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鐵城門在身后合攏的沉悶巨響,如同給方才的血腥殺戮蓋上了棺蓋。
高墻森然的門內,是另一片天地。
墨玉般的深池上,狹窄的白玉拱橋,如同一條脆弱的玉帶,橫跨在幽深莫測的水域之上,直通向池中央孤島般沉默的二層小樓。
陳武陽站在池水岸上、白玉拱橋之前,感受著空氣中彌漫的水汽和深潭的寒意,鼻尖驀然嗅到一絲血腥的味道。
就好像方才門外被徹底隔絕的濃郁血腥氣,又以另一種無形的東西滲透進院內。
陳武陽目光掃過令人心悸的平靜水面,水下偶爾有暗影無聲滑過,帶起細微的氣泡。
就在這時,一聲尖銳、無助的嬰兒啼哭,毫無征兆的撕裂寂靜的水面和天空。
“哇——哇——!”
哭聲凄厲而稚嫩,既恐懼又痛苦,如冰錐一般,狠狠刺進陳武陽的耳膜。
陳武陽眼睛一瞇,循聲猛然抬頭望去!
白玉橋的盡頭,小樓緊閉的朱漆大門前,一個深褐色的枯瘦身影鬼魅般矗立在那里。
正是秦湯梅的乳母,趙嬤嬤!
此刻,她臉上再無半分之前的憂慮與慈愛,只剩下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孤狼般的狠戾和瘋狂!
趙嬤嬤枯瘦的鷹爪右手,正死死攥著一個襁褓中嬰兒細嫩的手腕,竟將那小小的身體拎提在半空!
嬰兒粉嫩的小臉因痛苦和窒息憋得通紅,兩條藕節似的小腿在空中徒勞地蹬踹,撕心裂肺的哭嚎正是從嬰兒張大的小嘴里發出,淚水和口水混在一起,糊滿了小臉。
趙嬤嬤對嬰兒的痛苦掙扎視若無睹!渾濁的老眼就像淬毒的鉤子,穿透幾十米的池面距離,死死釘在陳武陽身上,盡是刻骨的毒怨。
“止步!”
趙嬤嬤臉上帶著魚死網破的瘋狂,更有一絲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貪婪和祈求,嘶啞的吼道,聲音似一種豁出一切的尖利,在空曠的池院上空炸開,壓過了嬰兒的啼哭。
“再敢往前踏一步!老身就擰斷這孽種的脖子!讓他給小姐陪葬!讓鐘家…不,鐘明理這一脈徹底絕后!”
趙嬤嬤一邊厲聲嘶吼,一邊竟真的用枯柴一樣的手指,更加用力地掐緊嬰兒細弱的手腕!
嬰兒的哭聲瞬間拔高,變成瀕死的、斷續的抽噎,小臉由紅轉紫,小小的身體劇烈抽搐起來!
陳武陽要抬起的腳步,復又踩在白玉拱橋的橋頭,心道:【她把我當成了鐘德文,那么,不妨就順勢而為?】
陳武陽心思一轉,于是面容浮現沉痛之色,仿佛心臟被一只無形之手狠狠攥住,一手捂著胸口,一手虛空伸向小樓方向,指尖顫抖,悲憤大喊。
“莫要下手!孩子是無辜的!”
“你瞧孩子粉嫩的臉頰,他之前還流著口水對這個世界笑……”
“可你現在看看孩子,卻像一件破木偶,被你這個最親近的人親手拎到死亡的邊緣!”
“你可是秦湯梅深得人心的人,你本應該是最護著孩子的人!是孩子可親可敬的人!”
“為了活命,你竟然狠辣如斯!”
陳武陽目光直直盯著那抽搐的小小身體,瞧著孩子紫漲的小臉,聽著其微弱斷續的抽噎,好似真的演進去一樣,一股強烈的悲憫和巨大的猶豫同潮水般將陳武陽淹沒,動彈不得。
“哈哈哈哈……!二老爺你怕了?!”,趙嬤嬤臉上掠過一絲病態的、扭曲的得意,聲音更加尖利,“把庫房鑰匙扔過來!”
“然后……然后你滾出去!讓老身出去!老身……老身保證不傷這孽種性命!”
“小姐沒了,這孩子便是鐘明理唯一的根!二老爺,你也擔不起絕滅鐘明理血脈的罪過吧!”
趙嬤嬤嘶喊著,掐著嬰兒手腕的手又晃了晃。
嬰兒發出更加微弱的嗚咽,小小的身體似乎已經失去掙扎的力氣。
“不要!”
陳武陽大呼,身體急不可耐地前傾,一手向前虛空抓握,一手顫顫巍巍又十分干脆利落的伸進懷中,掏出一柄銀色鑰匙,攤開手心,道:“你要的東西是這個吧。”
陳武陽的音調下降一個度,變得低沉有力,帶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沉靜。
二人距離很遠,陳武陽看不見趙嬤嬤頭上的銀簪,趙嬤嬤固然也看不到陳武陽手中的銀色鑰匙。
可天上大放光明的太陽卻在此時給了趙嬤嬤一個提醒。
她看到陳武陽手中散發銀光的一點光團,眼中的貪婪如實質般想要流淌下來。
趙嬤嬤不動聲色深吸口氣,順帶將嘴角快要溢出的口中涎液吞入肚子,因蒼老而耷拉下來的臉上皮肉不受控制的抖動幾下,似笑非笑,用極力壓抑的聲音,吼出一句:“扔過來!把鑰匙扔過來!”
陳武陽抿抿嘴,點點頭,笑盈盈的道:“行吧。”,抬腿踏上白玉石橋。
“你…你敢!”
趙嬤嬤臉上的得意、貪婪瞬間凝固,化為極致的驚駭和難以置信!
她猛地將嬰兒提到自己身前,枯瘦的手指如同鐵鉗般卡向了嬰兒細嫩的脖頸!“再動,我就殺了他!”
“殺吧,殺吧。”。陳武陽踱步向前,神色嘲笑又莊重,“這庫房儲存著鐘家數代積累、足以影響整個家族乃至更大格局的重地!”
“我豈能為了一個牙牙學語的孩子而放棄鐘家一族的命運!”
“就算是鐘明理來了,他也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陳武陽的呼喝聲傳遍庫房院子內外。
城門口跪地的侍衛,城樓上伏下的仆人,心中皆是一動。
小樓前的趙嬤嬤慌亂的后退一步,就好像陳武陽已經來到她的面前,不顧她手中孩子的生命,要直接置她于死地一般。
趙嬤嬤咬著牙,雙手拽住男嬰的雙腿,直溜溜將孩子擋在身體面前,再退幾步,后背緊靠小樓冰冷的大門,高聲尖叫。
“別過來,別過來!”
陳武陽手握鑰匙,繼續向前走,身上華麗又不失穩重的鑲金絲花紋的衣裳隨著腳下的動作不斷晃動。
金燦燦的光反照在陳武陽悲天憫人的臉上,他大聲道:“鐘家,不是鐘明理一人的鐘家!而是所有鐘家人的鐘家!”
“想用一個孩子換我們鐘家世代子孫的命運,我不答應!”
“所有鐘家人也不答應!”