫的私人感情。
電話給出去第三天,喬靨收到他傳來的留言,讓她第二天下午六點到紅樽坊碰面,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她商談。
喬靨以為是他女朋友要聽她解釋,雖然這種飯局一定很尷尬,光是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但事故因她而起,她又有言在先,這種情況下除了無條件赴約,也想不出別的解決方法。
到了約定的時間,她換上衣服直接去了紅樽坊,服務員把她領到沈拂曉預約的包間,她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提醒自己等一下無論發生怎樣的情況都切不可暴走,忍一時風平浪靜。
喬靨敲了敲門,聽到“請進”以后才走了進去,沈拂曉見她進來,轉頭對她身后的服務員說:“可以上菜了。”
桌邊只有他一個人,喬靨拉開他斜對面的椅子坐下,問:“那個誰還沒來嗎?”
“哪個誰?”他挪到旁邊的位子,跟她面對面,“今天就只有你跟我。”
“那你叫我過來干什么?”
“吃飯。”沈拂曉慢慢把餐布打開,“好歹你曾經也叫我一聲學長,連敘個舊都需要理由嗎?”
喬靨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在這封閉的空間里和他面對面對坐,她連呼吸都覺得甚是沉重。一時不知道該怎么開口,直到包間的門被打開,菜品一道一道地端上來。
服務生上完了菜就要退出去,喬靨連忙喊了他一聲:“那個……”
服務生禮貌地低頭看著她微笑:“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嗎?”
“門不用關……”
“好的。”
沈拂曉聽到這里,淡漠地抬眼,好像在向她詢問理由。
她當然不能說是不想跟他共處一室,便只能順口胡謅:“……我覺得門開著的話待會兒去洗手間會比較方便。”
沈拂曉招手叫回才出門去的服務生:“把門關上。”
他轉回臉看她:“這樣我們說話比較方便。你如果待會兒要上洗手間,可以先告訴我,我替你開門。這樣你滿意了嗎?”
……
有理有據。
喬靨被他說得沒了脾氣,只能結結巴巴地附和道:“不、不用了,我自己開就行。”
沈拂曉見她遲遲不動筷,嘆了口氣:“其實今天我叫了她來,但是沒想到被臨時放了鴿子,你就當陪我吃個飯,不看僧面看佛面,別老擺著一張苦瓜臉,行不行?”
喬靨抬起頭:“你說真的?”
“騙你有好處嗎?”他把蝦仁腰果往她那一側挪了挪,說,“女人心海底針,看來這次她是打定心思不想再理我了。”
他那一口長氣嘆得喬靨不太舒服,愧疚感更加強烈。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甭管她之前和沈拂曉有什么恩怨,她送錯快遞攪了他姻緣是不爭的事實。
想起前幾天聽到他彈的那首鋼琴曲,可見他對失去這段感情是多么的傷心。
她忽地沒了主意:“那……你說該怎么辦?”
“先吃飯。”
喬靨拿起筷子悶頭夾菜,盡量不要抬頭觸碰他的目光,沈拂曉有一句沒一句地打聽她的近況,喬靨“嗯”、“啊”地應著,明顯的心不在焉。
沈拂曉本想跟她聊聊天,被她這樣一敷衍,心情也不太好,兩杯開水下肚,瞬間飽了三分之二。
詭異的沉默彌漫在兩人中間,整個包房里只剩下咀嚼食物和勺子碰碗的聲音。
吃完飯后喬靨要去結賬,被沈拂曉攔了下來,“讓你陪我吃飯,怎么能讓你埋單?”他把外套掛在手臂上,另一只手拉她出門,說:“重逢到現在都沒有好好坐下來說一次話,以后就請多多關照了。”
以后?喬靨狐疑地看著他,總覺著被人下了個連環套,這一頓飯吃下來好像真的在跟他敘舊,過往的恩怨似乎都一筆勾銷了。她萌生了一股不適感,連忙跟他撇清關系:“我連自己都顧不好,上哪兒關照你呢?如果她還想聽我解釋,我一定義不容辭,除了這件事兒以外,我想我們還是保持距離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